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邻里之间见面不是问吃饭了吗,而是问你家拆迁了吗。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后面还有一串追问:什么时候拆迁知道了没,下一批轮的到吗…无需大惊小怪,因为即使是我自己也会问我家里人什么时候拆迁……拆迁,似乎成了这里的人记挂的头等大事儿。
当然,拆迁这个词在我们家这儿不是新鲜事儿了。早已据说是浦东开发之前,政府就看中了这片地理位置优越的沿海地区。但隔壁村的老头老太不干了,搬着板凳坐在海堤上抗议,政府一看这事儿不成,浙江偏僻地区农民翻身做上海人的事儿也就这么黄了。近几年提起,也就是有点风吹草动,无事生非罢了。当然,上面这些事儿也是扯家常话,无从考证了。
几十年过去,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拆迁这个话题上。不同的是,以前是政府让我们拆,我们不愿意搬离这方水土。现在是我们盼政府来落实拆迁这事儿,巴不得明天就搬到周圩去。态度的转变毕竟是有原因的,不同的人也各怀心思。有人想顺便翻新房了,有人想离平湖近一点,有人想拿拆迁老保……
如果家门前的海水依旧湛蓝,爬上屋顶就能看见渔船静静倚靠在浅滩上。如果每到秋天乡间小路旁依旧是金色麦浪,坐在一旁傻傻的盯着用渔网围成的隔间里打稻机依旧忙忙碌碌。如果一切都是记忆里的样子:左邻右舍,儿时的伙伴都还在身边,我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否决拆迁这个刺眼的词。安土重迁是传统的思想,很不幸我也是持有这种态度的人之一。
事实之所以为事实,是因为它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想法发生倒退,已经存在的赤裸裸的现实告诉我过去的一去不复返。熟悉的乡音还在,故乡和这里的人儿却早已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了。当下人们越来越注重健康,晚饭后大家也会三三两两去散步,但几乎没有人会去海边,大多数人恰恰是向海相反的方向走去——没有人愿意去看那些矗立在海边的大烟囱和成群林立的工厂。围海造陆也不是中国人的首创,我只是怀疑九百万公里的幅员辽阔的大国真的需要对大海苛求这片“得之不易”的土地吗?荷兰是一个以围海造陆著名的国家,但它的国土面积只有4.1528万平方公里。东施效颦,非智者之为。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爱看英剧,特别是古典剧。风景如画的乡村,邻里之间淡淡的近似于亲情的情感,每个人都真诚待人不需要熟悉的人面前伪装深深地吸引了我。小时候,故乡也曾是书本上描写的那般江南乡村——白墙黑瓦,家门前矗立着稻草堆,葡萄架上夏天结满了果实……虽然和长辈口中描述的场景还是有差距,毕竟在河里捕鱼洗澡的日子离我还是太陌生了。
环境的改变催促着生长在这里的人情不自禁的改变,也许他们走的太急了不曾来得及回头看看曾经的故乡就被一纸拆迁通知下了最后通碟。从前家里人都在一起工作,是亲戚的公司。当然不止我们家,还有各种辈分的亲戚都在那里工作。我的小学放学后都在那里度过,几乎所有人都认识我,走在公司里大家都会和我打招呼。虽然那时的我也和现在羞涩,或者是更羞涩,但这种童年记忆现在想来也是独特的。五年级的寒假,我们一起经历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旅行。这是我的第一次远行,去的时候是做那种绿皮火车,傍晚出发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到。因为我们承包了几个车厢,一路上车厢里欢声笑语,忙碌了一年的人终于有空坐下来好好聊聊天,而旅途让彼此的距离更加近了。多年以后,我们总会时不时提起这趟旅行,更多的是因为其中的人情味吧。所以我挺理解我舅舅每年都要抽空带他们出去走走的心态。如果人心注定要散,如果你是那个能重塑的人哪怕只是短暂的几天也是难得的经历。现在除了酒席,很多亲戚朋友都难得一见了。在我看来,交通工具和通讯工具的升级似乎并没有对人情这两字起明显的促进作用。
冰冻非一日之寒,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大多时候,我也融入了这个大环境对周围的改变冷漠着假装视而不见。但总是有那么些时候,比如清晨拉开窗帘看见对面舅舅主持施工的房子半壁颓垣,和那直冲云霄的工厂排气管。心里总是五味成杂,不知对于故土这份爱还能持续多久,是否到了该狠心离开的时候。那个在海边看着爸爸游泳却不敢将脚丫子再踏进咸咸的海水里一步的女孩儿,已是孩提时的泡沫,随着那片海消逝了…
201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