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这句话是张爱玲说的,年轻时不理解,近年越来越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美好的东西经不起细看,不去仔细追究就是一种宽容的态度。认真推敲起来,谁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可是,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凭他有多少虱子,自己不觉得痒就行了。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 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我应该为自己庆幸......”这句话出自沈从文在1931年6月给张兆和的一封情书。此时,沈从文追求张兆和两年,一直被顽固地拒绝,但是在读到这封信之后,张兆和默许了沈从文的追求。
1929年,27岁的沈从文对19岁的张兆和一见钟情,用四年时间给张兆和写了一千多封情书,最终,乡下人喝到了甜酒,张兆和嫁给了沈从文。
沈从文常自称“乡下人”,他是个当过兵的木讷书生,他的全部热情只能在一封封情书中燃烧。他说:“我即或写了一百本书,把世界上一切人的言语都能写到文章上去,写得极其生动,也不会做一次体面的讲话。”
沈从文把张兆和比作月亮,他感谢她给他的光明。但是他觉得生命脆薄得并不比一朵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他说:“一个女子在诗人的诗中,永远不会老去,但诗人,他自己却老去了。”
因为生命的脆薄使沈从文觉得热情可珍,他看重人与人凑巧的藤葛,他珍惜并看重他的爱情。他说他因为爱情受的苦无需张兆和负疚,因为这并不因为她爱不爱他。因此有了文章开篇的那句话,沈从文觉得,即使他生平只看过一回满月也是幸运的,因为他爱过,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沈从文爱得卑微,他在信中说:“我的自卑处,是觉得如一个奴隶蹲在地下用嘴接近你的脚,也近于十分亵渎了你的。”
还有个同样卑微的人,她是张爱玲,她在《第一炉香》中她借葛薇茏的口说:“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之后,她遇到了胡兰成,她说:“在你面前我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我的心里是喜欢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沈从文和张爱玲的爱情纯粹得被世俗所不容,他们珍视他们的爱情本身。
法国思想家蒙田说:“爱情一旦进入友谊阶段,也就是说,进入意愿相投的阶段,它就会衰弱和消逝。”,这大概是在说爱情奔现婚姻的结局吧!国人习惯认为爱情最终会升华为亲情,本质上却是爱情减损和消亡,总之要接受激情澎湃的潮水退去之后的涓涓细流,爱情要落地,要植根现实的泥土才安全,才会转化成另一种形式成活。
张兆和对待爱情的态度是现实主义的,沈从文则是理想主义的,因此他们婚后的生活经常出现摩擦。张兆和对待婚姻冷静、理性、务实,她甘愿由婚前的名门闺秀变成婚后洗手做羹汤的本分的人妻。而沈从文似乎一直在柴米油盐的人间烟火之外,因此他渐觉明月暗淡。
婚后,沈从文精神出轨高青子应该确有其事,但是事实应该不像好事者用沈从文的小说去揣度的那样不堪。我暂且没找到当事人谈及这件事的证据,网上杜撰居多。我觉得,算是一个仰望天空渴望月光的人,面对狂热粉丝的那点崇拜时的迷失。沈从文在西南联大任教期间,与高青子第二次重逢。从沈从文在联大迫切地需要与妻儿团聚的书信看,沈从文再次与高青子相遇时是否发生过什么,还有待考证。
沈从文和张兆和的爱情和婚姻穿越了战火和硝烟,渡过了政治的暗河,柴米油盐让诗人的那个月亮光辉暗哑,甜蜜过,迷失过,伤心过,失望过,岁月让彼此都不是当初的那个模样,但是,他们坚持了走完了婚姻,不能简单地评述为爱与不爱。
1988年沈从文去逝后,张兆和整理了沈从文的遗稿,甄选了他们之间的往来信件出了一本书——《从文家书》。1995年,张兆和在《从文家书》的后记当中写道:“六十多年过去了,面对书桌上这几组文字,校阅后,我不知道是在梦中还是在翻阅别人的故事……有微笑,有痛楚;有恬适,有愤慨;有欢乐,也有撕心裂肺的难言之苦。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理解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太晚了!为什么在他有生之年,不能发掘他,理解他,从各方面去帮助他,反而有那么多的矛盾得不到解决!悔之晚矣。”
能相守一生的人,爱肯定是有的,当斯人已去,所有的倔强都变得那么可笑。我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在历史的舞台上,有人用一生完成一段佳话,证明一个真理,完成一次救赎...... 我们在台下拼命鼓掌、流泪、感动...... 可是,于台上的他们的一生是不幸,于我们是幸:有幸在别人的故事里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