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将领佝偻着身躯走在城中的青石大道上,一路走去,道旁房屋或被焚毁,或已残破不堪,晨风伴着阵阵焦土气,这是昨夜叛军的火弩所致。
道旁街角,总有三三两两的人,几处休憩着,众人面似死灰,战火所及,生灵涂炭。
将领佝着背,抬抬无神的眼,右手边不远的茶舍似乎还能用,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去,舍里无人。东隅角里,一方小桌,一个还冒着些许热气的水壶,几只缺口瓷碗。
将领四处望了望,四下无人,或许茶舍主人不在吧。
咽了咽干渴的喉头,城中已断粮水三日,且先喝几口,待主人回来,应该没有大碍吧。
斜倚着桌角,几口热水由喉入腹,连日的警备稍稍放松,眼皮渐沉,缓缓睡去。
渐渐的,袅袅茶香,氤氲入鼻,将领睁眼四顾,这里是……?
思绪回想间,将领眼眶微润,“爹、娘、小妹。”呢喃着站起,匆匆走出,四下寻找。
“唉!”一声轻叹响在身后,将领急急回头,院里翠竹下,坐在四轮车上的男子映入眼帘,男子微蹙着眉,发髻随意的束着,只是看着他。
将领微怔,顿了顿足,缓缓走过去,语气迟疑:“先生是…..?”
男子答非所问,淡淡一句:“此处是幻境,你可是在陵修城守御?”
“我……在陵修……茶舍里……”将领思索着。
男子坐在四轮车上,低头理着袂上的褶皱。
良久,将领轻舒了口气,倚着一旁的假山坐下:“既是梦境,我当可休息休息。”
男子闻言,微微摇头:“粮道断绝,你可想过如何应对?”
“时间仓促,粮道断绝,决策迟疑,早已错过时机,一城军民,待死而已。”将领靠着山石,喘气间起伏的胸口,内心当是极为不平。
男子略微摇摇头:“常言骄兵必败,又有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可善加利用。”
将领闻言双眸微睁。
“陵修城往西南五十里的芎丘,是敌粮所在。连胜、急攻,将领勇而无谋,此是骄兵,防范疏漏,可使死士劫取敌粮;主将无谋易怒,可引至城东牛溪谷,此处先到者占尽地利,一可敌十,可设伏兵。”男子语气略快,神色渐为严正。
“何止敌将无谋!”将领叹气:“如此险奇之计,主将无勇无谋,必不肯用。”
男子仰头看着从假山旁站起的将领:“你可知道为将的境界?”
“先生请讲。”将领略微颔首。
“为将,有为富贵名利者,有为君主死忠者,有为百姓社稷者。”
男子低头理着长袖:“为富贵名利之人,贪生惧死,心不定,难有奇计决策;为君主死忠之辈,敢死战,抛头洒血,到头还是被权势所羁。”
说到此,男子顿了顿,抬头看着那将领,双眸沉静如水,接着说道:“为百姓天下之人,权势难阻,富贵如泥。”
说着,男子的眸光渐为沉重:“此时,一城军民绝粮待死,你能使他们活命,主将若为庸人,囚之即是,官爵富贵可舍。所以兵法有说:战道必胜,主曰无战,必战可也;战道不胜,主曰必战,无战可也。”
那将领闻言怔怔无语,良久才道:“先生,我自认当可做到第三类。”
男子微笑:“虽然有些笨,总算不愧是孙氏后人,你走吧。”说着摆了摆手。
将领眼中四轮车上男子的身影渐渐模糊,待要开口,猝然觉来,原是一场梦。
将领目露迷茫,右手敲着脑袋,四下来回扫视着。
茶舍依旧无人,水壶冰凉,远远的城头传来间接的吆喝声。
站起身来,气力已经恢复不少。
十日后的修陵城生机渐复,人们庆幸之余,街坊四处都流传着一件奇事。
一月前,叛军突起,各地不及防备,陵修粮道被断,叛军又扬言屠城,一城军民将为饿殍。岌岌可危时,忽一天夜里,都尉孙起带领几百死士劫取了叛军粮草。次日,孙起又佯败引诱叛军入牛溪谷,重创叛军,这才解了陵修之围。
还传说,孙起之所以能够领军,还多亏了之前长安来的将军怕死,自己先逃走了,不然陵修早已是一片焦土。
世间事有时就是如此,当你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命运却给了你一个心里大叫侥幸,又觉得缺了点什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