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公平正义,尸体破碎寻找杀手的失忆女人!
1.我死了
我躺在这里,毫无疑问是被谋杀的。
我躺在一方春末的草坪上,如果让我形容这块草坪,坚实的土壤,柔软的青草,它像男友胸膛的质地。但是我没有办法形容躺在这草坪上的自己,因为我是破碎的、残缺的,正如你所看到的我现在肢体分解地躺在这里。至于我是怎么死的,我的大脑对此一片空白。似乎上一秒,我还在大口大口地呼吸,这一秒,就横尸骄阳之下。我已经逐渐丧失了肢体的全部意识,尽管这一刻应该在时间维度上非常迅速,但是对我来说这一刻无比漫长,我看着自己破碎的肢体。谈不上愤怒,谈不上悲伤,甚至没有一丝丝惊恐或是惊讶,我就是死了,死翘翘地绝无起死回生的可能性。
一切,随着年龄的成长,都被蒙上了一层一层的色彩,这一层一层的色彩又好似蒙到了我的脸上,一层一层粘稠着失望,浸染着汗水、泪水和血液,盖住了我的眼睛,堵住了我的鼻孔,让我越发沉默,越发呼吸困难。人活在世上的种种事情,会让你一次次地了解自己、害怕自己和害怕人生,在一个又一个选择的分岔路口,曾昔确切之事在步步分崩离析,曾经那些从未想到之事都在悄然发生。于是,在一次次无能为力后,你终于一次次地向自己证明:自己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幸运、也没有那么聪明。
我沉思,试图用我最后的一点意识挖掘真相,太阳在头顶照射着,从茂密的枝丫缝隙降落在我的皮肤上。渗入土壤的粘稠血液,也开始和大地融为一起。我仔细端详造物者打造的这一方茂密森林,我从未如此安静而沉寂地端详着它——或许是因为我已经了无腿脚,无法去往别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已经到了意识弥留的最后一刻,我不愿放弃对世间最后一瞥的任何蛛丝马迹。
不管是谁杀了我,至少选了一个我还算满意的地方,对于这点我是略微觉得庆幸的。但至于其他的,在我没有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前,我无法持有任何态度。但是,或许我该愤怒吧,该彻底愤怒才好,该想想怎么把杀害我的人(亦或者是某种动物)绳之於法。我躺在这,寂寞孤独地死去,而杀我的人怎么可以毫无踪迹逃之夭夭?我不能安心地死去,我的死不能和我的活着一样,沉默无声,毫无价值。
我得好好想想,想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想想到底是谁这般丧心病狂。
回想我这一生,其实我这个人还算不错,还不错的意思是这一辈子尚未作奸犯科。或许我也做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坏事,小到我自己都记不清,但是二十多年却从未有过歹心歹意,也从未为了私利将别人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我大抵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普通的人、普通的行为和普通的价值观设定。我欣赏和期许过无数美好的事物,我观察春雨挂上枝头,我听着夏蝉和鸣,我仰望过初秋湛蓝的天空,我见过北方鹅毛大雪。年少青春,我期许过无限可能的未来,和无限可能的人生。我像这世界上大多数的女孩子一样,期许过美貌、富有和爱情。但后来我发现美貌、富有和爱情,都可以变成一种伤害,这些鬼东西开始在我面前一点点支离破碎、分崩离析,终于裸露出他们变异后的嘴脸,美好的外皮纷纷陨落,最终化身为了贪婪、特权和索取。
我是不懂自我保护的愚笨之人,同时却又是看起来理性且坚强之人。我不适合在这个复杂的世界生存,我挂着笑容和普通的人设皮囊,皮囊下却千疮百孔、伤痕累累。我并不能像别人一样很好地适应社会,当我开始走出庇护,那些既是束缚又是保护的屏障,社会、法律、道德、自尊、原则,甚至是时间搭建起来的一层保护罩,我的精神意志就开始节节败退,像一个塌缩的宇宙,走向泥泞难堪的黑洞。在这可怖的现实面前,我伪装成可以接纳一切且积极乐观的样子,与人为善,委曲求全,而人们的嘴脸,常常让你在看清后感到措手不及。
有时候,人比鬼还要可怕,而活人比死人可怕。
躺在这里,我已经无需呼吸,我的肺部已经脱离了我的气管,我的鼻翼已经停止翕动。阳光洒在我修长的刘海,刘海如同挂着星星的挑杆,和空中的枝丫交错纵横。我的灵魂在一点点抽离,当我反观自己,就好像反观一件物体,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反观自己潦潦草草的一生。
光线倾泻而下,阳光捶打着我的睫毛,滴落在我的瞳孔里。在万分之一秒间,就回首看尽了一生,我只想轻轻地悲叹,一个人竟然就这么死了,以这种方式、在这个地点。从此不再呼吸、不再谈笑、不再饮食。我只是回想起我的酒,还储藏在冷柜的中间层,软木塞按部就班地塞在瓶口,音响打在了暂停键,然后就这样永远停滞在了那里。
没有人会怀念我,或许只有那瓶红酒还念想着谁来喝他。我想象在风雨交加的夜里,房间里格外安静,音响的暂停键闪烁着红色的微光,冰箱低调地运作,发出沉闷的隆隆声响,而我那瓶孤独的红酒还在冰箱里等我。
——没想到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我最牵挂的,竟然就是这瓶红酒。
——想到那瓶酒,就在这时,我突然有些后悔死去了。
2.警察局
又是周一的清晨,对莫志威来讲周一和周六日没有差别。不是因为他不必上班,而是他已经习惯了周一到周日连轴转的生活。
莫志威独居在东三环一栋老楼里,楼里有个养龟的大爷,总喜欢下午五六点钟带着一个身长80cm的老龟下来遛弯。但是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大爷了,毕竟这个把月连续几个案子已经让朝阳区的片儿警忙得外焦里嫩。莫志威尤其忙,因为他是重案组的,看起来的太平盛世,背后还是要有人打黑除恶。近期P2P在一阵狂躁的泡沫后,一伙人终于还是跑路了,但是高利贷的催债人没跑路,最近因为逼债发生的恶性案件,已经让莫志威每天只能睡个4小时。如果案件总数是一定的,相比之下,他宁愿朝阳大妈多检举几个吸毒的明星取代这些恶性案件,至少明星总是跑不了,而且一个个认错的态度都相当好,还能净化下社会风气。
早上六点,莫志威从床上磨磨蹭蹭地坐了起来,脚丫子踩在了木质地板上,地板的凉意还是爬了上来,尽管北京的冬天已经远离,但是生冷的天气却还有残余。他蹬上拖鞋,歪歪扭扭地走进了浴室,看着镜子收了收自己突出的啤酒肚,已经40有余的他褪去了年轻时候的光彩。年轻时候他也是个干练得体的警探,只是这几年越发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特别是离婚后就更是昏昏沉沉,日子一天天过的了无生趣。
莫志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手摸了摸日渐稀疏的头发,然后把牙膏挤到了牙刷上,漫无目的地刷起来牙,闭着眼睛仿佛还在睡梦中神游,直到被一阵电话铃惊醒。他喝了口水,把牙膏泡沫吐了出来,冲力太猛,泡沫从池子溅了出来,溅到了莫志威灰黑色裤衩上,这让他突然有了一丝烦躁,但还是顾不上了这些细小的情绪,他回到卧室捡起了电话。因为他知道,这个点来电话的情况很少,但一旦来了就可能是大案子。
“队长,今天在东四十条的高架桥下发现了一具男尸,面部已经被破坏,我们已经抵达现场,尸体运走前需要你来看一下。”
“身份查明了?”
“暂时没有,身上未见证件和贵重物品。已经取指纹去调查了,暂时还没有结果。”
“拍照,记得周边遮掩一下。我大概15分钟到。”
说完莫志威迅速穿好了衣服,已经顾不上洗漱,前后不到两分钟就走出了门外。
莫志威站在桥下,观察着这具无脸男尸,身高大概186左右,身材微胖但是壮硕。从皮相和穿搭看,应该还算养尊处优,脚下穿着一双精致的牛津鞋,尽管已经明显磨损,身穿Ermenegildo Zegna西装,这也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莫志威只是看过几个富二代和老板穿过,一般人不会穿这种衣服。
“假的。”
旁边一个女警官看了看这西装,然后随口说了一句。
“你看这走线,我姐夫也买了一身,一看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莫志威又瞅了瞅这个细节,确实走线大致上还算精致,可是在拐角和衔接处还是露拙了。
莫志威蹲下身,戴上了手套,触碰了一下男人的身体和皮肤,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已经大致判定到了宽泛的死亡时间。莫志威仔细观察了一下男人被破坏的脸,从伤口和血迹来看,应该是死前就被人破坏了面部,流血量很大,浸透了西装和衬衣的正面侧,一直流到了裤子上。
“是什么深仇大恨才会对一个活人做这种事呢?”莫志威想。
“哎,真是惨。杀人的人也太嚣张了,做了这种事还明目张胆放在桥下。不管这男人做了什么,杀手也过分了些。”女警官说。
莫志威也认同女警官的说法,没有人会这么明目张胆这样抛尸。凡是理性点的杀手,都不会这么做,想到这莫志威难免会担心,怕杀手有更大的企图,可能是集体作案,或者杀手本身就存在精神问题。
“小六,记得让法医查查血液,看看死前有没有被迷晕和下药。这个块头,一般一个人也对付不了他。还有,尽快运走吧。不要让过往的人看到害怕。”
路上车来车往也渐渐多了起来,莫志威忧心忡忡地回到了警局继续追查男人的身份,同时调取了有关的录像,开始进行密集的调查。
“正常人谁会做这种事然后抛尸到高架桥下呢?”做警察二十年,莫志威没见过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他一边部署着警探进行全方位的搜查,一边揣摩着案件背后的动机。
很快,通过指纹就查到了男子的真实身份,男子名字叫郑刚,面相端正,是一家海外空壳公司所谓的副总,前几日曾经有个女子在家被一群高利贷债主逼债,最后查到原来就是这个叫郑刚的人用女子的信息举债,一借就借了几千万。这女人还怀了他的孩子,逼债当场摔倒在地导致流产,高利贷的人去了监狱,这女人去了医院,之后警方就一直在追查这个叫郑刚的人,郑刚却像人间蒸发一般没了下落。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女警官看了看男人的资料,感叹了一声。
莫志威的团队里很少见女警官,因为案子的原因,基本没有几个心肠敏感的女人能受得了,但是女警秀子却是个意外。
外号叫秀子的警官是湖南人,n和l难分,普通话的平翘音是人间“蓝题”,但是查起案子来却干练迅速,追查犯罪分子淡定从容,心思敏锐,莫志威觉得整个队伍经过培养后能比上自己查案能力的也就只有秀子。
“威哥,这女的叫傅乐桐,资料我也查了。你看一下吧。这女子的母亲有精神病,在顺义区的精神疗养院。”
“傅乐桐现在在哪?”
“系统里留的手机号没有接通。已经派人上门去查了。”
“好,她母亲是什么精神问题?”
“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年轻时候受过家暴。傅乐桐这姑娘还挺可怜的,生长在一个家暴的家庭里,后来爸爸出车祸死了,妈妈也得了精神病。现在是个更起步的小律师,也赚不到多少钱,幸好还有点家底,在北京有套房子,有点本钱,能支撑她精神病母亲的疗养费。”
“查到挺快啊。”
“没,都是上个警官记录得清楚。都在档案里。”
“查查这男的都欠了多少钱,和什么人、什么平台有关。捋一下全部人际关系,我估计这男人骗的不止这一个姑娘。看看有没有类似的报案,可能在别的案子里用的别名。还有,做一下这姑娘和录像里往来人员的面部比对。”
“你怀疑她?”
“精神病遗传史、足够的作案动机、找不到人。不是太巧了点吗?”
秀子撇撇嘴,多少不希望这姑娘是杀人凶手,因为怎么看都是个可怜姑娘。但是想破案就不能有太多的个人情感,这样容易遮蔽查案的客观判断。秀子马上收拾好了情绪,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继续做调查。
“大勇,出去一趟。”
莫志威拿上了外套,叫上了房间角落的大勇,开车往疗养院赶去。
“飞~飞~飞”
“飞去哪?”
“去天上。”
“太高了。不要去。”
“不要,我就要飞上去。”
护士在喂一个中年男人药品,这男人坐在轮椅上,两只脚已经萎缩变形,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天空,就好像看到一只鸟在空中划过。
在庭院洒满阳光的木椅上坐着一个女人,这女人摇头晃脑地闭着眼睛,口中碎碎念着什么,然后突然睁开了眼睛,站起身跳了三下,接着又坐了下去,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看起来像西西佛斯滚动石头一般没有结果。没人理会她在做什么,庭院里的人都很忙,忙着关注自己的世界。有个年轻男孩一直在掰自己的指头数数,每每数到9就必须停下来,俯下身在脚下画个圆。还有个老太太看起来并无异样,但是一开口就开始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语言,她说她懂外星语,是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间谍。
疗养院的庭院里看着一片祥和,但是这里的医生都知道,住在这里的人在精神世界已经游离在现实世界之外了。
大勇开着警车载着老威来到疗养院门前,来的路上莫志威接到了秀子的电话,电话里秀子说傅乐桐没有在家也没有在公司,准备展开失踪人口和嫌疑人员的立案调查。接到电话后,老威更不能排除傅乐桐的嫌疑。
医护人员带警探来到了傅乐桐母亲的病房外。从房门的窗子里他们看到了这个精神受挫的女人神情憔悴地坐在床边,银白色的发丝垂在脸上,目光呆滞地望向空间中的某处,仿佛精神已经抽离了肉体,在无限时空的宇宙里游荡。
护士先是走了进去,和女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出门请警察进去。护士安排他们坐在距离床边一米外的椅子上。
“不要太近了。她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
“最近她女儿来看过她吗?”
“一般周六下午来,但是这周四,也就是前天就来过了。”
“好的,谢谢。”
护士走出了门外,轻轻带上了门。
“阿姨,我们是警察。有些事想来问一下您。”大勇开了口。女人仔细打量着他们,又上下左右端详了两圈。
“什么事?我没犯事,警察怎么来了?”
“阿姨,我们只是来看看您,顺便问您点事情。”莫志威探下身,语气温和地说。
“什么事?”
“女儿最近来看过你吗?”
“我女儿?来看过。她出事了吗?”女人突然紧张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整个谈话的过程都让莫志威感到精疲力尽,女人总是害怕什么坏事情发生,莫志威绞尽脑汁让她安心回答问题,一来一回差不多要词穷了,终于在问到这几天女儿有什么特别之处的时候,这女人从枕头下掏出来了一张银行卡。
“这是我女儿上次来看我留给我的。她不是我亲生的,说以防万一,钱还是我保管好。我说亲不亲生的都是自己带大的,但是她还是非要把这张卡留给我。”
“您说傅乐桐不是您亲生女儿?那是他父亲亲生的吗?”
“也不是。我们不能生育,女儿是捡来的。”
莫志威看着这张银行卡,记下了卡号。
“阿姨,您知道这卡里有多少钱吗?”
“不知道,她密码给我了。说疗养院的机器里就能查。”
大勇陪阿姨走到了ATM机,发现银行卡里竟然有760万元。
女人大惊失色,“怎么有这么多钱?”
莫志威打电话给秀子,让她查一下傅乐桐家的房产,秀子查到了房子的情况,原来房子已经被她卖掉了,所有款项付清后正好卖了760万元。
3.工具包
我试图记起来自己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为什么会在这么一个树林里,而且沦落到这种地步。身边的手机响了起来,我能听到它的声音,我用余光能看到旁边的手机,屏幕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上边写着租车行。我努力回忆自己曾给谁打过电话,又是如何来到这里。
我的记忆破碎凌乱,像我的身体一样血肉模糊。我奋力记起死前的事情,终于记忆像一个吝啬的巫婆,磕磕绊绊地一张张翻过来回忆的扑克牌,扑克牌的正面显现了出来,却带来了讳莫如深的符号。我好像记起来发生了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第一张扑克牌上写着一个陌生号码。
我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傍晚的光从窗帘的缝隙投射了进来,灰暗的光线里房间的格局依稀可见,但是所有的摆设全部清空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叠在角角落落。我掏出手机拨通了从网上查来的号码,而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
“你好,我想租车。”我说。
“好的,什么车型?”
“要小轿车,有什么牌子?”
“马自达、北京现代、通用、奔驰和宝马。”“给我马自达,是到店取车吗?”
“对,您什么时候用车?”
“明天,明天下午。”
“好的,租多久?”
“一天。”
“您知道我们的地址是不是?”
“对,我明天下午两点到。”
我将手机号存了下来,租车行,就是这个男人的号码。
下午两点,现在是几点?我看着光线揣摩着时辰,这应该是早上。我努力用余光看一下周边的环境,看看有没有车子在,但是却一无所获。难道我是在去取车的路上被杀害了?还是说,有人在我取车后把我杀害?这让我不由得怀疑起了租车行老板。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知道我已经遇害了?我会不会就在这里无人知晓地死去?我终于感到了一丝害怕,还有生前最后的一丝孤独。
或许我是太过独来独往了。我没有朋友,也很少与人沟通,我过着深入简出的生活,每天都浑浑噩噩地过着,不知道到底自己想要什么,只感到自己一无所有,也不必拥有什么。在工作上已经丧失了热情,在生活里也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因。我谈过几次恋爱,都以失败告终。我真是个一事无成的人,我曾经觉得自己可以挣脱很多东西,成为我想成为的任何人,结果,人生真是喜欢给人“惊喜”。
我躺在这里,回想自己一生碌碌无为,现在却要以这么可怕的方法死去,难眠略显悲凉。而且我也怀疑了那句“如果出了问题,先自我检视”的真理,甚至觉得这是不理性且泯灭人性的。人被教育要努力,要在不公平中寻找契机去往更适宜生存的内外环境,但是,我们又被教育必须要坦诚地看到现实。然而有些事却是难以改变的,或者说不是以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比如无情的死亡、生来的残疾、动荡的战争环境、难以逃脱的贫穷。经历了生活的不幸,经历难以改变的现实,看到别人也在自己的地狱里挣扎,才让我渐渐明白不将个人的意志和高大上的规则强加于他人之上。——我悲恸此时此刻自己正面临着死亡,却无法将死亡驱逐出任何人的人生。
对,我来到了租车公司,然后开车出门。
一个笨重的工具包,包里是什么?包很重,我拎起来十分吃力。里面咣咣当当的,好像是一些金属和工具。租车行老板看我吃力想上来搭把手,我却拒绝了。那包里是什么?我到底是要去哪里?记忆滚成了一个球,越滚越远,我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拿了什么。
我努力回想,看到了森林公园的入口,是的,我把车开到了森林公园,我开了很久,开了一天一夜。我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是不是要去见什么人?
我努力回想我认识的每一个人。我认识的男人,还有我认识的女人,我排除了老人和小孩,然后回想我到底伤害过哪些人,曾经和哪些人结怨。在一切不好的事情发生前,在长大前,我是个老实巴交孩子,我彬彬有礼,总是有分寸。对长辈说些好听的,成绩和言谈都还算可人,尽管不是人人喜欢,但是从小到大倒是也不至于会被人厌恶到招来杀身之祸。倒是别人和生活,有时候让我受到打击。人们自私地活着,我却步步退让,我总惦记着让别人好,最后却受了伤。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脆弱,兴许是懦弱,难过却还笑着安慰别人。
我是懦弱的。
我看到母亲被父亲打得鼻青脸肿,却还要安慰母亲,一切会好起来。我听到父亲骂我这个捡来的野种,巴掌打到我的脸上。我是那么恨这个混蛋,却依旧不敢出一个声。我那时候只是个彻头彻尾懦弱的人,我在心里流着泪,嘴上却说不出口。我能恨谁呢,恨自己不争气罢了。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会选择将所有情绪都收拢,让自己变成一个机器人——然后把一切烦恼都抛诸脑后,忘记这令自己厌恶的人生。
可是,当我躺在这,已经绝无再有其他可能地、沉闷地死去了,却像躺在床上心怀心事久久不能安心睡去的人。还有很多事情想去做,还有很多遗憾没有平。那些野蛮的不幸入侵我的人生,我却没有抵抗和挣脱就躺在了这里,死得毫无价值,我愧疚,愧对我自己。
她终于离开了那个男人,为什么她那么晚才离开他。可是为什么我也是这样,没有办法及时离开那些舔着虚伪的鬼脸咬人的恶人?
真是愚蠢。
“你该离开他。你们不合适。”
“我知道了,但是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差。”
“你们经常吵架。”
“对,但是他真的没有你想的这么差,妈妈。”
直到他把手掐在了我的脖子上。
4.你该早早离开他
“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你看看你的样子!”
我恨她。也恨他。
他把拳头落在了她的脸上,她的鼻梁断了,鼻子止不住地流血。镜子碎了散落在她的身上,她的手上、袖口和前襟上全是血迹。我愤怒着、咆哮着,终于鼓足勇气跑了过去,我拿着花瓶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他转过头、站起身,狰狞的面孔上挂着一双怪兽的眼睛盯着我,口中流着浓稠的粘液混杂着鲜血,像吃过了人。恍恍惚惚之中,我仿佛看到地上的她没有了脸,她的五官黏连在一起,只有一张嘴在呻吟。我很怕,转身跑掉却被他一把推倒,我听着他拿起来铁棍,向我一步一步走来,铁棍在水泥地板上滑动的吱吱声,像撒旦的指甲触碰着通往死亡的门框。而我像跌进了一口深井,不断下落,恶魔在四周飞旋。
我大叫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坐在医院她的身边,而一切只是一个梦。我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懦弱。
他打她,狠狠打她,像打一个没有知觉的物体,踹她像她根本不知道疼痛一般。而我一个声音也不敢出,我只想自己逃跑,逃离这个地方。我不想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人,我恨他们,所以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要面对这种卑劣的人性,我感到疲惫绝望、精神残缺、肮脏不堪。
我一直在抗争这些缺憾,却从没想过自己会步入她的后尘。我从没想过,自己因为没有被爱过而那么需要有人来爱。所以我原谅了那些被惯坏的狂妄的人,任凭他们欺骗我、伤害我、利用我,我的付出好似摇尾乞怜。回想过去让我觉得如此羞辱和不齿,我终于成为了另一个她。那些忍辱偷生的女人是傻瓜,是不自爱的纯粹傻瓜。那些利用女人的男人都是无耻之徒,都是披着人皮在世间偷鸡摸狗的龌龊牲畜。
“初恋要去美国奔赴‘远大前程’,于是我就借钱给他交了学费。见他的最后一面,他掐住了我的脖子,让我无法呼吸,几近致我于死地,而到头来我却依旧劝他实现理想,祝福他一切顺利。”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那时候我爱他。”
“你真的爱他吗?”
“不。”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找不到原因。”
“你需要他爱你。”
“我想是的。”
“但你却又让他带着你的钱奔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远大前程?”“因为想对他好。”
“你小时候受过伤害吗?”
“可能是吧。”
“可以讲讲吗?”
“家暴。”
“你父亲家暴你母亲吗?”“对。”
“你觉得你爸爸爱你吗?”“我恨他。”
“你需要别人吗?”
“不需要。”
“真的不需要吗?”
“可能是吧。”
“遇到那些伤害你的人。你要马上离开。”
“但是,我有时候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需要爱还是因为爱别人。”
“现在回想那些发生在你身上不愉快的事你会怎么做?”
“我该让他住手,咒骂无情无义而又冲动暴躁的人,我该在别人要伤害我的时候说不。可我……”
“什么?”
“可我却说不出口,我太懦弱,活得太懦弱。”
“说说他掐你脖子,是因为两个人有冲突吗?”
“他欺骗了我。”
“什么样的欺骗?”
“你所想的那种欺骗。”
“你要离开他?”
“不,我要他说清楚。”
“之后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