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开(下)
文\孔雀
栀子花烂漫的时候,她不再坐在花丛下读诗。她挽着少尉排长的手,慢慢地走在花团锦簇的栀子林里,她的笑容比花还烂漫。
值班的夜里,她不再与他聊天,她已经忘了这件事,就像忘了在漆黑的夜里遥望星星。她埋着头写着长长的信,寄给她的少尉排长。
偶尔,他会走过来,说,又写信了?
嗯。她把手掌摊开在信纸上,似乎怕他看到上面的文字。
她的爱情来得匆匆,也去得匆匆。栀子花一朵朵掷落在地上的时候,她的那个少尉排长对她说,我们分手吧。
他留下一句“多保重”,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她呆呆地站在栀子树下,泪水打湿了破碎不堪的栀子花。
一个月之后,她听说少尉排长调走了,调回了他的父母身边,一个离她很遥远的城市。她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狠心地跟她分手,她想起那个叫杜伟的男学员说的话,军人要勇敢地面对别离。她好像做了一场梦。望着一如往昔的栀子树,前些日子经历的似乎都是一个幻觉,她甚至怀疑这一季的栀子花还没有盛开过,可她真真切切地看到地上零碎的花瓣,心还是忍不住针刺般地痛。
她渴望下一季的栀子花快一点开放。她无法面对空荡荡的枝头,好像只有烂漫的栀子花才能填补她内心的空落。
她值小夜班时,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接着下起了倾盆大雨。
她推开窗户,任由雨水洒落在脸上,冰凉冰凉的雨水一直流到她的心田。她突然想把心中冰凉的雨水倾倒出来。可他今晚不值班,她不知道跟谁去聊,她已习惯把心里话告诉他,直到她有了那场恋爱。
在值班室睡觉的同事起来接班了,她交了班。她走到住院部的大厅里,止住了脚步。雨下得太大了,她没有带伞,她不知该怎么回去。她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先是大滴大滴地砸在玻璃上,然后连成线,连成片,小溪一样地流淌。风携着雨水的冰凉掠过来,她缩紧了脖子,禁不住微微地颤抖。一阵无助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想起无奈地凋落的栀子花,和随风飘逝的浪漫的琴声,还有那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的撩人心弦的歌声。
她站在冰冷的夜里,像一个被人遗失的小孩。她好想哭。
这时,一个高大的人站在她面前,她闻到他身上潮湿的气息。他抖了抖雨伞上的水珠,说,雨太大了,我想你肯定没带伞。
反正也睡不着。他又慌忙地加了一句。
她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说,雨季来了。她看着已经湿透的他说,是的,雨季来了。他沉默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江水该涨了,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发洪水。
她突然又听见了心中那条小河,在哗哗地流着,那流水的声音,来得也很远。只是,她一直把这河里的水冰封着,不让它沸腾下去,要不,它可能也会涨洪水了。
走在雨中,她和他都沉默不语,似乎雨声已代替了所有的语言。她闻到了他头发的清香,和发自他体内的温暖的气息。她脸上的泪越发流了下来,像是要跟雨水比赛,看谁流得更欢。
他一直送她到宿舍门口。
她没有睡意。她静静地坐在窗前,听着雨声,听着雨滴弹出的每一个音符。
她想她是爱这山里的,爱山里的雨季的。满山的碧绿,满地的生机,满目的清凉。草地上,小路上,水很自由地散漫开去。她赤着脚噼噼啪啪地走在草地上,雨水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浪花,温柔地抚摸着她娇嫩如莲的双足,似乎要把大地所有的灵气都挤到她的身体里。远离城市的喧嚣,她尽情地舒展着她纯粹的快乐,活像山里的一个小精灵。
她不明白,只是因为不在大城市,他的那个栀子花爱人就不愿意跟着他,来到这风景优美的医院。
她看见他哭过。那次科室聚餐,他喝多了酒,他狠狠地抽着烟。突然,红着眼睛,对跟他举杯的主任说,妈的,人这一辈子活得真累。有时,我真想脱下这身军装,做一个自由人。
她看见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主任笑着说 ,你喝多了,你真喝多了。
他用手在脸上一抹,说,龟子才喝多了。我的儿子正发着高烧,好几天了还退不下来,我这个当爸的都不能在他身边,我真是枉为人夫枉为人父呀。
她转身跑了出去,跑到卫生间里,她怕别人看到她忍不住流出来的泪水,就像怕别人看到她心中为他流淌的那条小河。这是一条只能用理智冻结的小河,它永远没有沸腾起来的自由 。他心中一定也有着这样的一条小河,那个他为她送伞的雨夜,她分明听到了它流淌的声音,还有许多次他关切的目光中,她闻到了他心中那条小河蒸发出的气息。
他们一直冰冻着各自心中的小河,直到他被上级医院调走。他是优秀的,那么多想去那个医院的人,只有他被选上了。新的单位也不在他爱人的那座城市,但也是一座大城市。很快的,那个她曾以为像栀子花一样美丽的他的爱人,带着他们的儿子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们一家人团聚了,他终于可以成为一个成了家也有家的人。
她坐在长长的黄昏里,仍然读诗、写诗,继续用笔耕耘心中那个美丽的梦。她很少再听到心中那条小河流淌的声音。她想,它也应该随岁月飘逝了。
栀子花开的时候,她收到了他的信。
他说,哦,栀子花一样的女孩,你还好吗?
她坐在铺天盖地的栀子花下给他回了信,信笺上散发着浓郁的栀子花香。她摘了一朵洁白无比的栀子花夹在信笺里。
她的信上只有一句话。
她说,栀子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