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18日，星期日，雨。今天是上海举办的国际马拉松比赛日。
大早在外滩的金牛广场集合，七点鸣枪开跑，会途径市中心的南京路、淮海路、静安寺，最远要跑到吴泾以南的外环，然后折返，最后到达终点八万人体育场。
遗憾的是，天公不作美！一早，就霪雨霏霏，到了九点半后，雨开始下大了，淅淅沥沥地密密不停。
但跑的不是我，是和我第一次见面的笔友——来自北京的握瑜。
对她而言，是一次普通的全马赛事，也是她今年第五个全马，她用一个周末就搞定了。对我来说，却是了解人生不同寻常经历的一次近距离体验。
这真是非同一般。
对于运动，尤其是极限运动（我认为全程马拉松是属于极限运动的），我是个白痴，什么也不懂，别说参与，连想多了解一下的念头也提不起来。
见面之前，我有各种各样的想象。比如，我会在起点为她鼓劲，我会陪跑一小段，给她递上毛巾擦汗，或者是一瓶能量补给水，然后我在终点，迎上她最后跨越的一步，和她一起共享圆满成功超越自己最好的那一刻。我甚至试图约上我的摄影师发小，一同去见证握瑜荣耀的一刻。然而，这个雨天的日子，什么都没有发生。
对于跑马拉松比赛这件事，我的态度是惊叹。作家当中，不少人是跑步的，比如村上春树。他从1982年就开始跑了，而且一跑，就跑遍了全世界。好些年前，我读过他的散文集《当我谈论跑步时我谈些什么》。绝大部分我已经忘记了，只约略想起，跑步能够让他专注，就像他写作一样，跑久了，似乎能够悟道。
对于这点，我是颇不以为然的，觉得这或多或少是作家的矫情。
但当我自己两年多前开始写作的时候，我的想法似乎有些改变了，虽然我并不跑步。
我是在写作社群里认识握瑜的，但两年来未曾谋面。拜赐于互联网的发达，我俩早知道了彼此长啥样。写作以外，知道她的另一个显著性，便是——她跑马拉松的。见过她的英姿，也是在照片上，那是2016年的北京马拉松比赛。看着照片，我就在想，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人的双腿一步不停地跑完42.195公里？
两年前就在大家乐衷于写文的时候，我很有幸和握瑜在同一个社群里。这个群集中了一批全国各地，哦，严格讲是世界各地（有几位在国外），应该说是有些阅历的写作爱好者。在这不到百人的群里，都是热爱阅读、写作、画画、创业的。当然，还有不少长跑者——而且都是跑马拉松比赛的。
见到握瑜，我还是忍不住自己的惊讶——她是娇小的个头，也是娇小的身材，短发，秀气的脸上也有一副近视眼镜。明明就像个南方姑娘，全没有北方人的高大威猛。 明天就要跑了，她和我说说笑笑，仿佛明天早上去跑个40多公里，而且还要有成绩的要求，就跟去逛个街一样稀松平常。
两周前，我和老同学谈起跑马的事情，他严肃地说，强壮了心肺功能却以极大的肌肉骨骼损伤为代价是否真的值得，是很需要考虑的。他推崇打拳，比如太极拳，是一种综合平衡的强身健体方法。
握瑜微笑着和我说，人类是适合奔跑的，打原始社会起就是，人能跑死动物，尤其是没有汗腺的动物。当然，完成了今年的五次全马比赛后，她会考虑适当减少跑量。
我将信将疑。自从线上遇见握瑜，我就知道她是一个跑者。两年多后见面，我直言了我的担忧，她笑笑说，我会很小心的。其实任何的运动都有可能受伤，我一旦出现伤痛，会第一时间让它恢复，我会在很良好的状态下跑，绝不勉强。
我总是不知可否，因为我不跑，无法有她那样的体会。但是我对她说，我会在终点等着她的凯旋。
清早握瑜给我发来了起跑现场照片，虽然穿着薄雨衣，透出她整装待发的英姿，脸上挂着十分自信的笑容，简直美爆了！
七点过后，我知道她和两万多名来自世界各地的选手一起，迈开矫健的双腿，在一丝清冷微雨的申城，融入强大自我的时刻。
仿佛受她的感染，我没有赖床，破天荒地带女儿出门坐公交上补习班。在去车站的路上，女儿不时叫我走慢些，哦，原来我潜意识里步伐也加快了。一个多小时过去，我脑中满是握瑜奔跑的影像。事实上我没有亲眼见过她奔跑的样子，我只能在脑海中就着以往的照片构想，想象她和着平稳的气息，跑过南京路，九江路，淮海路，马当路，西藏路......或许她在雨中，踏过湿滑的水泥地，让鳞次栉比的新旧建筑在眼前一晃而过。又或许她顾不到瞥一眼两旁，而是目光直直向前，在心里为自己打气。
长跑是一项孤独的运动，和写作一样。它只和自己交流，不关乎别人。
九点半过，雨下大了。要在平时，我一定是窝在家里，但是今天我要去八万人体育场，亲自迎接凯旋的英雄。走在雨中，我更体会到了，风凄冷地刮过，滴答滴答落不停的雨，很快在我眼镜上起了雾，牛仔裤也很快被水雾打潮了，风吹过打起了冷战。
握瑜呢？三个小时过去了。她一定跑到了外环，在折返的路上飞跑着，向终点冲来。汗水和雨水一定浸透了她的战袍，但我知道，她一定不会停下飞跑的脚步。我感觉她的双腿就如一台做功的发动机，马力强劲向前飞奔。我眼前回闪过她的脸，村上的脸，还有阿甘的脸。我曾经有些不解，长跑，有速度要求的马拉松，是否是自虐。今天在雨中看到这些选手平静又自信的目光，仿佛这风雨是不存在的。昨日握瑜告诉我，跑了就跑了，从几年前的两三公里开始，慢慢发现，有些事情开始做了以后，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行的。这是强者的自信。
我跨出地铁车厢的那一刻，手机震了一下，打开，赫然跳出握瑜转发给我的正式完赛成绩通告。啊！她已经冲入终点线了！而且又刷新了自己的最好记录。我太遗憾自己晚到了。出站口的志愿者告诉我往右拐，沿着零陵路走就到终点的入口了。
果然一路都有比赛选手陆续出来，有些连衣服也没换，滴滴答答像刚从泳池上来一样，好几个走路已经一瘸一拐了，我真想上去扶他们一把。但当我目光落到他们脸上，那湿漉漉的脸颊，和他们自豪的眼神，刹那间我被感动了。无疑，他们是勇者，是胜者，那一刻，无论什么痛处都挡不住荣耀的光芒，那一刻，世间任何的苦难也不能打败他们。
我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到了入口处，但被告知无法进入场内。门口挤满了来迎接的人，花花绿绿的伞把前面的路全部遮住了。我不死心，挤上前去问保安大叔，哪个口可以进，大叔一脸抱歉的神情，哪个口都封了。我只得给握瑜留言，我在门口等。
越来越多的选手走出来，有不少老外。男的比女的多，看着都是有把年纪的，鲜有年轻人。我怕走岔，还是打电话给她，她约我在最近的地铁口等。
当握瑜出现在地铁口的时候，我激动地抱住她，同时也暗自惊叹。她已经擦干身体，换上干的衣服，但头发还是湿的。打着花边雨伞的她，依然是娇小模样，让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她刚刚跑完了全程马拉松。
地铁车厢里，邂逅一位也是来自北京的男选手，他比握瑜慢了十多分钟抵达终点。两位跑者攀谈起来，我在一旁静静听着，原来他也是经验老道的跑者，曾经跑过纽约、芝加哥和柏林的马拉松比赛，未来要去波士顿跑马。握瑜告诉我，波士顿马拉松是跑马者的终极目标。我毫不怀疑，只要她想，她一定会去实现，也一定能够实现。
我觉得握瑜太了不起了，我找不出更恰当的语言来表达我的欣羡和敬佩。她说，我全程没有一刻停下来，哪怕走两步都没有，喝水的时候也在跑。
于是我明白了，超越自己最好成绩是怎么来的。小憩时，她才发现脚趾头起了泡，有些皮肤也磨破了。她一笑而过，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下午她就要回北京。我满怀的赞叹一句也讲不出来。我只想把这非凡的一天写下来。我也不再问她为什么要苦行僧似的以每月300公里来苦练，我似乎明白了许多。各自的人生赋予我们很多，跑步便是其中之一。在不停的奔跑当中，也是浓缩了一生的辛劳。有汗水，有泪水，有坚持，有信念，每一步都在内心博弈着。停不下来的每一步都是思考、放空再思考，是拷问自己的内心，坚持还是放弃。当跑过终点的那一刻，你便知道了所有答案。
我很感激握瑜，让我悟到奔跑的意义，它远远大于奔跑本身。每一次艰辛的四十多公里孤独里程，都是对生命的参悟。
雨依然下着。我和握瑜就此道别……
人生，就是一场马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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