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与脑科学的再一次会面
1. 我们如何感知到自我
冥想的尽头所感受到的真实,在禅宗中被称作为”绝对的一”,在这个”一”之中,既没有观察的主体,也没有被观察的客体。而”自我”正是因为确立了主体与客体的两个立场,方才被区分出来,于是我们能说出:”我看见那一只飞鸟。”诸如此类的话语。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院和宗教学院两处执教的安德鲁.纽伯格与精神医学院的欧仁.达通过核磁共振、CT装置,就冥想的问题对于脑功能进行了共同的研究,他们与自由撰稿人文斯.劳斯合作,写成了一本叫做<why god won't leave>(上帝为什么不肯离开)的书,这本书通过脑功能的活性与非活性部位分析了东西方冥想状态,并将一些列的结果公布与众。
他们认为,“自我”认知的基础是”自我存在于此处”这一意识支撑着的,承担这个方向定位的功能区域就位于横跨大脑皮层左右半球的部件之中。
另一方面,具有形象思维的右脑通过我们的身体运动来感知信息,通过我们的感官系统同时注入大脑,然后再分解成无数抽象的拼图。在这里,自我存在的物理空间感被制造出来,我们的自我与其他存在产生分别意识与联结感受,它负责的便是”此时、此刻”。
而左脑通过线性、系统性的思考,感知身体性自我的本身。当这个区域的血流量显著降低(往往出现于深度冥想时),这个方向定位区域的信息便骤然剧减。它负责的便是”过去、未来”,它负责将右脑收集的抽象拼图进行整合与重组,纵向与过去的拼图进行拼凑。
正是因为它,我们才会在下班的路上记得提醒自己,”嗨,记得带一些香蕉回来!””我要去复印文件了!”,而更重要的是,这些轻微的声音提醒了我们,”我是我。”它将你和周遭的能量分离,让你意识到你是独立的个体。
此时我们本体身体与客体的认知分别,促使我们清楚的认知到了我们日常所熟知的“自我”的概念,即我们的自我认知,是基于我们的实际躯体带来的存在感与位置感的。
那么,当我们失去了实际躯体的感受,失去肉体存在感与位置感时,我们的自我意识,便不存在了么?
2. 在身体之外,我们是否存在?
神经科学家吉尔伯特泰勒一次提到她极其特殊的中风经历,她说:
“我低头看我的胳膊,发现我已经无法感受我身体的界限了。我不知道我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因为我胳膊上所有的原子和分子都与墙上的原子分子融合在了一起。”
“想象你和大脑完全失去了联系,而大脑本应该把你和外部世界联系在一起,而”自我”正是存在与这个空间的,然而因为我失去了这种联系,我的工作、我的烦恼…37年来所有的感情重担都被移走,我感觉很平静,我觉得身体很轻。”
“我的灵魂就像是一条大鲸鱼,在安静而快乐的海洋里翻腾,我想我可能没有办法把我自己重新压缩到一个小小的躯体里了。”
遗望的是我无法亲身试验中风的”空悟”与禅修的悟的区别,但仅仅单凭吉尔伯特泰勒的言语这样乍听一来,简直像暗示说”悟”的“物我融一”不过是大脑某种特殊功能状态引发的意识改变(无论是通过病理还是坐禅的方式)。
而实际上并非如此,这种感受并不等同于”悟”本身,而是悟的面向之一,如果诸位看过吉尔伯特泰勒的演讲,便能够发觉,是“物我融一”的这个体验从某种角度而言激发了她本人“悟”的机缘,否则科学家们便一早研究出一种批量创造开悟者们的方法了吧。
然而我借这位女神经学家的中风感言想要向诸位表达的,却是荣格的这句话“正是我们正常知觉的限制性使世界看起来很平凡,而非凡的直觉性的感知释放了灵性,给现实增加了新的纬度。”,对于大脑而言,它所感知到的所有东西并没有现实与幻觉的区别,事实上都是不同感知模式下的一种现实。也就是说,是不同感知模式创造了不同的世界实相。
如此一说,莫非我们所认知到自我,仅仅是从钥匙孔中向外望见的一小片天地么?
3. 我究竟是谁?
在狭义范围之内,我们常常认识到的自我,就如同吉尔伯特泰勒这样认同自己一般:神经科学家,女儿与母亲,这些角色承载了我们生活所负担责任的方方面面,也带来了相应的悲喜苦乐。
然而超越了我们躯体与世间角色层面,还存在着另一层面的自我意识,我们的本质是超越我们现世所承担的“位与角”的。
因此吉尔伯特泰勒在辽阔无边际的自我意识状态中,那个她还能反过来感叹放下37年情感负担的轻松与愉快,以及离开躯体后不愿意在蜷缩回去的无奈。
我们所生活其中的现实每每就是某种”场”,我们身不由己地被要求做出种种价值判断。从坐禅或中风带来的的空,到你起身时就需要穿戴上了的”位”与”角”。
我们凡人自身,是无法维持辽阔而空性的状态的。因此诸位大可不必对自己的角色扮演感到苛责,从而执意维持在什么都舍弃、什么都放下的状态。因为如果什么价值判断都不曾作过的话,则坐禅冥想之类的方法甚至都不可能被发明出来。
而正是因为起身时便穿戴上了的”位”与”角”,便理应明了人心能够无限地变,”位”与”角”也在时刻地改变。前一秒是佛界后一秒便是阿鼻地狱,然后瞬时一眨眼又是他界…如此云云,六道或十界都是在心中翻云覆雨,再通过心的感应模式往外投射出了不同的外境实相,这也是“无常”之苦的本意之一。
就如玄侑宗久在<禅的生活>中写道,所以人才会自觉到:杀人犯也好,小偷也好。随着境遇的骤变,我们自己也完全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就是“乾坤只一人”的真意所在。
4. 超越你的角色扮演
如此,正是因为我们能够认知到自我的本性是超越于我们的躯体与生活所有扮演的角色存在的。我们也能够逐渐发现:
自我的可能性如同一个几千个抽屉的大柜子,然而出于习惯,我们反复打开其中的某几个抽屉,其实这几个抽屉便足以谋生了。这些抽屉便逐渐形成了我们的性格、我们的角色以及我们的人生。
而偶尔发乎挑战踮起脚尖打开高处的抽屉,这便是修行的日常。
故而尽管我们的自我蕴含无限可能的组合与发展,然而实际显示出来的自己,却既不是由理性,也不是由感情,而是习惯所驱使的。
故而重新思索自己究竟是什么,重新照见习惯造就的无意识的按部就班。从某种角度而言也正是挑战而获得新的自己的开始,“百尺竿头进一步。”便正是这样的道理,打破自己那肆意捏造出来的轮廓。
所以诸位,倘若此时此刻你正背负着你某种不喜欢的”位”与”角”,不妨便以此来安慰自己,这真真是千百年来同样围绕着古人让他们觉得苦恼的一件事,让诸位与我如此伤神,也不是一件多么孤独和无望的事情。
但就如同他们前行的足迹留下的古老智慧所提醒我们的一样,踮起脚尖打开新抽屉的"勇猛心"与陪着老抽屉缓慢修复合拢的"耐心"同等重要,佛道里也无开始也无终结,只有应用于每日的日常之中,方才具有价值。
因此在”位”与”角”之间,我们才能体会到实实在在的”不一的二”来,若如果没有”不一的二”,我们如何能够体会到”不二的一”呢?动中功夫胜静中功夫百倍,禅宗,终究是视日常为一切的。
每每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对我还能站起身来承担的”位”与”角”又心生感触起来,连纠缠不止的烦恼与暗潮涌动的杂念也变得不那么凶神恶煞了一些,想必诸位也是如此吧,我如此希望着。
完成于2017年11月7日晚12点07分
野兽爱智慧.心灵自由12期第5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