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

好人还遇好人救,恶人自有恶人磨。

——《喻世明言》第八卷


第一周


“准备讲述你的故事了吗?”

“嗯。”

“你不用急,慢慢来,尽量把细节说得明白点。可以开始了。”

“哦……我叫陈鸿宇,是一名销售经理,今年37岁。我家庭很幸福,有一个漂亮的妻子和两个活泼可爱的女儿。虽然我工资收入一般,但我已去世的父亲给我留下的遗产可以让我过上比较奢侈的生活……”

“遗产?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呃,他以前做的是水泥生意,小有资产,湛城东郊一半以上的房子都是用他的水泥建起来的。几年前他因病去世了,我是独生子,继承了他留下的水泥厂。但我对水泥生意并不感兴趣,所以把它转让出去了,得到的钱大部分投资在房地产产业,剩下的被我们用来在东郊那边买了一套别墅。五年前我们全家一起搬了进去。因为我和我的太太都觉得安静一点的环境对孩子们的成长比较有益。那里的环境的确很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离市中心远了后接送孩子上下学就变得麻烦起来了。于是我的太太辞掉了工作,当起全职家庭主妇,留在家里照顾两个女儿,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工作了。为了方便我给她买了一辆车,她的接送工作可以简单一些。周一到周五我和女儿都不在家的时候,她会在早上去市中心逛街或者购物。每次我回到家里都可以看到我漂亮能干的太太、刚放学的女儿和一桌的热饭菜在等着我,真的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了。一直到几个月前……”

“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我回到家里,发现女儿没有回来,家里很乱,像是有人在这里打过架。我大声喊了几次太太的名字……”

“不好意思。陈太太叫……”

“她叫冯梦倩,小我6岁,我们结婚快9年了。”

“谢谢,请继续。”

“我喊了几次她的名字,没有回应。我心里非常惊慌,害怕她发生什么事了。我一边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一边在房子四处搜寻。在我冲进卧室的时候,手机接通了,铃声从外面传来,手机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我太太外出时一般都会带着手机,我连忙打电话报警。这时我听到浴室里传来一些动静,我连忙冲进去,进去之后我看到……看到……”

“你的太太?”

“……是的,她光着身子被捆绑着躺在浴缸里,全身都是血痕,嘴巴被胶布封着,所以说不出话。她听到我的叫声时只能用头来拼命撞击浴缸来发出声音。她……噢天啊,我真不想回忆起那个情景……”


陈鸿宇捂着脸,全身蜷缩在裹着自己的毛毯里,发着低声啜泣的“呜呜”声。苏木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翻着手上的檔。窗外的风很大,吹得街道两旁的风景树不住地摇着头晃着脑。即便仅是看着苏木晖也感受到了深冬的寒意。他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度,然后拉上窗帘,打开灯,房间顿时看起来亮敞许多。苏木晖坐回来时陈鸿宇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了,他对苏木晖抱歉地笑了一下,苏木晖表示没有关系,他可以接着讲。


“我太太是个坚强的女人,这是当初认识她时我非常欣赏的一点。这件事发生后她努力让自己的家庭不受到影响,让生活回到正轨上。我们都没有将这件不幸的事告诉女儿,当然不可能了,她们还太小,至于那天没有去接她们的原因我们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我太太努力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像以往一样照顾我们的孩子。我非常钦佩她,但我知道她不可能就这样硬扛下一切。事情发生一个月后,她开始在睡觉的时候被噩梦惊醒,说她又看见了那个闯入我们家的强奸犯,在梦中掳走了她,对她施加更为残酷的暴行,这个噩梦缠绕了她好几天。我只好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开了一些药给她,吃过药后她做噩梦的次数减少了,但她的身体却大不如前。我担心她无法胜任家务工作,就雇了个钟点工在下午和晚上的时候来帮忙做家务活,顺便也可以照顾一下她和孩子们。

“警察一直找不到嫌疑犯,他们跟我说他是个惯犯,已经被通缉很久了,一直没有被抓到。自那件事以后我四个月都没有过房事了。我不怪我的太太,但我恨那个夺走了我幸福生活的混蛋。那时我发誓一定要找到他,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似乎上天在眷顾我。有一天我与太太上街购物,她突然非常激动地捉住我的胳膊说她看到那个闯进我们家的暴徒了!我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不满30岁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花俏的衣服。我顿时怒火中烧。但我的太太却恐慌极了,我连忙叫了一辆出租车送她回家,并向她保证我会处理这件事。临走前她还叮嘱我一定不能私下处理,一定要通知警察。我只好先答应下来了。

“送走我的太太后,我偷偷跟着那个年轻人,他在一家便利店买了几盒快餐面后就回家了。他住在西郊一栋看起来似乎随时会倒下了的破旧公寓里,那时的我觉得自己足够幸运,因为附近没有什么人。我随手捡起一根铁棍,悄悄跟着他进了公寓。

“他走进二楼的一个房间,门没有上锁,我就从门的缝隙中观察房子里面。里面很乱,我只能勉强看见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许多杂物,还有几把刀——是那种很普通的水果刀,但我突然意识到我面对的是一个暴徒,如果偷袭不成,我们打起来后吃亏的肯定是我。我可不想挨上几刀,所以我犹豫了一下。在这时屋子里的人说了一句:‘谁在外面?’我立刻就慌了,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于是我丢下铁棍就跑了出去。

“我跑到西郊的河边,距离公寓有六百多米,确保后面没人跟着我才停下来。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慌不定,我以前可从未做过任何触犯法律的事情,我一向觉得自己是个不喜欢争端的人,也许正因为这点才促使我最后临阵退缩。我站在那里很久才想起来应该报警,我打了110,然后慢慢地往回走,希望自己回到原地时警察已经到了。事实确实如此,我听到了警笛声,走到公寓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大批的警察……”

“等一下,从你离开公寓到你回到原地这中间隔了多长的时间?”

“呃……我没有看表,估计是20分钟左右吧。”

“好的,请继续。”

“我以为他们是来抓那个强奸犯的,我认出了其中一个在处理我们的案件时与我相识的警官,于是上前打了招呼,并告诉他是我报的警。

“可是他很严肃地跟我说:‘那个家伙死了。’

“‘啊?’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告诉我公寓里的那个人被敲碎了脑袋,没了生命迹象,很可能已经死了。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我自己更是没有动他一根手指头。但到了第二天,好几个警察来敲我的门,跟我说他们已经证实了死者的身份。他叫梁锋,的确是强奸我太太的那个混蛋,他们还说案发时由于现场周围的人很少,所以目前找不到任何目击证人。而我当时去过他的公寓,并且有着明显的杀人动机,所以我是这件案子唯一的嫌疑犯。可我连进门的勇气,怎么可能杀人呢?如果不是因为警方目前没能找到任何确凿的证据,我恐怕连取保候审的机会都没有了。苏律师,我可不能背负着杀人的罪名入狱,我的太太和女儿都不能离开我。你是城里最有能力的律师,只要你能帮我洗脱罪名,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我会尽力而为,你的叙述里有很多地方不够详尽,我得了解得更深入些。现在有点晚了,陈先生你先回家吧,我会仔细研究下警方的数据,有消息我再通知你。”

“谢谢你,苏律师。现在你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相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苏木晖揉了几下眼睛,站起来,拨开窗帘往外看。昏黄的灯光下陈鸿宇黑色的身影正缓慢向远处移动,风打在他的身上,他缩着脖子,用大衣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以抵御寒冷,街灯的光很快就照射不到他的身上了。一个孤独的背影渐渐消散在这个城市黑暗的深处。


第三周


接到陈鸿宇死亡的消息时,何子卓觉得非常的不甘心。距离捉拿凶手归案立功仅有一步之遥,没想到嫌疑犯却突然自杀了,这让他之前的努力看起来都可笑至极。

何子卓在下车前穿上厚厚的棉质警服,这几天城里的气温再创新低,他觉得新闻里说的什么“温室效应”都是狗屁,见过鹅毛大雪的温室吗?何子卓往车外踏出第一步时浑身都哆嗦了一下,口中咒骂着。站在他身边的警员小吴用一条黑色的围巾把自己半张脸都给包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吴走到何子卓面前叫了声长官好。

“这么丑的围巾在哪儿买的?”

“女朋友织的。”

何子卓耸耸肩,示意大家一起进去。陈鸿宇的别墅外面看起来一般,但里面的装修很精美,各种家具也是高档货,大厅空调开着时即便外面冰封三尺,里面也是温暖宜人。看得何子卓心生羡慕,心想同样是三十好几的人,怎么人家就是个富二代而自己就得在永无出头日的警局里打拼?他环顾四周,然后问身边的人陈太太在哪儿,小吴回答说陈太太在看到她丈夫的尸体时吓坏了,现在正待在外面的警车里被照顾着,她的两个女儿还没有放学。

何子卓走进陈鸿宇的卧室。卧室很大,陈设的家具却都很简单,里面有一间配套的舆洗室,空间不大,但门很高,门的中间撑着一条家用单杠,单杠上绑着一条粗绳,绳索的另一端便是陈鸿宇本人。

“这单杠质量真好,吊了这么久都没有掉下来。”小吴在一旁说道。

“是啊,但也撑不了多久的,先把他放下来吧。”

何子卓看着被放在地上的尸体,套上橡胶手套,开始检查尸体上的衣服,钱包在西服外套的内兜里,手机在右边裤袋,除此之外其他兜子都是空的。何子卓托起陈鸿宇的下巴,让他的头后仰着。脖子上有非常明显的血痕,眼珠突出,喉部有秽物,毫无疑问是外部压力对气管的压迫导致窒息身亡。也许不用等法医报告出来我就可以把案子给破了,何子卓心里想着,他站起来环顾四周,然后对小吴示意自己要到别墅的后院里看看。

卧室有道门可以直通后院,何子卓在打开这道门时注意到它的锁被撬过,是坏的。他转身叫小吴给这个坏锁拍几张照片,然后踏进了后院的草地。陈太太想必是个很会打理花园的人,只是冬季的花园免不了颓状,众花不艳百树秃,似是在暗示这个家庭近日来的命运多舛,何子卓心里唏嘘着。他蹲下来观察草地,发现草地上有两行脚印,一进一出,进来的脚印从围栏那边起头,像是有人跨过围栏走进来,在进屋前那人还在台阶上磨掉了鞋底上的泥土和草屑,所以屋内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而往外走的那行脚印却浅了很多,不仔细看很容易会被忽略。何子卓拿自己的鞋子跟脚印对比了一下,估算着两行脚印都是44码左右,比自己的46码小很多,但无法判断是否同一个人的脚印。

回自己的家为什么要从后院进?何子卓回到屋里看一眼尸体,陈鸿宇的鞋是45码,鞋底很干净,没有被泥土沾上过的痕迹。也许这脚印不是陈鸿宇自杀的同一天留下来的。何子卓摇摇头,打算等鉴证科的报告出来后再作判断。

“何长官,外面有人找你。”一名警员走进来报告。

“谁?”何子卓从思考中回过神来。

“他说他是苏木晖,陈鸿宇请的辩护律师。”


苏木晖也算是城里的一个名人,他被誉为湛城“三大名状”之一,辩护官司几乎未尝败绩,十分受城里官豪们的欢迎。苏木晖本人很低调,除业务需要外他很少与别人来往。但有关他的传言很多,而且大多数很难听。有人说他嗜赌如命,挥金如土,有人说他当律师的高额收入也无法满足他,暗中干着违法的勾当。何子卓分不清传言的虚实,不过他认识的许多同事都很讨厌苏木晖,认为他是个只认钱的势利眼。大家辛苦抓来的嫌犯只要请得起擅长颠倒黑白的苏大律师,大多能毫发无损从被告席上走出来,意味着大家的辛苦都白费了。只是无论他们如何憎恶,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档案如一张白纸般纯洁,谁都不能动他分毫。

没想到现在何子卓突然见到了指名道姓要找自己的苏木晖。


苏木晖倚靠在别墅前院的一棵树旁,漫不经心地看着来回忙碌的警员。看到何子卓出来后,他站直身体,笑着说:“你的同事不让我进去。”

“他们对规矩看得比较重,下次我会提醒他们给苏大律师行个便。”何子卓说,脸上没什么表情,“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的雇主死了,一个月来的努力都泡汤了。我想查查是谁杀了他,否则连觉都睡不安稳。”何子卓盯着苏木晖的脸,想看出他是否在说实话,但又想到扯谎这么容易被自己看出来,对方怎么混得一个“三大名状”的名声?

“进来吧,我可以让你看几分钟,但你什么都不能碰。”

警员们好奇地看着苏木晖,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见过这位名律师本人。苏木晖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他饶有趣味地盯了一会儿那根单杠,然后蹲在地上看着陈鸿宇的尸体,看了很久,什么都没有碰。他抬起头问何子卓:“检查过尸体了吗?”

“衣服里只有手机和钱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摸一下他的后脑勺。”

“什么?”

“这里,摸一下。”苏木晖指着尸体脑袋,“你戴着手套呢。”

何子卓有点不情愿地俯下身,小心地抬起陈鸿宇的头,在后脑勺处摸索着,当摸到枕骨附近时,他吃了一惊。这里有个肿块,应该是钝物撞击后留下的伤痕。何子卓给了苏木晖一双橡胶手套,后者摸了一下,说:“枕骨处侧下方,小脑,轻击休克,重击死亡。”

“也许只是陈鸿宇不小心在哪撞到头了。”

“案子不是这么查的,何警官。”苏木晖边站起来边说,“不要让妄下的结论引导调查的方向。”他环顾一下四周,“这么费心思选择上吊这个方式来自杀,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意思?”

“这件别墅的天花板上没有牢固的房梁或钢管,只有几盏脆弱的吊灯,上吊这种方式太麻烦了。陈鸿宇不是喜欢健身的人,这条单杠很可能不是他的。有人袭击陈鸿宇并制造了他上吊自杀的假像是一种更合理的解释。”

“如果这是一起他杀案件,与梁锋的谋杀案是否会有联系?”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我个人认为这是梁锋案的延续,也许破了这件案子你们就能找到谋杀梁锋的真凶。”

听到最后一句话何子卓挑了挑眉毛,语气略带不悦地说道:“案发现场所有环境证据都指向陈鸿宇,当晚只有他出现在梁锋的居所附近,门口发现沾有他指纹的铁棍,他还有强烈的杀人动机。他是唯一的嫌疑人,只有他才可能是凶手。”

鉴证科的技术警员走进来,报告说取证工作已基本完成,何子卓表示自己知道了。苏木晖脱下橡胶手套丢进旁边的垃圾桶,说:“我的调查也结束了,谢谢你何警官。但我想提醒你,杀人嫌疑犯一般没有取保候审的权利,但是法院允许陈鸿宇在调查期间不被羁押,说明这件案子疑点太多,不能轻易断定他就是凶手。另外,陈鸿宇并不是梁锋案的唯一嫌疑人,还有另外一个人,你们也调查过他,但你们没有正视过他。”


第二周


“钱瑜天?好像在哪听过……对不起,我想不起来。”


杯子里散发出醇厚的咖啡味,苏木晖端起它泯了一小口,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对面的陈鸿宇一脸疲倦,眼眶深陷,相比几天前憔悴了不少。警方发现的沾有他指纹的铁棍作为证据更将他往杀人凶手的身份推了一把,警方称即使铁棍不是凶器,也说明了陈鸿宇有谋杀梁锋的想法,因此会将该证据呈交给审判机关。陈鸿宇听到这个消息后寝食不安,一下子就瘦下去好几斤,因此收到苏木晖的信息后他便急不可待赶了过来。


“钱瑜天是钱氏集团的二少爷,纨绔子弟,比你有钱得多的富二代。我调查梁锋的背景时发现他是梁锋的中学同学。前段时间钱瑜天曾借了一大笔钱给梁锋,但是他没几天就花完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花的,这也不重要。梁锋花完这笔钱的一个月之内,钱瑜天的账户又转了十几万元给梁锋,这种情况发生了很多次,钱瑜天借给梁锋的钱从几万到十几万不等——我都不确定能不能用借这个字,因为梁锋从来没有还过。”

“这……大概只能说明他们的关系比较好吧?”

“二人在高中毕业后的数年时间里没有任何我查得到的联系,后来钱瑜天当上了钱氏集团的副总裁,不久后他就给梁锋汇了第一笔钱。这不会是巧合,我的猜测是钱瑜天有把柄被梁锋抓在手里,在其胁迫之下不得已作出的妥协。他借出的钱都转自他的个人账户,有可能这个秘密他家人都不知道。后来敲诈者跟冤大头的合作关系由于某种原因破裂了,可能是钱二少爷受够了无止无尽的敲诈,也可能是梁锋突然来了个狮子大开口,总之是一个足以让钱瑜天起杀心的理由。他选了一个晚上去了梁锋的居所,有备而来,痛下杀手,没留下任何证据。梁锋是一个无亲无故的街头混混,死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要过一段时间才会被人注意到。他没想到你会在当晚出现在现场,还报了警,不过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你成了替罪羊,目前是警方唯一的嫌疑对象,现在他可以逍遥于法外,不再被梁锋敲诈……”


门外响起敲门声,苏木晖站起来去开门,陈鸿宇坐在椅子上,没回过神来。他扭头看了一眼,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子,在昏暗的灯光下陈鸿宇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看到一脸吓人的络腮胡,和一个高大魁梧的轮廓。这位粗犷的男子跟苏木晖耳语了几句,随后往里看了陈鸿宇一眼。苏木晖让对方在外面等着,然后关上门,转身走回到办公椅上坐下。


“苏律师,这样我有机会洗脱罪名了吗?”

“这些只是我自己的推断,假设与主观推断在诉讼法庭上可没有任何价值,钱瑜天没留下任何明显的证据。警方曾调查过他,可像他这样的富豪子弟想找几个帮他作不在场证明的人很容易,至于敲诈一事也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可以证明,所以一开始警方就把钱瑜天从嫌疑犯名单中排除出去了。”

“那,那怎么办啊?”

“不用太紧张,梁锋案的开庭时间距离现在还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如果我们能找到证据或证人证明案发当晚有其他人去过梁锋的公寓,根据无罪推定原则,法官不能判你有罪。所以这事得从犯罪现场入手。我这几天研究了一下警方记录和收集的数据,重点可以概括为——梁锋死于钝物袭击脑后,被袭击的位置大概是小脑附近,这地方重击容易致死。犯罪现场很乱,初步推断真凶与死者可能发生过一场搏斗,最终死者不敌,死于重击之下。但是记录在这里有一个疑点,警方在现场找到一个沾满了血迹的热水瓶,推测这就是袭击梁锋的凶器,可是除了脑后的致命伤,其他伤痕都没能对上。警方搜遍了整个现场也没能找到相匹配的第二件凶器。难道凶手用两件凶器行凶,却只带走其中一件吗?这说不通。热水瓶上没有指纹,说明凶手戴着手套或者案发后擦掉了,这么谨慎的人不太可能是由于粗心把其中一件凶器留下的。

“除了这点我没有想通外,我还仔细研究了一下梁锋的死亡时间和几个证人的供词。由于梁锋被谋杀时你一直在附近,与梁锋被杀时间太接近,即使有人在东郊河边看到你,也不能证明你没有杀害梁锋,所以这不是一个好的突破口。警方找了几个与梁锋打过交道的人回来问口供,问出来的内容大同小异,大多是说梁锋这个人生性孤僻多疑,不喜欢与他人交往,暗地搞些不良勾当,因多次恶意伤人、偷窥、性骚扰和强奸上了警方的通缉名单,不过从未被抓到过。有几个与他一起上道的混混朋友被抓回来问过话,但他们与梁锋也不过泛泛之交,给出的口供没什么信息量。这些线索在这里基本都断了,所以我今天让你过来,是想问问你这几天里有没有想起什么细节?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帮助到这件案子。”

“不好意思,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这几个晚上一直失眠,这几天发生的事一直在折磨着我,我觉得我快疯了……”

“冷静一下,陈先生。只要你能尽力配合我的工作,我就能让你摆脱这件烦心的事。现在回想一下,你偷偷跟着梁锋时,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举动?”

“异常举动?”

“他是直接回家还是在回家途中去过别的什么地方,或者跟别人有过接触?”

“噢……我记得他在途中曾跟一个男的说过几句话,但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就没说。”

“他们说了什么?”

“我没听见,只看到梁锋把一个装着东西的白色塑料袋递给了对方,那个男的与他年龄相当,戴着一副墨镜,看不清他的模样。他们很快就分开了,后来梁锋就直接回到了他的公寓,没什么特别的举动。”

“这件事你跟警察说了吗?”

“还没有,我说了我觉得这不是重要的事情。我需要告诉他们吗?”

“嗯……这不是特别明显的线索,我可以先调查一下,暂时别通知警方。”

“也好,处理案子的是一个姓何的警官,他是最早到达公寓的那批警察之一,认定我就是凶手,我说这些话他一定会认为我是在跟他们兜圈子。”

“他叫何子卓,一个鲁莽粗心的庸人,没什么突出的能力,混了快二十年了还是二级警司。五年前他曾因为玩忽职守被停职,档案由此蒙上污点。所以现在他才会急着想立功。你现在是个谋杀案的嫌疑人,陈先生。除了你的辩护律师和家人,不要相信和依靠任何人。既然现在没有明显的线索和证据证明钱瑜天与这单案子有关,我想我们有必要采取一些特别的举措了。”

“什么特别的举措?”

“要让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泄露了,让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并不是天衣无缝。写封信给他,打草惊蛇,在慌乱中人才会出错,我们才有机会找到他的破绽。这封信由你来写,以你的名义送出去,而且得注意不能被警方察觉,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只是见机行事。”

“这么做……听起来不那么靠谱。”

“观察钱瑜天你的同时我会继续根据现有的线索进行调查,我会想办法查一下钱瑜天不可见人的秘密,我有一支专门负责调查的团队,他们已经着手调查好几天了,他们很有能力,我相信这两天会有结果。到时我会通知你的,这封信是另一个计划。”

“我该怎么写?”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写。”


信件写好后,苏木晖敲敲桌子,一直等在外面的络腮胡走进来。苏木晖将写好的信交给他,吩咐他寄出去,络腮胡点点头,转身走出去。陈鸿宇不希望这次的会面就这样结束了,他心中的不踏实感依旧没有散去,看起来苏木晖律师对这件案子也是束手无策,压抑的不祥感笼罩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但苏木晖既然说了会面到此为止,陈鸿宇只好告别离去。走到街道上时,他感觉到背后好像有一双眼睛死盯着他,盯得他脊背发凉,他不敢回头,裹紧身上的大衣,匆匆离去。


第三周


那件消失的凶器到底在哪?

借着陈鸿宇自杀的机会,何子卓派人搜查了整栋别墅,附近的垃圾桶和任何有水覆盖着的地方也统统没有放过,他甚至想让人把后院的草地给翻一翻,看看陈鸿宇有没有把凶器埋在草坪下。这种略带偏执的怀疑和无孔不入的搜查让冯梦倩非常不高兴,于是她向苏木晖求助。苏木晖以何子卓的行为给别墅女主人造成精神上的困扰为由向法院提出申诉,迫于压力警察局不得不勒令何子卓停止这样的行为。何子卓只好暂时放弃了在陈家别墅找到凶器的念头。

找不到决定性的证据,谁也不能断言陈鸿宇就是凶手,何子卓的调查正裹足不前。他知道局长选择相信他时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局长希望自己能重拾信心,所以他调查案子时格外认真。何子卓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相信苏木晖的话,选择钱瑜天作为主要调查对象,几乎就是承认自己浪费了两周的时间。

正想着,车已经到了钱氏集团的总公司大厦。何子卓和小吴下了车,他看着这栋全市最高的建筑物之一,觉得有点昏眩。几年前他曾想过辞职然后随便在一家公司里当个白领,生活索味但简单,但看到湛城里各式各样的公司大楼,他又犹豫了,一层一层往上爬,他不知道自己得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警局也是楼,但相比之下要矮许多。而且如果自己能破了这件案子,说不定还能有继续往上爬的资格。

钱瑜天的女助理让他们在外面等一下,钱瑜天正在开会,还有半个小时会议才结束。何子卓和小吴无奈坐在副总裁办公室外面的椅子上。外面有许多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来往,大多面无表情,不苟言笑,像盖了一张僵硬如石的面具,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在外面的棱角分明的走廊里,这些钱氏集团的公司职员与整个背景浑然一体,像一块精密的机械仪器,唯有他俩如同无意闯入的沙砾,带着突兀的不和谐感。上班族的皮鞋们撞击地板发出的“咔咔”声让小吴觉得很不舒服,他扭头看着身边的何警官。何子卓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小吴也只好闭上自己的眼睛,努力屏蔽这些烦人的声音。

……

“钱先生说二位警官可以先进他的办公室等一下,他一会儿就过来。”

二人睁开眼睛,小吴舒了口气,跟在何子卓后面进了钱瑜天的办公室。办公室很大,但布置却不多,除了办公所需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整个房间显得明敞亮堂,却又让人觉得空悠悠无所依靠。公室有一扇极大的落地窗,从窗外看去整座湛城几乎能尽收眼底,万丈的高度能把恐高的人吓晕过去。整个房间简单,一丝不苟得过分,不像一个大集团副总裁的办公室,更像一个强迫症患者工作的地方。但在办公室最大的那面墙最中央却挂着一幅与房间风格格格不入的印象派油画。小吴凑近看时认出了这幅画,他低声惊呼:“真品?”

“这是什么?”何子卓站到他的身后。

“这是英国20世纪40年代现代主义形象画家弗朗西斯·培根最负盛名的代表作品,《被牛肉片包围的肖像》。据我所知这幅画现在芝加哥美术学院的藏品,由哈洛特-加龙省·A·福克斯基金会捐赠。”

“不错啊小子,懂的不少。”

小吴不好意思地挠头:“没什么,我平时就是爱瞎看书。”

二人盯着这幅画,何子卓问:“小吴,听说过钱家‘棍棒之子’的故事吗?”

小吴回答:“听说过,从小就听说了。”钱氏集团的大老板钱佑华有4个儿子,被外界称为“钱家四少”,其中钱瑜天排行第二。钱佑华大概是整个湛城里最推崇高压教育的人了,他坚信在强权下受教育的孩子长大后会更有出息,儿女的性格与观念应该在年幼时就由父母塑造成型,任由自由成长的孩子会更容易误入歧途。有一个秉着如此信念的父亲,钱家四少自出生起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钱佑华将他的四个儿子都送入了钱氏集团赞助建设的一所重点中学,在校董的要求下,钱家少爷们不仅享受不到优待,反而得接受更严格、要求更高的教育。若是犯了错误,他们面对的就是父亲的严厉体罚,因此钱家少爷们又被外界戏称为“棍棒之子”。在他们之中,唯有老二钱瑜天是最能忍受这一切的人,他在学校获得的成绩远比他的三个兄弟优异,因而备受钱佑华的喜爱,毕业后即被送到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深造,回来后就开始在钱氏集团的高层工作,火箭一般直升到副总裁的高位,俨然是钱佑华钦定的接班人,连钱大少爷都只能给他打下手。作为“棍棒之子”的代表,钱瑜天一度成为湛城所有父母眼中孩子们的榜样。

但后来又有传言称,钱瑜天从小就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甚至到了每周得定期看心理医生的程度,有人说他的病因正是源自童年父亲给他们留下的阴影。虽然这种说法并无证据支持,但钱瑜天的精神有问题却是被公认了的事实。

何子卓与小吴沉默不语,只是盯着洁白墙壁上的名画。画中的色调隐晦而阴暗,构图左右对称,中间便是委拉士笔下阴毒的教皇,他的五官模糊不清,却能让人很明显地看清他的表情,一种狂乱的,忿怒的,充满绝望感的歇斯底里的叫喊。而在这个肖像左右两边,挂着两篇鲜血淋漓的牛肉,平添了一种同样鲜血淋漓的恐怖色彩,看得久了,仿佛能隐约听到肖像的尖叫声,诡异而凄惨的情绪油然而生,令二人感到十分不安。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幅画,只可惜目前没办法弄到真品,只好高价请了个油画师帮我仿画了一幅。”

二人回过头,钱瑜天就站在门口。小吴经常在报纸上见到这位钱家少爷,但没见过真人。钱瑜天身高中等,带着那种阴柔的俊美,肤色却白得吓人,顶着一头被精心打理过的黑色卷发。落地窗外的阳光照进来,仿佛能射穿他的皮肤,将他由里到外照个通透。

“对不起,这里没有多余的椅子,我们可以去会议室谈。”

“不用了,我们只是来问几个问题,很快就结束了。”

“如果你们是来问关于梁锋被谋杀那件案子的问题,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我知道你口供的内容,钱先生。你说案发当晚你在朋友家里,和一群朋友喝酒聊天,而你的那群朋友也证实了这一点。但后来我们深入调查过了,你和你朋友的口供均不属实。”

钱瑜天看着何子卓,表情似乎有些惶恐。何子卓看见了对方眼睛里深邃的黑色,黑色孕育了一种隐藏在忧郁背后的狂躁,这是危险的信号,他不禁轻轻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枪袋。一直站着的钱瑜天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坐了下来,用放在桌子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杯酒,什么话都没有说。何子卓见状继续说道:“我们经调查发现你的那几位朋友中有两人案发时候并没有和你们在一起,他们在市中心的一个名为‘吉欧根’的酒吧里待了一整个晚上。我们询问过酒吧经理,他也许受到了你们的贿赂,否认了这件事。但后来我们从一个服务员口中得到了证实,那天晚上她看到那两位公子哥一直都待在酒吧里,直到凌晨才离开,她说她不会记错的。给警方假口供是犯法的,我想这点不用我提醒你吧,钱先生。”

“这是污蔑,谁能保证那个服务员不是受到了别人的指使。钱氏集团的竞争对手很多,每一个人都乐于看到身为副总裁的我深陷泥塘。”

“我希望你能如实说明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我说了,在朋友家喝酒聊天。”

“你这样会给自己惹上大麻烦的,钱先生。”

“不,你自己身边才是麻烦。你为什么突然来找我?是那个大律师苏木晖让你来的吗?他可不是你的搭档,何警官。他盯着我很久了,他在为我们的竞争对手工作,一心扳倒我和我的父亲,前几天还找到我家里来了。他是只狡猾的狐狸,你中了他的圈套。”

“你们公司的事我不关心,我只想查出真相,而且我会查出来的。”

“告诉我何警官,你现在来找我,让我更改自己的口供内容是不是在孤注一掷?我知道局长给你下了最后通牒,最后的五天内如果破不了案,他就会让另一个人来处理这件案子。到时你以一份带着污点的档案和没什么说服力的履历,在警局恐怕也只能这样混下去了吧。”

何子卓愣住了,没有反驳对方。他身后的小吴也是一惊,为什么钱瑜天如此了解警局内部的事情?关于要换探员的事他自己都没有听说过。钱瑜天看到二人的反应,脸上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神情,少了几分不安,他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查过你的背景,何警官。不要总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权,你自己的底细也有可能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之下。你和梁锋貌似也有些不愉快的过去,五年前他就是导致你停职的原因。所以我想问问你,那天晚上你在哪?”

“你在说什么……”小吴想向前冲去,何子卓连忙制止他。钱瑜天被这个威胁的动作吓到了,身子缩了一下,然后他恼怒地说:“管好你的部下,何警官。看清楚站在你身边的人是谁。”

“打扰你了钱先生。”何子卓示意小吴要走了。他拿了警服大衣,往门口走去。小吴有些不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转身紧跟在何子卓身后。

何子卓走到门口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低着头的小吴差点撞到他的后背。何子卓转过身来,看着钱瑜天,后者恰好对上何子卓的目光,刚刚稍微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故作冷静地说:“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何子卓嘴上说着,身子却没有动,“我记得吉欧根酒吧是钱氏集团的产业,对吧?”

钱瑜天听到这句话后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情了,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慌,刚才的得意全然无踪。何子卓没有再理会他,和小吴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第二周


陈鸿宇又来了,光看他的慌张表现苏木晖还以为他的家里闹了鬼。陈鸿宇很害怕地解释自己早上出门之前在家里的后院发现了一行不属于他家里任何人的脚印。他觉得可能是钱瑜天采取行动了,所以不敢报警,请了假来通知苏木晖。苏木晖得知事情经过后即刻去了陈鸿宇的别墅进行调查,他仔细研究了一下那对脚印。由于别墅后院草坪有一个处于工作状态的自动灌溉器,所以留下的脚印十分明显。苏木晖测量了一下,脚印大概43码左右,很普通的尺寸,得不到太多的信息。他盯着地上的脚印,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告诉陈鸿宇不用担心,不能把这件事告知警方。

“特殊时期我们必须冒点险了陈先生,最多两周,我可以让你的名誉恢复清白。”


苏木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络腮胡正坐在里面等他,连灯都没有开。苏木晖开了灯,络腮胡站起来,正欲汇报工作,苏木晖抬手制止他,然后问:“你在跟踪钱瑜天时,有没有注意到他的鞋子?”

“注意到了。”

“有什么异常吗?”

“他穿着FENDI的黑色尖头皮鞋,最新的款式,应该是刚买不久。今天他的鞋底上沾了点草屑和泥土,像是走过被雨水淋过的草地。”

“今晚你多一项任务,买一双同款的皮鞋回来,尺寸是43码。”

“没问题。”

“这几天让你查的东西有没有结果?”

络腮胡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沓刚冲印出来还没有过塑的照片。苏木晖接过来一张张地翻看,络腮胡在旁边解释:“这是我在跟踪冯梦倩时偷拍到的,你的推测没错,我的确看到了钱瑜天,所以拍到这些很容易。”

苏木晖说:“他这人疑心重,不会把这种事情让别人去做。不过他偷偷去拜访陈鸿宇就让我有点意外了,上套上得真是彻底。这算是意外之喜,工作好开展很多。还有其他的呢?”

络腮胡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这是今天在吉欧根酒吧拍到的,还未来得及冲印。那里的监控设施非常完善,我费了一番力气。”

苏木晖接过手机翻了几下,赞叹道:“真不错,这么高难度的照片都让你拍到了。”

“我们什么时候进行下一步计划?”

“明天。今晚去买鞋子,顺便把手机里的照片冲印出来。不用全部印,挑几张清晰的,不用过塑,注意别留下自己的指纹。”

络腮胡走了出去。苏木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细细思索。很快,他睁开眼睛站起来,拿起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陈先生吗?我们找到一些有用的证据,想让你亲自看看……不,你不用过来,我们可以去拜访你家,明天可以吗?……好的,好的,就这样吧。对了,这件事先别告诉陈太太,我知道你不想让她太担心,别让她承受太大的压力。就这样,明天见。”


第四周


秘书走进来说:“苏先生,何警官他们到了。”

“让他们进来。”

苏木晖律师事务所是何子卓见过规模最大的律师事务所,比钱瑜天的总裁级别办公室可大多了。这里放满了书籍与卷宗,像一个小型的资料库,另一边放置了两张沙发和一张茶几,茶几上摆放着酒瓶和咖啡壶,是待客的地方。苏木晖让他们在沙发上坐下。何子卓和小吴坐在这张温暖舒适的沙发上,不约而同地想着作为湛城里最富有律师的苏木晖果然会享受。

“你们喝咖啡还是葡萄酒?”

“咖啡就行了,谢谢。”


“苏先生,你应该知道吉欧根酒吧吧?”

“知道,市中心最大的酒吧之一,公子哥们最喜欢聚集的场所,难道何警官也喜欢去这种地方?那里的消费可不低啊,你的工资大概负担不起,不过你有兴趣的话有空我们可以一起……”

“别装傻了苏大律师。吉欧根酒吧是钱氏集团旗下的产业,与钱瑜天密切相关,他自己就喜欢经常带着朋友到酒吧消遣。所以这可能是梁锋,陈鸿宇案件的突破口。”

“那么你查到了什么?”

“钱瑜天在作口供时说梁锋被谋杀的那天晚上他一直和他的朋友在一起,后来在我深入调查时吉欧根一名那天晚上在值班的女服务员却作证钱瑜天口供中的两个人当晚一直待在酒吧,没有出入过。当时她说她记得很清楚,所以我向酒吧经理征询这件事,他矢口否认,声称当晚那两位少爷并没有光顾吉欧根酒吧,作证的那个服务员是新来的,也许是她记错了。”

“也许是她记错了。”

“她作证的时候态度非常明确,当时我问她为什么如此确信,她告诉我那天晚上是她在为那两位少爷服务,连他们的包间房号她都说得出来。昨天我找到那位小姑娘,想让她以控方证人的身份证明钱瑜天在说谎,但是……”

“她改口说她记错了。”

“……是啊,她改了口供,说自己并不确定。我去查了她提到的那个包间的消费记录,没有出现过那两个人的名字。我怀疑记录被篡改过,吉欧根酒吧是钱氏集团的产业,完全有动机帮钱瑜天掩盖事情真相,也许那位女服务员受到了酒吧经理的威胁,所以改了原来的口供,这样我们就失去了可以证明钱瑜天在撒谎的证人。”

“但你没有证据证明这些推测。”

“对,所以我们的线索到这里已经断了。”

“两位警官,我想你们到这里来不只是为了将你们调查到的机密信息透露给我而已吧。”

“我们不能证明钱瑜天在撒谎,但是吉欧根酒吧是一条值得追查下去的线索。只是……让我们承认这一点非常的难堪,但我们现在一筹莫展,找不到足够的证据,我们无法向法院申请对吉欧根酒吧的搜查令。我知道你在这方面做了大量的调查,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辩护律师有资格决定在合理取证情况下取得的证据哪些需要提交给审判机关,哪些可以以避免侵犯委托人隐私或该证据为无效证据为由不提交,而且这些证据侦查机关也没有权力用强制性手段向律师索取。我想这一点你们都很清楚。”

“我不是以执法部门或者这件案子的公诉方身份来要求你提交证据的,我们现在的谈话都不会被记录在案。我在以私人的身份来寻求你的帮助。”


在对话中小吴一直都没有出声,他很紧张,他知道何警官迫不得已才来找苏木晖帮忙。在警局里听了许多同僚聊天时说到的故事,使他对苏木晖一直印象不佳。何子卓没有这种偏见,但低声下气地求助一位辩护律师,想必他的心里也不会好受。苏木晖没有接茬,他的酒量很好,谈话时他一直在喝酒,这时已经喝完第五杯了,却毫无醉意。而何子卓和小吴面前的咖啡依旧是满的,散发着余温。


“我在调查的时候并没有查到太多的证据,我的结论都是以警方提供的证据为基础推出来的。所以很抱歉在这方面帮不上你们。并且我不希望自己以后会有更多你们那边的人来我这里要求我提供案子的线索。

“不过……考虑到你们的调查进度与我的前雇主的名誉清白有莫大的关系,也许我可以破例为你们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法律赋予我们辩护律师自行取证的权利,但我们却无权在有关单位或个人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收集与案件有关的材料。陈鸿宇被杀害前的两周,我根据现有的证据和报告作了许多推测和假设,但都很难证实。也许你们可以听听我的推理,也许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些新的思路和不同的调查方向。

“《刑事诉讼法》第三十五条和《律师法》第二十八条规定从辩护人的职责来讲,我们只能提出被告人无罪和罪轻的意见和材料,而不能向司法机关提出其有罪和罪重的意见和材料。并且从国际通行的律师职业操守来看,不出卖当事人是律师职业道德的底线。但既然陈鸿宇和我的委托关系已经解除了,我可以站在更加客观的角度来看待这件案子。我之前说过陈鸿宇不是梁锋案的凶手,我也相信二位的调查结果到目前为止亦是如此。陈鸿宇本人看起来人畜无害,也没有任何决定性证据能支持他杀了人这个推论,所以我们可以先把他的名字放在卷宗一旁。那么现在我们的犯罪嫌疑人仅剩下钱瑜天一个人的名字了。他和梁锋的关系很不正常,二者多年没有联系,他却在当上副总裁后突然不断给挥金如土的梁锋汇钱,心甘情愿地成了后者的提款机。而且你们最新的调查成果显示钱瑜天的不在场证明十分不可靠,所以他理应成为我们的头号调查对象。顺着这个思路下去我们可以想到,钱瑜天身上有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很可能会影响到他钱氏集团副总裁的地位,却不巧被梁锋发现了。梁锋借着这个机会屡次敲诈老同学,一直到钱瑜天终于无法忍受这种被勒索的屈辱和害怕事情败露的煎熬,于是他挑了一个晚上,来到梁锋家中,杀了他,最后再找几个肯为自己作假口供的哥们,大功告成。”

“你还是没有解释那件消失了的凶器。”

“陈鸿宇是个懦弱的、不敢惹是生非的人,但我在律师这一行干了这么久,见过许多荒诞的事,再胆小的人也敢拿起屠刀杀人,只要有足够的动力。陈鸿宇很爱他的妻子,会爱到肯为她杀人的程度吗?这一点我不敢保证。不过我们可以把他的名字放回来……”

“你是说陈鸿宇也杀了梁锋?这算什么,难道他和钱瑜天合伙下的手吗?”

“我在律师这一行干了这么久,不是所有嫌疑犯都会对自己的辩护人说实话,何况我们没有律师-委托人保密协议,辩护律师也会不被自己的委托人信任。在我接受陈鸿宇委托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每次见到他都比前一次更为憔悴。我试图让他放心,因为这场官司到处都是合理疑点,他被判有罪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我理解为生活一直风平浪静的他无法承受如此大的压力。但是后来我突然想到,也许是他骗了我,他没有告诉我案发当晚的真相。也许,那天晚上他从西郊河边走回公寓后看到的不是警察,而是梁锋,被袭击后的梁锋。这个时候袭击者已经离开了,但陈鸿宇发现梁锋并没有死,也许是袭击者经验不足,或者是心里太紧张,未来得及检查梁锋是否还活着就逃离了现场。这时候陈鸿宇突然想到这是一个为自己的妻子报仇的绝佳机会,原本被恐惧和担忧扑灭的复仇之火重新燃烧起来。他随手拾起屋里的一个热水瓶,狠击了一下梁锋的后脑勺,让对方当场毙了命,当然事后他没有忘记擦掉自己的指纹。最后他只需要跑到一条巷子里,等到警察到了现场再现身。陈鸿宇没杀过人,那段时间的他一直被良心折磨,担心新的证据甚至是自己的罪行被发现——也许这是对他紧张精神状态一个更好的解释。”


何子卓和小吴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苏木晖倒满了自己的下一杯酒。何子卓花了几分钟仔细消化了一下这个说法,发现这是个十分合理的推论,非常符合目前已经被发现的所有材料和证据。他笑了笑,对苏木晖说:“这只是你的合理怀疑,依旧没有办法给钱瑜天和陈鸿宇定罪。还有,你忘了解释陈鸿宇为什么会被杀。他做的事情没人发现,如果钱瑜天就是袭击梁锋的人,他依旧以为自己才是杀死梁锋的真凶,陈鸿宇只是自己的替罪羊,他需要陈鸿宇来为自己揽下所有罪名,并不具备杀害后者的动机。”

“我说了我只能告诉你我的推理方向,搜集证据和给嫌犯定罪是警察和检察官的职责。我想提醒你们的是梁锋手上曾经掌握着足以用来敲诈钱瑜天的某样东西,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这东西现在已经被钱瑜天得到了,不然他不会冒险杀了梁锋。钱瑜天很有可能会把它销毁。不过万一没有,这将会是决定性的证据,它才是你的一线希望。”

小吴很认真地在自己的本子上记着苏木晖说的话,苏木晖说完后喝光自己酒杯里的酒,然后一直盯着小吴,却什么也没说。小吴察觉到不对劲,停下手中的笔,看着苏木晖,心里有点发毛。苏木晖扭头对何子卓说:“我还有话对你说。”

何子卓点点头,示意小吴先出去在外面等着自己。小吴走后,苏木晖站起来走到自己办公桌前蹲下来。办公桌下有个保险箱,里面放着很多重要的资料。他从里面拿出一份密封的档案袋,把它递交给何子卓,笑着说:“司法机关不得采纳非法取得的供述和非法搜查扣押取得的证据作为定案的证据,其中包括律师或当事人采取非法手段制作或调查收集的证据材料。这是我派人通过不正当手段取得的证据,所以你不能用。”

何子卓接过档案袋后打开,里面只有几张照片。他仔细地看了每一张,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却又蕴含着些许喜悦。他道谢后连忙起身告别离去。小吴站在外面,何子卓把档案袋递给他,然后说:“向法院申请搜查令,我要搜一下钱瑜天的家。”


第三周


别墅的周围没有任何可供公共汽车停靠的车站,所以陈鸿宇决定坐出租车回家。在向上司请了假后,他特意戴上墨镜和鸭舌帽,让别人无法轻易看清他的脸。在出租车上他一声不吭,沉默地坐在后座上,时不时紧张兮兮地看一眼后面确保没有别的车跟着。车到达别墅后,他匆忙付了钱,张望了一下空无一人的街道,然后才进去。

一进家门,陈鸿宇就看到了站在客厅里的苏木晖和站在他身边的络腮胡助手,他皱着眉头表示自己很疑惑。


“你们……”

“不好意思,陈先生。我们看到别墅后院通往你卧室的门没有锁上,就直接走进来了。”

“噢,没关系。那个门只有在金凤出去后才会关上,也许是今天的她忘了。请坐吧。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着急地让我回到家里见你,苏律师。我们不是一致都在你的办公室里会面的吗?”

“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路上你没被别人认出来吧?”

“没有,我按照你说的伪装了一下,也没发现后面有人跟着,老实说我觉得这样子有点过分谨慎了。”

“请理解这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陈先生。我们查到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我跟你说过梁锋手中掌握着可以威胁钱瑜天的秘密,于是我仔细地调查了梁锋毕业后待过的所有地方——严格来说他没有毕业,他是被学校赶出来的,原因是当时的他多次在校外引发暴力事件,屡教不改,校方认为他严重侮辱了学校的名声,就把他开除了。没有文凭又有前科记录的梁锋很难找得到工作,只能到处帮一些餐厅、报社打工跑腿,赚点小钱糊口。他工作过的地方的名字清单长得吓人,我花了一段时间把它与钱瑜天同时间内的活动对应起来,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可后来我看到了一个并不是十分明显的联系——梁锋曾在吉欧根酒吧当过一个月的服务生,这个酒吧是钱氏集团众多子公司的其中一个的链下产业,而那里也恰是钱瑜天经常出没的场所之一。最后我注意到,钱瑜天给梁锋转第一笔账款的时间,也是梁锋离开吉欧根酒吧的三周后。我想,这些警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所以我让我的助手对吉欧根酒吧进行密切的监视,希望能从中得到更多的情报。前几天他假扮成一个酒吧里的员工混了进去,好不容易才弄到了这些证据。”


络腮胡从口袋掏出几张照片递给陈鸿宇。陈鸿宇在接过照片时注意到他戴了手套,不过他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照片上的画面触目惊心,陈鸿宇翻看时瞪大了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他抬起头看着苏木晖,后者耸耸肩,表示他的反应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这是……”

“这就是梁锋与钱瑜天还有吉欧根酒吧三者之间的所有秘密,是梁锋敲诈钱瑜天的依据,也是钱瑜天杀害梁锋的动机。如果将这件事曝光出去,钱瑜天不仅会失去他的副总裁的地位,还会成为全市最大的丑闻。”

“我不关心这些,我只想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让我尽早摆脱这个该死的谋杀罪名?”

“还不行,这些偷拍得到的证据不可作为呈堂证供,而且我们也无从证明梁锋知道这件事。吉欧根酒吧对此消息封守严密,一般的服务员根本不可能知道。如果梁锋不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知道的,那他这个人还真的挺有本事。我们得从案子本身入手,既然我们解决了钱瑜天杀害梁锋的动机,就剩下那个令人困惑的消失凶器的问题了。凶手用来行凶的凶器有两个,为什么要特意留下一个?对此我原本有两个设想,凶手在行凶的时候与梁锋发生打斗——凌乱的现场可以证明这一点——原本的凶器被打落,于是他用随手能够得着的热水瓶结果了梁锋,另一件凶器上可能有容易被辨认的标识,所以被凶手带走了。这个解释比较牵强,在激烈的搏斗下很难准确命中后脑的致命处,凶手也没有必要自找麻烦用一个会被辨认出来的凶器。所以我比较倾向于另一个设想,我觉得这个案子可能有两个凶手。”

“两个凶手?”

“准确来说,是意图行凶和最终杀害梁锋的不是同一个人。”

“除了钱瑜天,还有谁想杀梁锋?”

“你记不记得你说过,何子卓警探是最早到达犯罪现场的警察之一。”

“是的。”

“其实他不在最早到达现场的那批警察里面,他是最早到达现场的唯一一个警察。”

“……”(陈鸿宇半张着嘴巴,欲言又止,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托人查过警局的任务记录,在你报警的时候,何子卓恰好在附近执行任务。于是接到命令的他来到梁锋的公寓。到达现场的他发现凶手早就逃跑了,可是被袭击后的梁锋并没有死,袭击者生疏的行凶手段给了他一线生机。只是他运气太差,遇上了何子卓。何子卓察觉到现场除了他和梁锋没有别人,于是他完成了袭击者未完成的任务,杀死了梁锋,抹除掉自己行凶的痕迹,然后只需要等待支援的到来,再向上面报告他到现场的时候梁锋已经身亡,根本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可是……为什么何警官要杀梁锋?”

“记得我跟你说过五年前何子卓被停职的事吗?这件事和梁锋有关。五年前何子卓到西郊地区处理一起一群混混长期骚扰当地居民的案件,他去的时候混混们都不在,已经被人们赶走了,于是何子卓草草记下了几个目击者的外貌特征描述后就回了警局。可后来经媒体曝光,事件升级了,那群混混里的一人强奸并杀害了一名女大学生,而声称该案件恰是在何子卓去调查的时候发生的。经过内部审查,警方认为何子卓对此负有重大责任,作了停职处分。那件事之后何子卓失去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背着一份染有污点的档案一直混到现在,就算复了职,也很难奢望能得到重用或升迁。

“梁锋就是当时强奸案的犯罪嫌疑人。奇怪的是,被杀害的女孩身上找不到任何可以将他定罪的证据,所以那件案子直到现在都没有结案。梁锋不是一个普通的混混,他是一个露着獠齿的恶魔。我不知道何子卓在杀害梁锋时是出于私人恩怨抑或是为民除害的心态,也许二者皆有。这也可以解释何子卓在调查这件案子时的迫切心态了,他没能目击到命案的发生,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嫌疑人之一,他只能亲自调查此案,查出袭击梁锋的人——顺带提一下他一直以为这个人是你——还能以戴罪之身立下一功,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听完苏木晖的叙述,陈鸿宇看起来轻松许多,他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两周一直没有出现过的少许愉悦的神情,似是为自己有希望洗脱罪名而高兴。苏木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皱了皱眉。陈鸿宇望向他,说:“如果这就是真相,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虽说成事在天…”苏木晖移开自己的目光,从椅子上站起来,络腮胡看到他的这个动作后径直走出客厅,“…可也别忘了前面那句谋事在人。”

“说到巧合,我很庆幸当初你在找自己的辩护律师时找的是我,陈先生。全市的人都知道我的收费贵,看来你真的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惜血本。”苏木晖站起来,在客厅里随意走动,他来到厨房门前,然后伸着手臂,像是在测量门的高度,“其实本来我是不会接你这种小人物的案子的,我有几个固定的客户,他们都是湛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其中有一个是万木集团的高层,万木集团是钱氏集团的直接竞争对手。这件案子对他们来说是打击对方的好时机,所以在我查出真凶可能是钱氏集团的副总裁钱瑜天之后,我就收到了我客户的消息。”

坐在沙发上的陈鸿宇看着苏木晖,不明白这番话的意思。苏木晖紧闭着双眼,抿着嘴唇,做了一个很夸张的遗憾表情,随后他睁开眼睛与陈鸿宇对视,眼神里带着一丝凌厉。“真是可惜,本来你有机会和我们同一战线的,我负责给钱瑜天定罪,你可以恢复你的清白,我就没必要把这番话告诉你了。我之前一直很好奇梁锋这个人,他十恶不赦,无所不为,为什么警方却一直没有办法将他绳之于法。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有能力,那就是背后一直有人给他撑腰。果然我收到的消息里除了提到钱瑜天,还有另一条要求是关于梁锋的。万木集团的背景其实不太正道,他们除了正常的赚钱渠道外,还走着另一条见不得光的路。在这条路上梁锋是一个重要的棋子,因为他负责万木集团和货源之间的联系,所以每一次他做了不干净的事,万木集团都会有人出来给他擦屁股……”

陈鸿宇猛地站起来,瞪大眼睛看着苏木晖,他的声音由于激动而颤抖起来:“你说这些干什么?干嘛把这些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想洗脱罪名!我不……”

陈鸿宇突然感到后脑勺上一阵剧烈疼痛,倒了下来。络腮胡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陈鸿宇的身后,他的手上拿着一柄羊角锤,锤子的一头沾满了血迹。苏木晖蹲下来,看着半昏迷的陈鸿宇,说:“你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看到了。你在跟踪梁锋那天目击了他在与万木集团的人联系,你不知道那是谁,但我们不能冒着你将这件事告诉警方的险。是梁锋自己惹了这么多的麻烦,用他是集团的失误,现在该我为他们擦屁股了。所以对不起了,陈先生。在我进行调查的第三天,我就找到了凶器,就是这柄羊角锤,它被丢在距离案发现场两公里以外的一个小巷的垃圾桶里,就犯罪而言,钱瑜天实在是个雏儿。”

陈鸿宇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络腮胡一双大手死死地掐住了脖子,他嘴里发着“呜呜”的声音,双腿不停地乱蹬。渐渐地他的声音和动作都变得微弱,没多久就断了气。陈鸿宇睁大着的双眼望着他与妻子冯梦倩的卧室,大张着的嘴再也说不出满心的冤屈。


苏木晖将陈鸿宇刚才放在茶几上的照片取走,将其与锤子都放在一个透明袋中,用一根细绳将袋口捆起来。络腮胡扛起陈鸿宇,走到别墅的正门前,正准备走出去,被苏木晖制止了。苏木晖来到窗边,观察外面,确保周围空无一人后朝络腮胡点点头。络腮胡扛着陈鸿宇绕着别墅走了一个大圈,一直走到别墅的后院。后院通往陈鸿宇卧室的门上的锁已经被破坏了。

整理好沙发上的印迹后苏木晖从随身带着的包里取出一捆绳子,走进陈鸿宇的卧室。络腮胡刚好走进来,他满脸痛苦地脱下那双对他而言明显偏小的皮鞋,这个动作被苏木晖呵斥了一句,于是他只能不情愿地又穿了回去。苏木晖给陈鸿宇的脖子套上绳索,然后挂在早已安装好的舆洗室门的单杠上。络腮胡一拉绳子,陈鸿宇就被吊了起来。

络腮胡向苏木晖点点头,两人一齐从后院走出别墅。苏木晖走在络腮胡的前面,后者紧跟在他的身后,边走边用自己的脚印将苏木晖的脚印掩盖掉。清干净鞋底后,他们钻入一辆黑色的汽车,扬长而去。


第五周


“打开门。”

何子卓走进拘留室,身后跟着两名警察。坐在里面的是钱瑜天,他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现在显得更加的苍白吓人,如同一个大病初愈的患者。看到何子卓走进来时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用极为阴沉得语气说道:“你最好能为拘留我找个好的理由,否则你以后就别想在湛城再待下去了。”

“那好,我来就是跟你聊聊这个问题的。”何子卓在钱瑜天对面坐下来,两名警员站在他身后,“而且我觉得你说话得小心点,你刚刚是在用言语威胁一个警察。”

“我的律师没有到来之前,我什么问题都不会回答。”

“我不需要你回答任何问题,我只想向你陈述一些事实,让你明白现在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何子卓从手中的档案袋里拿出一个装着几张照片的证物袋,“这是我们警方在合法取证的情况下拍到的照片,你看着觉得眼熟吗?”

这些照片的内容一模一样,是陈鸿宇的妻子冯梦倩,她站在一个女装店里,像是在挑选衣服。但她不是照片的焦点。照片聚焦在她身后一个将自己伪装起来了的男人,几张照片里都有他的出现,躲在人群里,偷偷观察着冯梦倩。他伪装得很好,口罩加鸭舌帽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寒冬之下这样的装扮也不会惹人注目。何子卓一开始并没有认出他是谁,但是在最后一张照片里,他还是看到了对方鸭舌帽下无意露出的黑色卷发。

钱瑜天扫了一眼照片,脸上的表情略有变化,但他极力掩饰自己。何子卓看在眼里,他又从袋中抽出另外几张照片,将它们放在钱瑜天面前。

“那这几张呢?”

这次钱瑜天的反应可就大多了,他看到照片后大惊失色,险些昏了过去,脸色白得如同一张纸,十分可怖。钱瑜天死盯着这些照片,嘴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到这一幕何子卓心中暗乐,他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在我们经历那场不愉快的谈话后,我想你已经通知吉欧根酒吧将那里的所有证据全部销毁了。但你忘了销毁自己家里的证据,这些照片都是从你家中搜出来的,与你用来杀害梁锋和陈鸿宇的凶器羊角锤一起放在马桶的抽水箱里。这就是你的秘密,钱先生。你是一个该死的恋童癖,你让你的朋友拐走在街上流浪的儿童少年,然后吉欧根酒吧就成了你行乐的天堂。那些流浪的孩子们无亲无故,无人关心,所以你可以安全地躲在你阴暗的小角落尽情蹂躏他们。也许是成长环境将这些变态的癖好带给你,你被你的父亲压抑得太久了,于是你就从这些孩子们身上获得你需要满足的性需求和控制欲。你不是什么精神病,你就是一个变态。”

钱瑜天像身体漏了气一样瘫倒在椅子上,双眼无神,任由对面的何子卓自顾自说下去:“梁锋曾在酒吧里当过服务员,原本一般的服务员是不可能接触到这种事的,但他在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梁锋意识到这是一个赚钱的好机会,于是他辞了职,威胁你汇钱到他的账号里,否则就将这件事曝光出去。那时你刚当上钱氏集团的副总裁,背负了父亲厚重的期望,你不能辜负他,因为你知道辜负自己的父亲会有什么后果,所以你想着花钱消灾。可是梁锋变本加厉,屡次用这些信息威胁你。你担心这样下去事情迟早会败露,于是你决定杀了梁锋。

“你挑了一个晚上,到梁锋的公寓住处用这柄锤子敲昏了他,你惊慌得没发现他其实还没死就逃离了现场。陈鸿宇在你离开之后回到公寓,为自己的妻子报仇结果了梁锋,你还以为他是你的替罪羊,其实他才是真凶。而且更让你没想到的是梁锋在酒吧里拍的几张照片被你遗漏了,而这些照片却被陈鸿宇发现了,于是他成了下一个勒索你的人。”

“嗯?什么?”钱瑜天听到这一段话,有了点反应,“你说什么?”

何子卓档案袋里拿出另外一个证物袋,里面有一张明显被碎纸机撕扯过后又被拼凑起来的信。“陈鸿宇在两周前将这封信寄给了你,然后你就直接把它丢进碎纸机里了。我们费了很大一阵功夫才从海量的碎纸里找到这封信。这上面写着:‘我知晓你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你不站出来认罪,我就将你所隐瞒的一切告诉警方。陈鸿宇’我们鉴定过这的确是陈鸿宇本人的笔迹,这封信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钱瑜天的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

何子卓没有理会他:“你一不做二不休,起了杀害陈鸿宇的念头。你曾偷偷跟踪过陈鸿宇的妻子冯梦倩,你发现她经常会在早上从家里出发到市中心,在那里待两个小时左右。于是你选择周一早上,约陈鸿宇出来。陈鸿宇向上司请了假,却没人见到他回家。我们在羊角锤上同时检测到了梁锋和陈鸿宇的DNA,相信你是用袭击梁锋的同一柄锤子敲昏了陈鸿宇,然后掐死他。你算好冯梦倩出去的时间,这时别墅里没有别人,你将陈鸿宇带回他的家,从后院进入到他的卧室,营造了一场陈鸿宇因杀害梁锋畏罪自尽的假象。我猜你后来十分小心地搜过别墅,找到了他用来威胁你的照片。你很谨慎地戴了手套,因为这几张照片上只有陈鸿宇的指纹。但你制造自杀现场的手段太拙劣了,留下太多会令人怀疑的痕迹。我们在后院的草地上发现了几行脚印,我们检查了你所有的鞋子,其中一双与脚印基本吻合,而且那双鞋子的鞋底也被检测出了微量与后院草地完全相同的泥土成分。至于那扇被撬开的门……我们也证实了它的锁是被羊角锤砸坏的。”

何子卓拿出档案袋里的最后一件物品——羊角锤。“这就是你用来谋杀梁锋与陈鸿宇的凶器,它与照片一起被我们在你家的舆洗室的马桶水箱里发现。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销毁这些证据,但是……”

钱瑜天突然窜起来,一把掐住何子卓的脖子,嘴里歇斯底里地大喊着:“不是这样的!这些都不是我干的!”两名警员连忙上前制止。钱瑜天手上的劲很大,掐得何子卓直翻白眼,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二人分开,被两人钳住手的钱瑜天还在死命挣扎,但不一会儿就被死死按倒在墙上,原本精致的卷发此时变得凌乱不堪。动弹不得的钱瑜天嘴上依旧大叫着:“我是被那个臭律师陷害的!他来过我家里,是他在陷害我!我什么都没干!我是被陷害的!”

何子卓捋直了气,看着不依不饶的钱瑜天,心里很是不爽。他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钱瑜天先生,你将被警方控告犯了蓄意谋杀、谋杀未遂、猥亵男童、袭警以及妨碍司法公正等多项罪名。”然后他走向前,凑近钱瑜天,压低了声音:“祈祷你老爸能给你找一个好一点的律师吧。”说完他收拾好桌上的证物,离开拘留室。

拘留室外的小吴正在等他。何子卓恢复轻松的心情,拍着对方肩膀说:“下班了,为了庆祝我们一起破了一单大案子,一起去喝一杯。”

“好啊。”小吴笑得很开心。

走出警局时,何子卓看到马路对面站着两个人,都被周围的黑影包围着,看不清模样,像是两座没有生命的雕塑。但他没有放在心上,转过头与小吴一起大步踏向距离这里最近的酒吧。


“老板,有一件事我还是不太明白。”

“问吧。”

“到底谁才是杀死梁锋的凶手?”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对他们都没有说谎,证据都摆放在我们面前,得出推论已经是我走得最远的一步了。梁锋和钱瑜天都是恶人,死有余辜,罪有应得,但出于私人的恩怨而行凶,与他们的恶行相比性质也没什么区别。真相有时也只能依靠选择,陈鸿宇和何子卓,你更愿意相信谁是恶人?”


两团黑影渐渐融入了湛城的阴暗之中。几天后在市里声高名望的钱氏集团被曝出一件大丑闻,声誉受到了极大的负面影响。那时恰是湛城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这件丑闻让整个城市的人都记住了这个冷冬,从那时起,很多年里人们只要开始谈论天气,都会说:“天气冷得很啊。可是,还没有钱家二少爷刚被抓时的那段日子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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