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把亲妹推进火坑的人,牢牢站在钱眼里,不曾有过后悔

来稿:颜小汪

1

我妈和我二姨长得像,相像到我小学同学经常指着我二姨说,看,你妈来了。

她俩,一点都不像。

很小时候,我就分得清清楚楚的。她俩脸长得比较相似,都黑,也都挺丑。但是,我妈矮二姨半头,他们都比较瘦,所以二姨走路看起来有点晃荡,远远的看过去,底盘极其不稳。

姥姥家孩子多,大舅大姨是大姥爷的,二姨,我妈二舅是二姥爷的,然后三舅和老舅是现在这个姥爷的。就这些关系,我一直到初中才缕明白。

因为二舅从小就不爱待在家里,所以按照一个爹这么论亲疏远近,我妈就比较听我二姨的话,她说那是她亲姐,可不能害她。

我妈嫁给我爸,就是二姨牵的线。那年我妈才十九岁,而我爸,已经是个大她五岁的二婚男了。

为啥把妹子嫁个二婚?二姨曾经掐着一段旱烟,晃动着她羊毛卷的脑袋说,哎呀,那时候老董家可是有钱主,三个儿媳妇一家一台28自行车,谁家能比了?

的确,我也记得,北风呼啸的大冒烟雪里,我妈吭哧瘪肚的骑着大28自行车,驼着我去烟花厂干活,那双她亲手做的鞋,上面结了一层霜花,我的脚脖子冻得通红,感觉再走一会,我就成冰棍了。这么冷也带我出去,就为了早点赶过去擀烟花筒,擀一个賺几分钱,这钱得攒着供我上学。

2

儿时,爸妈总打架,最初会记事时,我不太知道自己当时几岁。只记得家里有个放菜板的板凳,那时的我,脑门刚和这个菜板齐平,他俩就站在菜板上掐架。因为我太小,内容肯定是不记得的,至今我也没想通他俩是怎么挤到上面去的。

再大一点,我妈和我婶聊天我才知道,那时二姨夫和我爸是一个单位,我爸一离婚,我二姨就动了心思。

我爷爷是煤建书记,那时候买煤是需要批条子的,话说,油水在外人看来是大大滴!

很多人都说我爸不行,所以前妻跑了,我二姨说,哪个不行,那董老大一米八来的大个,咋滴就能不行了?我妈,19岁的小丫头能懂个啥叫那个不行,相亲那天,我爸不嫌我妈长得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这亲,没用上一个礼拜就成了。

按照我妈描述的,都结婚快一年了,她去了烟花厂上班,人多地方荤段子就多,她才在大家嘻笑打闹里砸吧砸吧,品出来不是滋味了。同组的滕姨,又是风情万种的万人迷,闺中闲嗑唠多了,才知道,我爸是真不行。

为啥不离婚?第一个都离了。

我二姨说,谁家正派闺女离婚?那不给人家讲究出大粪来?再说,离了,你就二婚了,你长得好看咋滴?你有文化木有?你有班没有?还想找这么条件好的家庭,你也就是想想!

然后我妈刚亮起来的眼睛又暗淡了下去。的确,那时候把这个小县翻个底儿朝上,也找不出来几个离婚的。

滕姨,就是例子,老公嫌她生的女娃娃多,非打既骂,离了。不管走到哪里,撩闲的爷们挺多,可一说到娶回去,就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的挤不出来一滴水分了。

我妈说,滕姨嘴上说得潇洒,那时候,没少对着墙角抹眼泪。

3

二姨给我妈出主意,不行就抱一个养吧。

76到77年是计划生育初级阶段,妇女主任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见天的浏览谁家的媳妇脸圆体润了,谁家闺女出门子了,那对夫妻没结扎,还没来领劳动保护雨具。

没事就逮着小媳妇老婆子先思想洗礼,然后连唬带吓,发现异常就拉进卫生所。实在弄不掉,必须生出来的,也是照着抄家的状态去罚,有钱罚钱,没钱拉柜子拉存粮(主要穷,家里也没啥)。

那时候的人,思想陈旧,家里必须有个男娃接户口本。我二姨抱回来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超生游击队的成果。

那对夫妻俩东躲西藏,到了临产,总不能生在别人家。老婆疼得忍不住哼哼,自己家不能待,万一有人听见就完了。她老公就想个馊主意,用自行车带着媳妇去了野外。

九月份的北方,早晚庄稼地里的麦秆都挂着冰碴。大半夜的野外,别说产妇了,正常人也受不了那呼呼的大风。

他找了个干涸的大沟,衣服一铺,就给媳妇接生了。媳妇生了一对双胞胎,看都没看上一眼,一蹬腿就没了,彻底在传宗接代的舞台上退幕。

二姨领着我妈去看俩孩子时候,男的正耷拉个脑袋,有进气没出气地窝在墙角。双胞胎中的老大当时也不哭,一脸铁青色,二姨示意我妈抱那个眼睛还能微微动的老二。

后来,我妈说,孩子抱回家以后,一点水一滴奶都喂不进去,二姨还不让我奶他们伸手帮忙。第七天,这娃娃就断气了。后来听说那个老大也没活,她告诉我妈,上辈子我妈欠这个娃娃情,这辈子来讨债了,这七天就是还了!

我是哪里来的?当然还是亏得着我二姨啊。

我二姨后来学聪明了,总结了经验,得找医院抱出来那种娃才行。她就各种巴结老邻居,按辈分得叫人家一声二姑奶。二姑奶的儿媳妇是妇产医院的。

我二姨没事给他们送碗小米,要不挖点野菜投食二姑奶。经历了大半年时间,我就是二姨攻破万难替我妈抱回来的小棉袄。

4

我爸可不止一样不行,干活养家也不行。

我爸才几个月大时候,从炕上掉到了地上的青石板,脑袋就摔坏了。打小身子也弱,像个稻草一样,个头行,不抗风。所以奶奶特别溺爱我爸。

那时候工资都是攒公分,按劳分配。我爸每天带着我奶做的盒饭,像模像样地出门,出门以后,一溜烟扎进大爷堆里,看老头们打扑克。

中午,大爷们回家了。我爸就找个阴凉的地方,盒饭一开,吃饱了。他在台阶上抱着膝盖睡一觉,睡醒了,大爷们就又来了。下午看完热闹,再跟着下班的人群回家。这个习惯一直良好地保持到我妈进门。

有了我,我妈更想把日子过好,我爸还是见风就跑,最后的结局,就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

二姨夫和我爸一个单位,他们单位常年开不出来工资。每到年底,单位就分菜刀,分炉盖。五块钱的菜刀,我爸蹲路口一块钱都卖不出去。日子久了,有些卖菜的,知道东西不错,就拿菜来换。

和我爸的木讷不同,二姨夫勤快多了。开不出来工资,我也不要菜刀,钱就欠着。经常给领导送老烧酒,领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查他岗。我二姨夫不去上班就在家养猪,养鹅。

每逢过年,二姨家杀猪杀鹅,我妈就一脸的羡慕。二姨夫养的猪和鹅,除了自己吃,还能卖不少钱。所以,我二姨家一直过得挺富裕的,最起码比我家可强多了。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个头差不多有一米六左右了。我妈说,你二姨家俩男孩,谁能帮你二姨收拾屋,走,咱们去拾掇拾掇,也让你二姨干干净净地过年。

然后,我和我妈垫着脚,把一张张抹着浆糊的白纸,努力按到天棚上。二姨夫喜欢女孩,拿着花红果和瓜子给我吃。

我看见二姨一下一下地瞪二姨夫,二姨夫不瞅她,就一个劲儿对我说,妮,你吃。快收尾时候,二姨夫在灶台边披着棉袄对二姨说,锅里肉好了吧,给妮儿切块吃。

二姨嘴不张,从嗓子里挤出含糊的几个字,没好呢,赶紧出去撵鹅。

直到我和我妈走了,那盘子花红果和瓜子,我也没动一个。哪怕我妈并没有说我不能吃。当然,那烀了小半天的猪肉,我们不走,也是不会熟的。

在二姨热情的欢送词里,我搂着我妈消失在她的目光里。

5

我们搬了一次家,而这次搬家几乎要了我妈一条命。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我亲妈领着妹妹来寻我的踪迹。老房子旁边都是老邻居,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被传送。

我亲妈自然是无功而返,但是,我妈是真害怕了。只三天就把房子卖了,怕再有人过来寻我。

二姨说,她家对门好,就买这个房子。她和邻居前后院住好几年,她知道这房子啥样,而且离她近,她能教我妈养头猪。

后来,我们搬进去才知道,我们是买了一个水笸箩。本来这几间房地势就低,邻居是当官的,院子垫得高出来我家一米左右,几乎她家雨水都会流入我们这面。

我家再垫高地面,窗户都得埋进去。我们进门的仓房里面下了一根排水管,用于雨水排放。但是它太细了,雨大一点,水根本排不出去,就会从门灌进屋里。

那时我最怕下雨,因为需要回家淘水。至于二姨说的那个养猪的猪圈,也是同样水漫金山,小猪仔都容易淹死,形同虚设。

我们想卖的时候,根本没人买。就这样我们在本来就不富裕的情况下,又稀里糊涂欠了一屁股债。

那时,我放学回家,看见我妈坐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吸烟。忽明忽暗的烟火,就像她的焦虑一样更迭不休,人也变得愈加黑瘦。

后来,邻居家闺女要结婚,不想离家远,很便宜的价格从我妈手里把房子收了。

新家,虽然破了点,但是不用淘水了,而我,是庆幸离二姨远了。

6

房子卖了,我妈也病了,从此一病不起。

那时我不恨二姨,我只是讨厌她。好在我爸突然开了窍,能出去干点零活,勉强维持家里生活。至于我读书的费用,我妈还是要和她以前厂里的姐妹借了还,还了借的倒着用。

有段时间,我妈勉强能走了,能去路口和邻居唠闲嗑。但是她走得太慢,雨季时候,自己一天能被淋湿好几次。

我放学回来,她就当笑话讲给我听。她的病,有点会馋肉,她和我说,仓房里还有两块芥菜咸菜,这要用猪肉炒炒,焦巴巴的肉条,那得多香。

你说,我去你二姨家,我念叨念叨,她能给我吧?我没出声,我妈很久没提过二姨了。

那天放晚自习回来,我妈眼睛都哭红了,她说她走了好几个小时,在二姨家也坐了得有一个多小时,二姨也没说给她拿块肉。

出来以后,她走得慢,都出来好远了,二姨跑出来,塞给她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裹着两块肥肉,火柴盒大小,上面有两道几乎肉眼不可见的瘦肉纹理。可二姨家院子里,那两个大冰柜,里面攒着满满的猪肉。

我已经不记得我当时的心情和想法了,就像自动选择了失忆。

我妈去世以后,许多年我都没再见二姨。

期间听说二姨家的大儿子儿媳去了山东,把孙子扔给二姨照看。后来二姨的二儿子家女儿因病没了,又添了一个儿子。所以两个孙子都得二姨照看。

亲属们也说,二姨开始对兄弟姐妹们以及姥姥比以前强了许多。

7

有段时间,我总能梦见我妈说自己冷。觉得该给她迁到县里的公墓,公墓更近一点,便于祭拜。

迁坟是大事,我不得不联系我妈这些姐妹兄弟,自然,也包括二姨。

二姨除了老一点,神情几乎没变,第一时间就说,迁,迁过来对,这样祭拜你姥爷也能看看我这老妹子。我这个亲妹生前一点福都没享受着,干了一辈子活。二姨说着说着就声泪俱下。

最后二姨跟我说,一定让她给我妈买个骨灰盒,还让我别推辞,这是她最后能为自己妹子花钱的机会了。她现在开工资了,一个月好几千。

我大姨家的姐姐,是家族里公认不会撒谎的人,她的话,一点水分不会参杂。选骨灰盒那天,我特意先找了大姐,才又叫了二姨。也事先和大姐说了二姨的想法,大姐说这事让我随二姨心愿,她想买,就花钱,你别管。

选骨灰盒不让讲价,只看材质,买谁家,买啥样,全程都是二姨在指挥。卖家对我微微一笑道,二姐领来的都是自己家人,这个1500,进价。可千万别出去说啊,然后还神秘的对我做个拜托的手势。

我点头应着,二姨两手插兜,没了下文。看她没有出钱迹象,我掏出钱,递给卖家,我二姨说买哪个就是哪个。一千五,我买了一个树脂的骨灰盒,身后是大姐淡淡的一声叹息。

事后,我和二姨真就再也没了交集,二姨夫去世,我让大姐替我捎去了祭拜的份子钱。当年那个给我花红果和瓜子的二姨夫,我还记得他憨憨的表情,还有他当不起二姨家时尴尬的神色。

我想,有些人,经过你的生命,就是教会你如何保护自己。毕竟有的时候,越是亲近的人,越看不得你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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