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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信好。
假如你能看得到。
还记得小汐吗?那个胖胖萌萌的女同学。
昨天,她在电话里冲我尖叫:“快看东方卫视那部热播剧!剧里有个角色是xx演的!”
她说的,是你的名字。
我顾不得惊讶,连忙开了电视。
当时播的,大概是一场演唱会的戏,一个男生穿铆钉夹克,手拿麦克风,正唱着一首摇滚风的歌,帅气又投入。镜头不时切向站在台下挥舞荧光棒,一脸痴迷的女主角。
虽然音容相貌有些许改变,虽然这很难以置信,但我还是一秒就认定,那真的是你。
一瞬间,关于你的记忆像无数沙尘,随着屏幕里的旋律浮动,上涌,蒙了眼,也乱了心。
想必,你至今还不知,我们的初相见,是在幼儿园。
那时你是班上最淘气的小朋友,上课偷懒,四处捣乱。有天,你和一个男孩因为抢滑滑梯打起架来,两个人像争夺领地的小狮子,在滑梯旁你推我搡,互不相让。那个男孩与你相反,是班上最听话的小朋友,所以其他小朋友都帮他呐喊助威,而不理会你的声嘶力竭。最后,你自然是输了,但你没哭,只是一个人跑去角落生闷气。我离开男孩的队伍,走过去拍拍你,跟你做了个鬼脸,想逗你开心。可你似乎并不领情,短短看了我一眼,就倔强地扭开脸。
我也已经忘了,当时的自己为什么要跑去安慰你。也许仅仅是因为,你长得白白净净,很像我枕边那只憨态可掬,又看起来有些孤单的北极熊。
第二次见面,是小学三年级。我们成了同桌,这一次,你好像变乖了些,没再四处捣乱,而只欺负我。整日用削尖了的铅笔当宝剑,戳我的胳膊;用我的作业本画乌龟,擦鼻涕;把我新买的橡皮不断不断地丢在地上,弄得很脏。我那时成绩差,胆子小,没什么朋友,更不敢告诉老师,只能默默忍受你的“欺压”。欺软怕硬,或许也是小孩子的强项吧。对于我的逆来顺受,你非但没有适可而止,反倒一复一日,变本加厉。
直到母亲有天发现了我胳膊上的伤。她是独立女性,“凡事靠自己”是我从小被灌输的行为准则,犯了错,要自己担责任;摔了跤,要自己爬起来;那么受了欺负,必然也是要自己打回去。
于是我也将铅笔削得像把利刃,在你戳中我的时候也硬着头皮刺向你。见我反击,你楞了楞,然后笑了。
现在想想,那个笑,应当是种认可,是种接纳,是种遇到同类,能够结盟的欣喜。
所以“不打不相识”成了故事真正开始的关键词。
你开始把我当做伙伴,拉我去你的阵营;开始教我怎么大起胆子,在老师和同学面前展示自己的优点,而不再畏首畏尾,默默无为;甚至,你开始保护我。
嘿,我还记得,那一次,坐在我后面的那个满身匪气的小胖墩儿有天想抄我的语文作业,我不给他,他便恼羞成怒将我的本子撕得粉碎。你当时咬着牙没说什么,放学后却把他骗去巷子口狠狠揍了他一顿。
揍得并不重,只是皮外伤。他却告了家长,家长又告到了教务处。
教导主任叫你去办公室的时候,你正在操场打篮球,我在楼上教室窗户上紧张地望着你,心像被拎出水面的鱼,跳得剧烈又无助。
羞愧的是,这紧张并不是为你,而仅仅是怕这件事牵引到我。
那天,我一个人在教室等了你很久,快要清校了你才一脸疲惫地回来。你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冲我笑笑,说:“放心啦,我这么讲义气,一定不会供出你的。”
那个傍晚的最后一片夕阳,透过玻璃印在我们胸前,像无形的标记,暗示着你和我有了共同的秘密。
那之后,我像少女时代里王大陆身后的林真心一样做你的小跟班,跟你去打架,翘课,进网吧;也听你的话,学着自信,开朗,在人群中大声讲话。
渐渐地,有女生模仿我的发型和穿着,也有女生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
那异样冒着酸气,让我惶恐又沉迷。
我知道,那酸气的源头,是你。
你比同龄男生发育得快许多,五六年级个头就已经长到一米八,加上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更是引人注目。
引人注目的主角儿身后却总跟着一个其貌不扬的我,自然是碍眼的。于是那些带着酸气的目光变成恶行,将我堵在厕所让我迟到,划破我的裙子让我出糗。而使我挨过这些恶行,没有求饶的原因是,你始终保护我,一如往昔地待我。
小学毕业,是我们第一次分别。你的父母托了关系,把你送进市里的重点初中。而我因为成绩不理想,只能去所普通学校。两所学校离得很远,但要经过同一个车站。
在那个车站,我常常能遇见你。你变得更帅气了,白衬衫,白球鞋,仿佛从小说里走出来的少年,清澈而耀眼。这耀眼使我黯然,想躲闪,使我想要看向你的眼神像怕光的蛇,噤若寒蝉地缩在深冷的洞穴,不敢探出头来。
对于我的退避,你没有问什么,只是困惑地望着我。神情中似乎也有了与以往不同的东西。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一点不同,竟然是喜欢。
那天,是周末,我在家练琴,忽然接到电话。是你的号码,却不是你的声音。话筒那端很嘈杂,你的朋友在那片嘈杂里用半认真半戏谑的语气冲我说:“L让我告诉你,你用不着那样躲着他,他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一连串的话语有如高压线,一根根带着电流横穿我的耳膜。我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捂住胸口,仿佛下一秒心脏就会跳出喉咙。
喜欢,什么是喜欢呢。那时的我,用比做数学题还多的耐心去思考,也依然没能给自己一个好的答案。
所以,又怎么能给你一个好的回应呢。
当我终于慢慢明白了那个词的时候,你已经去牵了别人的手。
高中我们又考在了同一所学校。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身边站着另一个女孩。你牵着她,在树荫下说说笑笑,美好得像一副诠释“爱情”的插画。
偶尔路过,不得不跟我四目相对时,你总会将她牵得更紧,表情溢出几分得意。
嘿,那得意是你对我的小小报复么?
不是的吧,已经如此耀眼,如此骄傲的你,怎么还会对一个其貌不扬的姑娘曾经胆怯退避耿耿于怀呢?
可心里始终有个声音,有个盼望告诉我:是的是的,那就是报复,他还对你耿耿于怀,而没有将你驱逐脑海。
没有你带我翘课的那几年,我只安于学习,成绩提高不少,名字常出现在教学楼前的光荣榜里。
你似乎仍是老样子,无心课业,顽劣不羁。
高中开学没多久,就得知你被劝退的消息。你的父母应当又是托关系,将你送去了另一所中学。
好在,学籍还是保留原校。每逢大考,都能再见到你。
高三会考,你就坐在我后排,我紧张地不停喝水,犹豫着要不要转身和你打招呼。
直到监考老师站上讲台,我才终于死心,沮丧地拿起笔准备答题。
然而,就在打开笔盖的一刹那,却听见你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要是还是小时候该多好。”
我惊讶地回头,却看见你若无其事的脸。仿佛,那只是我自己的幻听;仿佛,那只是空气震动的恶作剧。
那场考试我自然是败了北,被老师家长语重心长的话训得很苦,但也被那句不知是不是幻听的话沁得很甜。
而后,你去了上海,我去了兰州。
相隔半国,各自哀乐。
第一次重逢,也成了最后一次相见。
是大二时的寒假。
那天是年三十。团圆饭吃罢,家人照例支起牌桌浴血奋战。我无事可干,便去了附近的巷子散步。
路灯昏黄,夜风彻骨。
你和一个女孩迎面走来。
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们都回了头,认出了彼此。
你似乎是喝醉了,眼神迷离,站得战栗。但仍是那个俊朗少年,清澈耀眼。
然后,我听见你有些模糊的声音,你说:“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你所看见的。”
脑袋还没有来得及去思考那句话,身体就又一次带着我落荒而逃了。
回到家,我听着狂跳不止的心脏苦笑,原来无论过去多久,我也依然只能是那条怕光的蛇,宁愿终身缄默遁入地底,也没勇气纵身一跃坦露心意。
再之后的很多,很多个夜晚,我都断断续续地梦见你。
梦里,你还是像我枕边的那只北极熊,可爱又孤单。
梦里,你还是欺负我,把铅笔削成宝剑,仿佛挥一挥就能打下江山,坐拥世界。
梦里,你还是教我勇敢,大声说话大笑,不是为了让坏人害怕,而是为了让自己不怕。
梦里,你还是保护我,盾牌一样,替我抵挡一切,无论是拳头子弹,还是蜚语流言。
梦里,你还是我的铠甲,我的软肋,我守口如瓶的秘密,我欲言又止的深情。
就连昨天在电视上看见你,也还是像个梦,短暂惊喜,而不知后续。
而此刻,这样回想你和你的一切,回想我和自己的成长,觉得艰辛又庆幸。
时间到底是什么呢,是耳边的风,眼角的纹?
是双魔术师的手吧,在难以察觉的一朝一夕,一餐一饭,一遇一别之间,让所有朦胧,都变成深刻的懂;让所有重逢,都做成温暖的梦。
不祝你好了。
我知道,你已经过得比我的祝福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