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六
“老六死了”此时我正狠狠的扒了口碗里的饭,来慰藉我出差被虐惨的胃,难得回一趟老家,尝尝地道的绿色无公害的蔬菜,我妈突然说了这么句话。
“哪个老六?”
“王老六,就一个人住在村外东头那个土胚房子里那个人,听说是煤气中毒,死了几天都没人知道,发现的时候人都不成样子了,真可怜…”
王、老、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姓,加上一个毫无特色的名字,一个对村子无处不在却又可有可无的人,谁家过红白喜事没人请过他,但是他一定在,前前后后的帮忙端盘子,扫地,搭篷子,帮这个递根烟给那个倒个水,前前后后忙的不亦乐乎,大家都戏称他是“二总管”如果不是妈妈提起,我可能都快忘记这个人是谁”
老六是个傻子,大家都这么说,干瘦矮小的身材,黝黑的皮肤,耷拉着脑袋,脊柱弯的很厉害,总是一身灰不溜秋破破烂烂的分辨不出材质的工装服,已经被穿的看不出原本的款式。老六和我爷爷是差不多大的年纪,但是村子里的人都叫他老六,小辈们也跟着叫,原先他是会恼的,破口大骂,老六骂人很有意思,可以打着顺口溜骂脏话,纯原创不带重复,小时候一度觉得他骂人很厉害。这种时候家长们早已带着熊孩子避之不及,而当事人还在不断的出口成“脏”,开始有气性大小伙子会动手,大家一般都会劝“何必和傻子计较”但是村子里还是上上下下都叫他老六。时间长了老六也觉得这样没意思了,也不骂了,有时候忍不住会无力的瞪下原本就浑浊的眼睛,然后无力地耷拉下松弛褶皱的眼皮,蹬着他那辆破旧的小三轮车叮叮当当的走远。
老六的房子总是黑乎乎的,小的时候爷爷带我去过一次,我就再也不愿意去了,村子里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就说“再闹把你扔到老六那里去”熊孩子们也不敢闹了,生怕那黑漆漆的深处有什么豺狼鬼怪。后来大点懂事了才知道他那只是因为距离村子有一段距离没有通电罢了。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村子外面,没有媳妇,也没有孩子,倒是有哥哥家的侄子有时候会偷偷接济,但都在媳妇的撒泼打闹中作罢了。
老六原先是有过媳妇和孩子的,听老一辈的人讲老六在大锅饭那个年代是村里的积极分子,嘴皮子溜,会说话,脸皮也厚,整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在那贫穷淳朴的年代曾经也一度风光过,后来外面的世界在天翻地覆的改变,改革的的风也一度吹到这个落后的乡村,村子里的年轻人逐渐的不满于长久的贫穷和落后开始走出乡村去外面发展,在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一茬茬的年轻人不断地崛起。穿着变了,谈吐变了,社会变了,时代也变了。乡村也在慢慢的改变,而老六却还是那个老六,好吃懒做,泼皮无赖。
直到有一天,我大伯去干农活发现了倒在血泊里昏迷不醒的的老六儿子,那天村子里的人都去了,医院查出来孩子得了”白血病“那个年代这个病还是一个相当陌生的词汇。
“谁让你带孩子去地里干活的,累出坏病了,医生说的什么白啥病胡说八道,就是想骗钱,小孩子留点鼻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老六一边埋怨媳妇一边要抱着孩子回家。
医生极力阻拦,这个病活不长了,只能在医院治疗,老六坚持医生是骗子,村子里的人都劝让孩子待在医院吧,老六已经听不进去了”你们这些人就是没安好心,就是想看我热闹“老刘媳妇的哭声,病房门口的争吵声,辱骂声,声声加快了孩子走向死神的路。
孩子死了,老六开始胡言乱语,不开灯,怕见光,变得敏感易怒,老六的媳妇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样子,一气之下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说是南下找了个大款生了三个儿子到现在还没名没分。也有人说孤身一人收养了个儿子靠给人当保姆生存,儿子争气考上了大学现在很有出息……没没聊及此,不免有人唏嘘,无论哪种结果,我更愿意相信后来是一个母慈子孝的结局,村庄里最不缺的就是闲言碎语,真真假假,没人在乎。
从此老六就开始过着蹭吃蹭喝的日子,谁家有红白喜事儿都去帮忙,办喜事的人家图热闹也不会跟他计较,没事捡捡破烂换点酒喝,谁家喜桌上剩的一两根烟半瓶子酒,最后也都打包带走。村里多了这么个似有似无的人,时间久了大家也不以为意。
后来村庄位置一直在变,有人选新址改了新房子,有人拆了老房子,老六四邻的人也都住进了新家,短短的二十年,生生的将老六家和村庄分开了一段距离。再后来在外求学离家越来越远,很多人很多事也慢慢的淡忘了,再听说老六的消息是两年前和妈妈聊单位扶贫遇到的些哭笑不得的事儿。我说怎么真的会有懒成这样的人呢,穷不可怕,怕的时候懒还习以为常。
"咱老家就有个人,就是这种的“
"谁啊“
“老六”
这是时隔十多年后再次听到这个称呼。不免好奇问我妈“老六怎么了?”
“县上的人精准扶贫对象就是他,人家先是来给送了两头羊,他拒绝了,说自己都养不活,羊饿死了算谁的,对方好说歹说让他收下了,下一次去的时候,羊已经杀了吃了。他家里搞得脏兮兮从来不收拾,已经进不去们,后来扶贫的人给请了保姆每周去打扫“
"这也是懒出境界了,不过没儿没女穷苦一生,也就当晚年变相享个福吧”
印象里的老六还是那个老六,低眉顺眼,面容枯槁,离村子很近却从来不属于这里,住的很远却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