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地铁上,闻到清甜的梨子味儿,我寻着味儿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一个女孩正拉开黑色包包的拉链整理包里用纸包起来的梨子。顿时欣喜,我的判断没有错误,大冬天的,闻到一股香甜的梨子味儿,在闷热的地铁上觉得舒畅。
我嗅着鼻子闻着那梨子味儿,闻着闻着鼻子酸眼睛酸心里也酸,想起了一个关于梨子的故事。
爷爷生病住院的时候,隔壁床住了一位40岁左右的叔叔。叔叔很瘦,眼镜凹陷成两个深窝。初次见他,看到他那双硕大而无神的眼睛,瘦肖到走起来几乎晃荡的身形,我感到十分吃惊也十分害怕。我从没见过一个和他一样的人——姜黄的脸色,凄苦的面容,像一棵冬天干枯的老树。
周末,我去照顾爷爷,从来不敢站在靠近他病床的那边,也不敢和他说话。可他仿佛挺乐意和我讲一讲的。
他在家人的帮助下挣扎着坐起来,偎在枕头上测过头问爷爷我几岁了,在哪里上学,然后又问我学习怎么样,有什么兴趣爱好。我是顶讨厌人家这样子问我的,可看他行动那样子艰难,连吃东西都必须是流食,吃了还要吐出来,他那么可怜,所以他的问题我都一一礼貌地回答了去。
我贪玩,爸爸妈妈把我留在医院守爷爷几个小时,我也不能做到每分每秒都在爷爷身边,做到有求必应。
爷爷上厕所需要有人扶着,我不在,那位叔叔就撑着双手,晃荡着站起来去给爷爷就近拿尿壶,爷爷经常会弄脏他的手,叔叔拖沓着脚步去洗手间洗手,走地格外艰难。他每天更多的时间是躺在床上,不需要很多的治疗,也不需要很多瓶输液,他在床上佝偻着身体侧躺着,有人聊天的时候,他就说说话,时不时地还会讲个笑话逗笑我们,没人说话的时候,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望着天花板,望着望着就流下眼泪来。
有次我走进门去,叔叔和爷爷正在聊天。聊着聊着叔叔就哭了起来,先是哽咽,然后声泪俱下,最后泣不成声。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像他那样,那样哭得伤心绝望,他全身都在发抖,细瘦的胳膊随着哭泣的声音一抽一抽地耸动。爷爷拍抚着他的肩膀,眼里充满浑浊的泪水,长长嘘叹一声:“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知道了叔叔患得是治不好的癌症后,病房里的人都惊痛不已。我们眼里的叔叔,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他经常留意看着每个人滴液的进度,快完的时候他及时提醒,他留心观察着别人一天的身体状况,在第二天医生询问的时候适时补充,他病情最严重,可他最乐观,讲话的时候总是诙谐幽默,风趣地逗我们开心。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得了这样严重的病。
叔叔的病情很快恶化,他起不来床,也咽不下任何东西,喝一口水都令他肚子胀到无法忍受,他的面色变得黑黄,眼睛更加凹陷,衬托的两侧的颧骨高高突起,眼睛里散发着黯淡的光,我比以前更害怕看他的眼睛。
所有人都知道,属于叔叔的日子不多了。
他出院那天,是秋天阳光明媚的中午。听妈妈说,那天房间里很暖和,里面乌洋洋挤满了一堆人,叔叔家里人收拾好东西,搀扶起躺在床上的叔叔,给他穿好衣服,叔叔终于坐了起来。
他对着爷爷微笑,对着满屋子的人微笑。摆摆手,大概是示意大家不要悲伤,然后叫他闺女拿过来放在床头的黑色袋子。
他慢慢地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梨,交到闺女手里面,然后叫她把梨分给屋子里的人。
闺女分梨,他微笑着看着闺女把梨分到了每个人的手上,笑着看那些流泪了的人。他只是微笑着,什么都没说。
叔叔被他弟弟抱了出去,就像抱小孩子那样,他在他怀里仍旧微笑着,他说:
“大家照顾好自己,我先出院了,你们不要哭,因为眼泪太苦。”
妈妈从医院把梨子拿回来,放在我家桌子上,我每天都盯着它看,
“妈,你说我那叔叔还在吗?”
“不知道啊,再没听起过。”
“说不定在呢,走的时候大夫不是说在家里还能呆好久吗?”
“嗯,说不定呢,他人那么好。”
“妈,这梨真好,闻着好甜!”
“是啊,你叔说‘分离‘也要甜甜的,不许哭,眼泪太苦。”
我记着了,分离的时候不要哭,因为眼泪太苦。
我记着了,一只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