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打电话来,要我回去帮忙整理书房。在那间有些狭促的屋子里,在旧尘翻飞的光束中,我竟从屋角的老木箱里掏出了宝贝。
那是一堆信,我找了好久没寻着踪迹的信。中间搬家,以为遗失了,心里像被剜去一大块般,空落落地痛,没想到,它们竟于这样一个平常的日子毫无征兆地降临在眼前,天使一般!我欣喜异常,顾不得地板的冰冷潮湿,盘坐于书堆里翻看起来。一封封信件,就像一把把闪着光芒的钥匙,为我打开那记忆的大门。它们如同神秘的时光解码器,将昔日光阴一寸寸解压开来,过去的青春在眼前一片蓬勃。
那是怎样一个信笺飘飘的年代啊!读中专那会,写信的状态可用“疯狂”形容。给小学同学写,给初中同学写,给同学的同学写,仿佛只要对方愿意,都能成为写信的对象。到后来,不满意写信的范围太促狭,便四处交笔友,最远远到北国黑龙江。为买到那看起来淡雅、闻起来芬芳的信纸,每周宁可省吃俭用,也必阔绰置办。待晚自习莅临,便摊开那整洁而略带香味的信纸,怀了一颗兴奋的心在纸上笔走龙蛇起来。我常把收信人设想成就坐在自己对面,可推心置腹,可握手言欢。写的过程就像练书法一般,一行行文字逸兴飞扬着。兴起时,直写到芯尽笔枯还不肯放笔。每每写完后,总喜得意地上下端详,欣赏作品一般,洋溢了无边的欢喜。至于等信,我常常是按捺的状态,把长长的期盼放到收信那一刻再爆发。一天中最饱满激动的时分莫过于听到收发员喊我名字,他那鸭公般的嗓音,彼时在我耳里简直是最美妙的乐音。如同中奖一般雄纠纠气昂昂地拿到信后,拆起信封来,却又进入到一种截然不同的情境里,带了几分庄严的仪式感,小心翼翼地,生怕把里边的信纸拆坏了。待宝贝完整出来,就是乐趣无穷的读信了。这个过程好比摩挲精美的工艺品,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每个细节,都不放过。那些字迹潇洒的信,是珍宝级别的藏品,先是惊赞着欣赏,继而反复比摩,最后精心地收藏。后来我钟情写作和书法,大约便在在那段写信的时光中播下的种子。
那些日子里,最难忘的片断是毕业后收到一男生的信。他的字并不出彩,写得无甚章法,甚至有些毛躁,在我眼里却全变成了最美的文字。每次一读到他亲切的称呼,心中的暖流便悄悄汩动。捧着他的信,我就像捧着一颗心一般,生怕掉落或是散失了,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仿佛那里边有无穷的宝藏要挖掘.....
一封封翻阅着这纸页开始变黄的信,我的心跃动着,恍惚着,湿润着。它们明明是静默的,我却好像耳边响起了笔友们欢快的笑声;它们明明是冰凉的,我却感觉到了温暖,像是触摸到了岁月的棱角;它们明明是轻薄的,我却觉得沉甸踏实,这旧纸堆里,分明存留着青春的模样、成长的脚印、生命的痕迹,它们,是时光的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