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我们是不是已经成了彼此“熟悉的陌生人”?——就像朋友圈里一直存在却从没有点开过的头像。
高三问鼎祈愿的那天,天气特别好。在这样的好天气里,我常常想,秋天一定是广州最好的季节,没有夏的躁动和冬的冷漠,亦无春的不伦不类,有的只是蔚蓝天空里几丝自在的游云,以及轻轻吻着脸颊的微风。
当然,如果你在我的身边,这会是一个更好的秋天。
激情澎湃地喊完一堆乱七八糟的口号后,我和几个女生去凑了个热闹,往广场上的巨鼎里投掷心愿签。五块钱一打的心愿签,每块红布的边缘都凸噜着不齐整的线,中间粗糙地印着诸如“万事如意”、“一帆风顺”、“学业进步”之类金灿灿的大字,乡土气息扑面而来。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所有美好的四字愿景行将幻灭之际,我终于痛定思痛,找到了投掷心愿签的窍门,把手上的签子都挨个投进了那深不可测、看起来可以吞得下世间所有愿望的巨鼎。办完这一件大事后,我心满意足地将被签子弄脏了的手在校裤上随意蹭了蹭,然后昂首阔步向前进。
突然,脚上踢到的东西差点害我摔一个狗啃泥,方才的雄赳赳气昂昂霎时灰飞烟灭——这一点都不酷。我恶狠狠地低头一看,又是一个签子——看来它是没人要了。善良如我,只好怜惜地将这冒失闯进我命里的签子捡起来,拍了拍灰,定睛一看——哟,原来是“姻缘美满”啊,这个我还真没投过——投一个试试,保不准今儿就能解决终生大事呢。
手臂很浮夸地转了几个大圈,终于将这“姻缘美满”投出——不偏不倚,刚好砸进巨鼎的正中央——我甚是满意。
不得不称赞一下这只巨型神鼎——三分钟后,我就真的“姻缘美满”了。
远远地看见小洋朝我招手,我一蹦三跳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她目光炯炯的看着我,一副要揭竿起义的神情:“想不想和你男神合影?他就在那!”
我傻傻地立在原地,还来不及用大脑认真咀嚼她这话的意思,嘴巴却已经先大脑一步,条件反射地蹦出了个让我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万分后悔的字:
“想!”
然后,不等我反应过来,小洋那坏家伙就钳住了我的手腕,直直地将我向前拖去。我吭哧吭哧地跟在她背后小跑,好几次险些摔倒。落入“大力士”小洋股掌中,挣扎等同徒劳。
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落入我眼眸。
我躲闪着,却无处可藏。
多少次了,还是改不了这个坏习惯,一看到他就会下意识地躲藏——哪怕只是一厢情愿的情愫,哪怕所有的动作都是被忽视的多余。
小洋凑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说了句什么话,他便回头了。
目光如炬,正对着我的眼。
周遭的一切都在这一个瞬间静止,坠入时间的永恒。嘈杂的脚步声、细碎的谈话声、导游喇叭声、风吹树叶声……俗世里所有的声音,都飞速远去。我像是被投掷进了那方虚无的巨鼎,万籁俱寂里,只有心跳的“咚咚咚”证明了我还是一只活物。
张爱玲的句子在这一刻爬上心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如今距文理分科已过了整整一年。在时间的无垠的荒漠里,在你转身的那一刻,我仍能从你的眼神里确定你就是曾坐在我身后的那个少年——曾有多少次我转过身去问你数学题时,你都是用这双惊心动魄的眼眸凝视着我的。
我不知道,绯红的色彩是不是已经晕染了我的整个脸颊。可纵然被美好的幻想淹没,我也始终没能说出那句“噢,你也在这里吗?”
长久的沉默。
你似乎也觉得不自在,别过了眼神。我方得一丝空闲整理思绪。停在树荫下的你似是为了化解尴尬,朝有阳光的地方打了个手势,轻轻开口:“去那边有光的地方照吧。”声音温柔又好听,让我想到夹在旧书本里那枚古典书签的檀木香。
我挪着小小的步子,小心地跟在你身后挨过去。你高大的身躯遮住了我面前的半扇日光,让我得以低着头藏在安心的隐蔽里——好久不见,少年你又长高了呀。
“诶,你们俩,靠近一点啊。”小洋在面前一边举着相机,一边煽风点火。我们尴尬地站在原地。天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想把小洋撕成碎片。
“咔嚓咔嚓”连照了好几张后,小洋似乎还不知足,叫嚷着:“哎呀,换个动作啦,别这么木呆呆的!”听罢,你将右手举到胸前,摆出了你那个有点酷的招牌动作——反转的“耶”的手势。我心下不禁莞尔,左手上也摆出了一个和你一样的手势,顺便配之以一个睥睨相机、春风得意的眼神。
照完相,我冲上前去抢过了小洋手里的相机,带着半分戏谑半分缓和气氛的意思,换过来给你和小洋合影。你轻轻地笑出了声——我欢喜得不行。
难得在你的身边呆几秒钟,却又不得不同你告别。想壮起胆子叫一声你的名字,却突然忘记了该如何发音,简单的两个字梗在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只好不住地说着“谢谢、谢谢”,像路遇帮忙的陌生人。
看着你和你的同伴渐行渐远,我的眼泪快要掉下来。在时间的无垠的荒漠里,有缘无份的我们注定是两条无数次擦肩而过、却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是熟悉的陌生人。
也许下次见面,我会鼓起勇气,故做轻松地和你说一句:“嗨,好久不见呀,原来你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