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妈,我们给您拜年了
二十二年了,我们终于想到,应该给妈妈的姐姐——大姨妈,拜年了。
一直以来,大姨妈对我们而言,都是遥远的。小的时候,她每年会来我们家一次,可那时的我总是顽皮而健忘,家里来的亲戚,我几乎都记不住,来年人家再来的时候,还得让大人教着,才能勉强的叫人家。
对于大姨妈,也是如此。
从我记事以后,每当逢年过节,家里的亲戚渐渐的来得少了。儿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直到后来,妈妈告诉我:“我们穷,所以亲戚都不愿来我们家,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奔个汉子,让大家看看!” 我听的时候尚不能理解这里面暗含的深意,但看到那时的妈妈严肃而伤感,我便向她郑重地保证,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
和众多亲戚不一样的是——大姨妈几乎每年都会来,每年都会来看看她这个辛苦的妹妹。可每次她来,家里都没有好的东西招呼她,有时候甚至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匆匆回去了,理由也总是家里忙不过来,喂养了很多头猪。可后来我才知道,有时候,她只是不想让我们感到局促不安,才编了这么个“借口”,以此缓解大家的尴尬。
但每当妈妈去她家的时候,她总会热心的款待妈妈,跟妈妈彻夜畅聊,妈妈每次都会玩几天才回家。也许,这可能是母亲在世时唯一可以谈得上的“快乐”了。有时候她害怕妈妈会被爸爸骂,还会特意打电话到我家,用心的叮嘱爸爸——要对妈妈好。
妈妈在世时,常会向我们炫耀大姨妈,说她嫁给大姨爹,有福了,转而自己黯然落泪。有时候又会体贴的说大姨妈太辛苦了,家里的活总是那么多。
身在农村,我见过很多虚伪的亲戚,但我也庆幸,看到了一对姐妹情深。
妈妈一年之中,最大的期盼,就是过年。而过年最大的期盼,就是去姨妈家拜年。妈妈在世的时候,总是盼望着、盼望着我和哥哥能跟她一起去大姨妈家。可由于大姨妈家很远,要爬山涉水,我们太小的时候,走不了,妈妈体虚,又背不动我和哥哥。我们长大了,又太忙,哥哥初三毕业后去了深圳读中专,很少回来;而我虽然留在县城里读高中,但每个假期又要去打工,我记得,高中三年,我的每个正月都是在店里过的,老板娘很慷慨,还会给我封“大大的”红包。
所以,我们一直都没能陪妈妈去大姨妈家,一直都想着,等以后吧,等以后有工作了,有车了,再带着妈妈去大姨妈家,让妈妈也“风光风光”。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等着、等着,妈妈竟然就离我们而去了。
去年九月三号,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天,天气是那么炎热,我陪着班里人去迎接新学生。忙完之后,我独自回到寝室,却接到了爸爸的电话,电话里说:“小进,你妈妈过世了。”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一切都太突然,一切都让人无法接受。可事实却冰冷的摆在眼前,容不得我有一点挣扎。
在高铁站里,一个男孩,或者说已经是个男子汉,在听电话时,哭得像个泪人。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绝望和无助,竟是那么的疼。
回家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大姨妈,她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然后是躺在地上的妈妈,我走上前去跪着,一点点地跪到她的跟前,去嘶声的喊她、用力的摇晃她……
妈妈,我来晚了。
为了让妈妈安安心心的走,那几天我装得若无其事,就好像妈妈还在的时候一样。一心放在筹办妈妈的葬礼上。
推妈妈进火化炉的时候,大家都默不作声,静静地跪着,我以为就是这样了。可在一旁的大姨妈,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声音里充满着无尽的对人事不可为的无奈和悲恸。
回到长沙后,我时常会梦到母亲,常常会在梦里问她,有什么愿望还没来得及实现。母亲常常是笑而不语,看到她笑,我也会笑,是醒来都还在笑。因为我总觉得,母亲苦了一辈子,在天堂,一定会有福报,一定,是开心的。而我,愿意永远的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也是突然间想起了母亲曾说要带我们去姨妈家,但直到母亲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未能如愿。
陈旧的电话本上终于找到了大姨妈家的电话,听到电话后,另一头的大姨妈先是惊讶,却又带着一丝欣慰。我没有去想象,挂了电话大姨妈会想些什么,刚刚的这个电话,整整二十二年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的,我们备了一点礼品,一路骑行了两个多小时,途中还三次导航出错,终于找到了大姨妈家。
原来,知道我和哥哥要来,大姨妈早早的起来准备。大姨爹拿出了冰箱里冻藏的狗肉,说要让我们吃他做得拿手菜。表姐表弟们一旁热心的问候着,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大姨妈和妈妈长得很像,一脸的笑意却掩盖不了一身的疲惫,都是能吃苦的人。可以抗起命运的包袱,也为我们支撑起了生活的大梁。
玩了一天,第二天要走的时候,大姨妈狠狠地拽着我们,希望我们多待几天。但家里有事,只好谢绝了她。她望着我们离开,我们安慰她说,以后会常来,可说完,心里又一阵酸楚。二十二年了,才第一次。
回到家里后,傍晚时分,表弟发来消息说,大姨妈哭了。
也许,在她眼里,我们就像是她的孩子。如今斯人已逝,转而看到我们,心里,得承受多大的煎熬呢?
愿大姨妈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