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禾隐
1
夏海蜃又迟到了。
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那个他最讨厌的老师的课。他想了想还是推开了门，只是想到教室里去坐一会儿。怎么说，也是上课时间。
数学老师没罚他站，停顿了下，点了点头，示意他进来。
他放下书包，瞅了眼旁边埋着头目不转睛的南柯，这丫头，成天就是看鬼故事……他叹口气，取出数学课本打了个瞌睡。
抬头望着天花板的时候，头顶的管灯似乎在晃。直到楼塌了，他也没反应过来是地震。他被砸死了。当时他心里没有丁点的害怕，他死的时候心里可能什么也没有。
总以为生命只是自己的，谁想到它时刻准备背叛你。
夏海蜃的同桌没死，南柯活了下来。幸存下来的她，从未对别人讲过地震时她所看到的，她似乎决心要忘了那些，如今，她也似乎做到了。所以她似乎，与原来的她无异。
后来她上了大学，交了男朋友，也是黑段子的发烧友，他们常常叫来一帮子同好者一起围炉夜话。每个故事过后，都会有人吐槽几句，大家笑一阵子，就继续下个故事，气氛和乐融融，一派祥和。
南柯从来不讲，她就只是听。但今天有人提议每个人都要讲一个，大概是想换换形式找点新鲜感。作为聚会地的所有者，她也没有太过推辞。
她清了清嗓子，第一次给别人讲起了鬼故事。大家都看着她，她感觉有点不真实，脑子里有个画面一闪而过，像是夏海蜃在盯着她。她不禁打了个激灵。
她的故事刚开始就卡了壳，这引得大家发笑。
“怎么啦小南，还没讲就把自己吓住啦？”
南柯没说话，定了定神，准备继续下去。她刚要开口，突然有个女生大喊道：“啊……看你后面！”大家都被吓了一跳，还在愣神，那个女生已经笑成了一团。
南柯却在这时候“唰”地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朝着那女生大喊：“你是谁？！”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这次，轮到南柯“咯咯”笑了起来。她反应很好，那一瞬间的关于夏海蜃的闪回被她硬生生挡了下来。
时间已过了午夜。
到最后一个人讲的时候，大家都有些困倦了，常听这些东西，也有些麻木了，鲜有引人入胜者。
南柯也觉得有些困，她瞅了瞅最后要讲的那个男生，却似乎再次看到了夏海蜃的脸。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非常不真实，就像是进入了梦境，她发现自己坐在高中的教室里，夏海蜃就坐在她旁边。她偷瞄这个总是迟到的男生的时候，他正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南柯突然觉得自己在晃，她看到巨大的水泥碎块砸烂了他的脸。
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他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她暗恋他，在把眼睛投入到紧紧揪住人心的鬼故事里时，她还是忍不住偷看他。他就坐在她的身边，她却不敢袒露自己的感情。
2
暗恋唐突结束，他却在她心底，永久停驻。
地震已经过去了好几年，而这一幕又一次在她脑海里重现。本来以为已经忘记的东西又想了起来，她开始失眠了。白天的时候还好些。但漫漫长夜里，她不行。
毕竟，初恋暗恋，变成了梦魇。
男友也感到了她的异常，试探着问了几次，却从她的眼底里发现了本能的排斥。
他回来了，于是，她的思绪又回去了，回去了刚刚地震后的那一年。那一年她高考，也总失眠。夏海蜃在她梦里变得可怕，他有两张脸，一张满不在乎地在笑，一张缺掉了半张脸在哭。
她猜不准会见到他哪张脸，她不敢睡。
天亮后却总是走神，一些周遭的声音，会让她蓦然置身在废墟中。她不想哭，也不是单纯的恐惧。她绝望却希望。她睡不着，好不了，死不掉。
午夜或凌晨，她坐在床上，看着夏海蜃变换着两张脸。她想要摆脱他的渴望，甚至大过了希望他没死的渴望。
母亲带她去看一个当地有名的“半仙”，在说了一堆女孩的情况后，那老头一言不发地望了她半天，才突然开口：你那同桌叫什么名字？
女孩着魔似地抬起了头，终于有人问他的名字了。
“夏海蜃。”
“……回去吧孩子，他永远来不了你这里。”
“回去吧。他是我外孙。我知道他的。”
就是那天，南柯似乎才是第一次从学校的废墟里爬了出来。她没笑，但脸上有了情绪。母亲握着她的手，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女儿。
如今，他外公的话却失效了。
也许他并不明白他的外孙。
3
但是，重新回来的夏海蜃似乎变了一些。
笑着的时候明显多了。
在比以前平静很多的失眠里，南柯也想起了更多的夏海蜃。她想起他跟她开的很多玩笑，她想起他喜欢的音乐，她想起他们一起分享的同一袋薯片……她想起他死前推到自己身上的手。
南柯的脑海里，越来越多的细节回现了，夏海蜃变得越来越生动，本来的他，似乎要回来了。
终于，这个夏天的某个夜里，完整的夏海蜃带着一本书回来了，他把它交到她的手里，接着便消失了。
那本书，是有一次他说太恐怖了看不下去，便“随手”送给她的。
夏海蜃知道她喜欢自己。他本就是个敏感的男孩。而且同座的女孩，眼神清澈，也遮不住自己的情愫。
只是死亡太突然了。他什么也没来的及做，连“还没来得及和她干些什么”也没来得及想到。
但还好，他在那本用了整整一个周末的时间挑选的，谎称是“随手”送给她的那本书里，写下了一行小字：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4
第二天一早，南柯便跟学校请了假，她要带着那本书，去夏海蜃的墓前看看。女孩主动点也没什么关系。
这不算是他们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也不是最后一次见面。
她是亲自去和他讲再见的。讲再见就是告诉他，他们还会见面的，也不是在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不过是立志成为宇航员的他喜欢的万里星野和无垠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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