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疾不是一日了,只是惰怠又忌医,每每上火风寒必是牙先知,蛀牙智齿一起来抗议,一旦疼起来热也不行凉也不行,弄得心绪烦乱,终下定决心去看医生,拿准了主意不管大夫提出什么治疗方案,这次,终要做个了断。
牙体修复科在三楼,接诊的是位年轻的医生。
躺在手术椅上接受检查,闭上眼睛张开嘴巴横下一颗心,任由大夫那凉冰冰银镍光亮的器械在嘴里左叩叩右敲敲,龋齿要补啊,还有牙髓炎要做根管治疗,依然紧闭着眼睛,嗯嗯表示同意。
接下来便是砂轮抑或是钻头磨锉的声音,消毒液冲洗、漱口,再锉削、冲洗、漱口,如此反复,终于,大夫说,起来吧。赶紧用舌尖抵触牙齿,查验结果,牙齿上多了几个陌生的被扩大了的洞洞,想一下,或许应该像马路修复一样吧,先把有损毁的表面挖规整,然后再填充修补。
医生已写好了记录,递给我两张单据,您先去交下费,再做个X光片,都在一楼。
划价单递出来,1500多,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这大夫也真是,先做了第一步治疗再缴费,也不事前告知,幸好带了足够的钱,要不然岂不是要含着满嘴的洞洞回家去。
X光室倒是不用排队,大夫正埋头写记录,毕恭毕敬将检查单递过去,那胖胖的大夫并未抬头,嘟哝了一句,坐下吧,我看了一眼X光机下的椅子,想起来,从前看过报道,拍牙科X光片应该带防护护脖,于是,递着和气问那胖大夫,是要带防护用品哈大夫,胖大夫微微抬起点儿头,压低些下巴,为的是容易将那镜片后的眼神从眼镜框上面浮出来,停了两三秒,慢吞吞地说,量很小,不用带除非怀孕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脱口而出,对的呀大夫,正打算要宝宝呢。
胖大夫的目光又浮上来两三秒,站起身,从身后的橱柜里取出来一套天蓝色的护具递了过来,自己带上吧,说完又把胖身子按在了椅子上。
其实,防辐射围脖佩戴起来很方便的,像围兜一样护住脖子,后面有两个带子系在脖子里就可以了。抻抻平整坐在X光机前,望一眼玻璃窗另一面的胖大夫,微微笑一下,准备好了。
拍片的信息先于我到了三楼诊室的电脑上,年轻大夫看过以后,继续进行治疗,这回,定是要填补了。
躺在手术椅上,我无法看到诊疗的过程,只能闭上眼睛,随着器械的移动与声响来揣摩手术的进展,约莫一个钟头,护士拍拍我,好了,起来吧!
需要填补的牙齿已经修复完成了,后面两颗施行根管手术的已填充了药物,要下次复诊时继续治疗。医生拿病历给我,做医嘱,并交代若确定拔智齿的话,要去四楼口腔外科。
四楼的病号并不多,将病历交给大夫,说明是牙体科转诊过来的,大夫照例让躺在手术椅上进行检查。
拔牙可不同于补牙,补牙,那是“修”,牙还在;而“拔”牙,是要连根拔起,你想想看,闹着玩儿呢?它是要和你骨肉分离了,血肉模糊,可是,来都来啦,心一横,随他去吧,听天由命!
大夫倒是非常和气,检查了一下,说智齿倒是没有坏掉,但时间长了它会影响前面牙齿的健康,我望着大夫的眼睛,点点头表示我懂我明白,反正,智齿的存在就是个隐患。
大夫蓝口罩上面的一双眼睛温柔的眯成一条缝,您不要担心,我看您是太紧张了,没事的,咱早就不使锤子了,锤子都让医院给收起来啦。那双眼睛是微笑着的,一双手也是好柔和的摆着,大约为了配合那柔和的语气,来展示他的手里真的空无一物,可怎么瞧着都像变戏法的魔术师故弄玄虚的铺垫,长手指灵巧的曲动,眨吧眼的功夫就变出来一对霹雳雷霆珠。
我想我大概快哭了!
大夫轻声问,有陪人吗?我摇摇头算作回答。唔,大夫沉吟一下,鉴于您今天这个状态,我还是建议您不要拔了,您太紧张了,下次带陪人来好吗?
我没有紧张,大夫,我真的没有紧张,我竭力辩解,我觉得今天状态不错的!
这位大夫真的是耐心极好的,扶我从手术椅上起来,依然微笑着,还说不紧张,手冰凉的,下次吧,好吧?
真是让人沮丧,有些时候,恐惧,不是因为恐惧来临,而是在恐惧中等待!
按照牙体科复诊时间,根管手术第二期诊治也比较顺利,一个小时左右就完成了。
拔牙是不能再告假了,而且事不宜迟,我怕我会在等待中改变主意。晚上,妈妈打电话给老公,拔牙你定要陪她去哈,她胆子极小的,打小就有个晕血的毛病。小时候有一次暑假里学做饭,切茄子切到了手指肚,血流如注,竟然休克过去了,这件事,妈妈牢牢的记着。
周日一大早,医生还没到,我已经挂好了号等着了,可巧当班的依然是那位承诺不使锤子的大夫,依然微笑着,依然细声说不要紧张。
消毒、注射麻醉药,然后就感觉手术钳在使劲的拽拉,倒是真的没有痛感,不到一刻钟,两颗智齿就被拔除了。
拔牙,真的并没有我想象中可怕,我摸了摸腮帮子,没有啥感觉,只是嘴唇又木又麻,好担心会不会像《东成西就》里面的欧阳峰,喷了五毒散,嘴上像挂了两个肥香肠。来不及听医嘱,赶紧跑去照镜子,镜子里依然是早上出门时的我,仍是不放心,拉过旁边的护士请她仔细端详,麻烦帮忙看一下,我的脸,有没有变形?小姑娘嘻嘻笑着,哪有,您太紧张了。
恢复期要吃温软的食物,这个没有问题,原本对于肉呀、排骨呀凡是需要伶牙俐齿的食物并不十分感兴趣,仅限于浅尝辄止,每天一小碗山药泥苹果泥甚好!
平生第一次拔牙,原本是在我身体里生长出来的却不得不拔除,生命中也许有许多解释不了的存在与消失,那些,留给哲学家去费脑筋吧!在这寂寂的暗夜,我只是有点儿想念我的那两颗智齿,我的被丢弃的智齿,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我会不会越来越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