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一期【谁】
他说悠悠是“悠悠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悠悠。
她说悠悠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悠悠，是“多少旧欢新恨，书杳杳，梦悠悠”的悠悠。
1、不孕
“小云...怎么样？？”一个男人努力克制地语气里依然按捺不住一股脱口而出的急切。
“呼噜噜”的一阵冲水声过后，一个女子缓缓地打开卫生间的门，低眉颔首的眸子里，是藏不住的幽幽地哀怨和叹息。她本年轻柔美的身姿此刻却佝偻的如一片轻飘飘的柳絮。
“实在不行，大宇，我们离婚吧，你趁年轻...”女子带着轻轻地颤抖，递过一根细细的塑料棒给男人。
“你又来了！小云，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你又要放弃我吗？”男人只是快速瞟过一眼，就一把接过扔进了垃圾桶。
“可是...."没等女人说完话，男人一把将女人搂在怀里，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旋即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李小云将脸贴到李大宇胸口，眼泪夺眶而出。
饭桌上，一位老妇人端上一盘鸡蛋，还没上桌就一股刺鼻的臭味翻滚袭来，整盘大约6~7个鸡蛋，蛋壳已褐黄斑驳，像刚从一锅馊掉的浓汤汁里面捞出来，还滴滴答答着淋漓不尽。
“妈，您这又是啥呀？”李大宇皱起眉头捂着鼻子问道。
“小云，来，听妈的，这是妈找的一个仙人给的秘方，这次肯定管用。”老妇人将这盘鸡蛋挪向李小云。
李小云嘴唇嗫嚅着，眉间微蹙，终究一言未发。
“妈，您不停弄这些奇奇怪怪的排卵汤、孕育鳞方我们都照做了，现在这个真的太夸张了，这玩意是不是就是上次说的童子尿还有乱七八糟的草药泡半个月的鸡蛋？这都臭成这样，人吃不会中毒吗？”李大宇睥睨着桌上试图阻拦。
“童子尿怎么了？大师说了，补肾益气最好了，这回肯定成，人家都不怕吃死就你金贵哦？我千辛万苦不都是为了你们嘛！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知道外人都怎么说了嘛？！说我们家娶回来一个“石女”，一年到头例假都不来！”
“哪有不来，只是月经没有每个月那么规则而已！您要是不到外面去乱说，别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五年了五年了，你知道吗？你爸走得早，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李家到你这三代单传了，我就指望能早点抱孙子，我有错吗？？”
“好了，都别说了！”李小云终于忍无可忍，打断对话。这五年来她已经无数次被这种剑拔弩张愈演愈烈的氛围灼伤。
又是一片如往昔般熟悉的死寂。
回卧室许久的李小云出来客厅拿东西时，听到婆婆正窸窸窣窣对自己的丈夫李大宇说“我看她那个病样，以后就得害死你。”
李小云马上又转身回了卧室。她知道他们知道她听到了，但她也知道大家接下来都会再装着不知道。
最初的时候，婆婆的言语间还有些许顾忌，丈夫的爱意还浓稠的像抹不开的蜜，如今随着时间，随着一次次“不见成效”的备孕，李小云时常感觉自己已慢慢变成一只困在山谷里重复盘旋的老鸹。就算凄厉地叫唤几声，也只剩几声回声无力地飘荡。
别说离谱的偏方，正规的医院的化验检查单也开了一次又一次，多囊卵巢，例假不规则，她闭着眼都可以熟悉回想医生那多次叹息摇头的样子，促排卵的针连续打到臀部发硬，为了不影响质量，无麻药取卵试了，试管也试过了，依然毫无动静。
好不容易唯一一次怀孕，大家都欣喜若狂，但按捺住狂喜，想着低调一些先不声张，等足三个月再公布，民间说法里免得孩儿“小气”，结果这种欣喜，就算如履薄冰依然仅仅半个月就破灭了，而且还是最凶险的宫外孕，手术切掉了一侧输卵管。
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时候，李小云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气若游丝，虚弱闭目间，泪痕却止不住湿了一遍又一遍…
后来一周后终于渐渐恢复后，一次复查却发现指标不降反升，医生仔细检查后才得知，竟然左侧切掉后，发现右侧输卵管还有剩余，而这种“罕见”几乎震惊了医院的团队，医生主任们紧急开会，决定马上要再进行手术，将右边的输卵管也切除。这下李小云终于再也憋不住，趴在医院病床上号啕大哭…整个病房里都回荡着触目惊心的哭声、眼泪和叹息…
“为什么是我？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我处子之身初恋就到结婚，为什么就是我？”这是李小云多次绝望间问自己的话。可生活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命运很多时候只是如一具无情的齿轮不断滚动向前，听不见一切悲苦，或者说，早已麻木了世间悲苦的声音。
每一次当李小云想要放弃时，就想起恋爱期间的那次泰国游，游船被突发地海啸袭击，多人卷入海中，在呛水下沉快窒息的那刻，看到已经安全的李大宇毫不犹豫地扑回来救自己，也是在那一份生死一线的时刻，这份交织了爱情和恩情的情谊被定格镌刻，汇成了决定嫁给一个男人的勇气，也成了支撑之后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摩挲的眷念。
2、滤镜
大学校园里，新生开学的第一天，明媚的阳光就跟每个新生脸上的神色一样。终于从高中生血战题海的繁重压力中探出了头来，又褪去一份属于“早恋”遮遮掩掩的青涩，多了一份打开新大门的欣喜和期待…从此手牵手走在校园是“合理合法”的被认可的身份…
几乎就是在新生点名里，李大宇和李小云这样如亲兄妹的名字就碰巧连在了一起，当即引起大家起哄，再当两人四目相望的刹那，一枚种子就已悄悄种下。
李大宇上台竞选班长，在台上豪情壮言振臂一挥，引起热烈掌声；李小云娟秀内敛，轻声在台上说的那句：“我愿意做大家最好的倾听者”也得到无数赞扬。从此就是才子佳人的剧本，“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如果幸运有颜色，那一定是遇见你的那个傍晚，那抹夕阳的粉红。
李小云面容清秀，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身材纤细却身姿曼妙，说话甜甜的且柔声细语，“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风卷葡萄带，⽇照⽯榴裙”，轻启朱唇间，已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让男生们不免心神荡漾。所以追李小云的男生总是层出不穷，其中不乏一些富家子弟，出手不菲的送礼。
而李大宇是其中家境最为贫寒的一个，从小父亲去世早，母亲一人养大，能供上大学已属竭尽所能，好在李大宇争气，学习向来不错，基本不需要操心，且性格开朗自信，颇有一股气概。
李小云在一次因痛经到趴桌上冷汗直冒时，是李大宇第一个注意到，且由班长的身份，立刻背起赶到医院…
第二天李大宇给李小云发消息：
“你是我整个宇宙里，最绚烂的云彩。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投向你的眼睛，我望见一池波光粼粼。
这些都是因为遇见你，
我眼见成真。
一如我们的名字和排列，让我相信有注定。
一生多大，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一生多小，
我只希望能用我的臂弯，
为你这片云彩，撑起一片天。”
在整个忐忑不安等待的晚上，“滴~”终于收到信息的李大宇开心的跳了起来。只有一句简短的回复：“乌云刚好散开，我恰巧和你，撞个满怀。”
在之后将近整个大学生涯里，她是他的目光所及，他是她的温柔所在。岁月缱绻的如加了滤镜，出双入对的他们美好的就像一朵并蒂花。他家世不好，但从小的经历让他懂得吃苦耐劳，除了完成学业还身兼数职，实打实用行动做到了开始的承诺，护她爱她，恨不能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而她温柔体贴，是他的动力，更是他的‘解语花”。
这样的美好直到那一天，她去找他的那一天。大四的冬天。
那一天他外出实习到很晚，一整天忙得连轴转，晚餐没有来得及吃又接着加班，她心疼他，专门借来锅亲手给他煲了汤，提着爱心满满的汤在寒风瑟瑟中前往他的方向，满怀着少女将见到心上人的欣喜，她闭眼都能想到快下班的他见到她，那副惊喜的模样...
沉浸在少女心事中的她，眼见就快到了，几乎近在咫尺间，并未注意到经过一条巷子时，身后不远处的一双不怀好意的眼...
“啪”的一声，保温盒被重重摔在地上，汤汁洒了一地，一股力量将纤弱的身子摁到地上，长长的头发被粗暴地扯住，上衣被赶到胸前，裤腰被扯到脚踝...
而此刻这片云朵的“天空”，正眉开眼笑的跟人交谈着工作方案。
幸亏此刻恰好有路过的人，幸亏路过的人大声呵斥一声，那股力量才瞬间逃跑，一溜烟消失在黑暗里。
但一切好像还是晚了，比如惊吓过度的李小云，在之后无数个夜晚，这种恐惧总是萦绕到她汗水涔涔，那个夜晚像挥之不去的梦魇缠着她；比如她好长时间里，很艰难面对自己的身体，只是洗澡都可以时常哭泣；比如她排斥一切异性的靠近，甚至是自己的男朋友李大宇；比如最重要的是，她从那个时候开始，月经就开始出现明显的不规则，医生也无法说清楚多囊卵巢是为什么形成，只说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后天，但也跟先天的体质有关...
后来的李小云抗拒婚姻，李大宇用自己点滴的耐心和爱，慢慢融化和包裹着她，更加注意关心和保护她。
李大宇总是能想起，那个夜晚接到电话就马上赶到的他，当看着坐在地上狼狈害怕地发抖的李小云，满脸泪痕的花容失色的他的“云朵”，看着掼在地上一片狼藉的保温盒，他轻轻用外套裹起她，那一刻的心如刀绞...
那个时候他决定，他一定要娶她。
几年后，她似慢慢打开心结，笑容像坚冰融化一般，开始绽放地如最初那样越来越多，而他也为了她留在这座城市打拼，事业逐步站稳脚跟，他多次有意向她求婚，但她总是因莫名的害怕而摇头。直到他们一起去泰国旅游那次，这一次，他在她最害怕的时刻，他出现了，他抱起了她，将她从淹没的水中托起来。那次后她终于点头，并因为体谅他，不仅没要彩礼，还带了不少陪嫁。
她以为多年恋爱长跑且经历了生死之交的他们，已经是上天厚赠给彼此最珍贵的礼物，时光和经历都已像雕刻一般一笔一划地凿进了彼此生命，终于修成正果的他们，从此就如童话故事里最后一句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但不曾想，生活的一地鸡毛才是刚刚向他们拉开序幕...
3、离婚
我是在医院碰到李小云的，是真正身体“碰“到了，低头看手机的我，和低头若有所思看着文件的她，相撞在一起。
文件洒落满地，我一边连连致歉地帮忙捡起，一边看到地上除了病历单检查单，还有一份醒目的“离婚协议书”。
“是你！”在我连忙将手上的文件递给她时，在我抬头的那瞬间，我们几乎异口同声的叫道。
是，我们不仅认识，还早已是多年同事，之前虽谈不上亲密，但见面打招呼还是都会比较客气的那种。
本来平常而言，我是不会过问的，但当时可能太惊讶，以至于我脱口而出：“今天上午你们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离婚呢？”
“上午？？我最近几天都没有回家了，什么好好的？”李小云的神情显然比我还困惑。
“对啊，我上午还看到你发朋友圈，一家三口一起多开心啊！”
“一家三口？？？”
“是啊，你儿子不是叫悠悠吗？我经常在朋友圈看到啊，很可爱啊，所以比较诧异才多嘴问了，希望你别介意啊。”
“我儿子？？悠悠？？！”李小云此刻瞪大眼张嘴的形状大约可以塞个鸡蛋进去。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就是因为没办法生孩子，才准备跟我老公离婚了，前几天我几乎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李小云显然是一下子戳到了伤心处，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开始哽咽。
我的愧疚和歉意升起，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满腔的疑问，但眼见她的伤心是如此真切，我提议找个地方一起坐一会，想好好陪陪她。
后面几个小时里，是我俩都没想过的震惊。
前两天她做了胚胎移植，这几乎是她这辈子做母亲的最后希望了，而彼时彼刻医生却明确告知她，因为胚胎质量不好，临床见过太多类似案例，要她做好心理准备，从概率上来讲基本属于99%是会失败。
那一刻她心如死灰，为自己这辈子无缘做母亲的遗憾，为本能的繁衍欲望；为多年夫妻情义竟造化弄人般无疾而终；为这些年因为备孕所吃的苦，尤其是遭过的白眼和委屈，还有如刀子般剜心的话…
这一次不准备再拖了，她已经决定动真格开始做好离婚的准备了，躲到闺蜜那里，拒不见人，起草离婚协议等等。但始终心有不甘，所以又悄悄来医院…
而关于“悠悠”，是当我拿出手机给她看，朋友圈的一系列关于她的“一家三口”的照片时，她呆住了…
而当我们走出医院时，我清楚看到医院大楼上是“万佳医科大学附属第四医院”，我惊讶于问她“这不是三年前就升级改名为二院了吗？”
…
疑惑不可置信般却又抽丝剥茧地慢慢打开…
4、缘起
1月的意大利，地中海气候带来凛冽的寒风和极其干燥的空气，皮肤里皲裂般皱起的紧绷感，促成隐约凌杂米盐的伤口。
身旁的闺蜜带我进了一间透着如紫微星光色彩的塔罗牌室。
一位年长的意大利老婆婆，虽然已是耋耄之年，却是国内同龄极少见到的那种精致装扮——长长的风衣，领口处炫彩般的丝巾飘扬，波浪成型的金发搭配着些许特别的粉色口红，竟透出一股如少女般的娇俏。不紧不慢的语速里，是眼波如水般的神采奕奕和春风般柔和的笑容。
“欢迎来到时空隧道，将手放进时空里，它会告诉你一切答案，它是属于你的一面镜子。”老婆婆示意我将手静默地放在塔罗上。
触碰到的瞬间，我像独自回望在广袤路边，两旁鳞次栉比的树疯狂向前移动，漫漫云烟里，我望见满树的萧落。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我打趣着笑着对闺蜜说。
“嘘”婆婆轻声将食指放在唇上。
倏地，我闭上眼，脑海却出现清晰的画面，一个2、3岁的小女孩，她躺在我身旁，刚刚睡醒的她看到还在沉睡的我，她趴过来开始抓我的眼睛，拿手指戳我的鼻孔，一阵顽皮后，我被吵醒而微微睁眼，霎时间笑靥如花的小女孩指着我说：“妈妈是一个小懒窝～”
片刻之后，是分离的场景。人皆愿所爱之人，所爱之事都天长地久，但生命却是一次次仓促的或是漫长的告别。
我的身体像隐藏于某处的一个开关按钮被打开，眼泪如洪水开闸般倾泻而出，失声痛哭到抽搐。
婆婆十分平静的拍拍我：“生命总是充满遗憾的。”
她缓缓地收起塔罗。
“草长莺飞三月天，心心念念会如愿。从你初次见到她的地方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