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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逢学校暑期,上班族的他们预备还是把孩送回乡下姥姥家度假。
这次回去自然又得她责无旁贷,上个寒假也是她和孩子回的,还记得当时的他毫不犹豫给出的雷人理由是:“新买的车走不了那崎岖山路,你俩坐班车回去吧!”
彼时的她也故意一副云淡风轻轻描淡写的架势回他:“那就还和以前那样儿,借个车咱仨一起回呗。”
手握遥控器漫不经心扫射电视频道的他一脸无有任何不好意思的漠然表情道:“总不好意思自己有车了再去借的吧?”
便是这样,她还是没忍心直接拆穿他耍得明晃晃的茅和盾,一辆随时随地有抛锚可能的借来的破车都能走的山路,自个的新车反倒走不了了,其中的道理缘故他自认为她是傻傻分不清的。
适逢某个周末她和娃娃收拾停当启程,他好歹倒还送她们去了长途车站,自己明明有了车,又没十万火急的事情等你做,让身负重担的她再打车出门总有点讲不过的,再说去车站的柏油路你就讲出天花来,它也够不上多崎岖吧!
很明显他的新车已远远不止是样交通工具,还是比老婆孩子更重要的心肝宝贝,他在竭尽全力,全心全意小心爱护并保护着它。
拎着大包小裹和孩子在候车厅等车,心猿意马的他一脸不耐烦地杵在她们身边,不时匆匆跑去门口看眼外面的新车,仿佛使他牵肠挂肚的宝贝新车随时会长了翅膀子,趁他一个不注意就扑棱棱飞走样的,实在看不惯他那副身在曹营心在汉魂不守舍的死样子,于是她违心吵他:“赶紧走赶紧走,我和孩子自己等车就是!”
那厮没等她说完便如获大赦般,眉梢眼角都掩不住喜色地逃之夭夭了,大步流星地窜向他的爱车头都没再回下,很快便遁匿进车水马龙的马路大军中没了影踪。
她从没想过这样一个大周末,他很有可能开着他锃亮耀眼的新车去过一种和工作无关的,和她们娘俩无关的,使他入迷或痴迷得以致哪怕晚半个时辰他都等不及的,宁可抛下即将远途的重物缠身的母子也要不管不顾马上离开的,大概率是掺杂了其它有某种特殊能力的女人的,并这种特殊能力是她所不具备的,比和她们在一起使他感觉更幸福快乐更重要的其他什么她一无所知的生活,其实至多再一个小时,去往老家的长途班车也该出发了。
只他那毫不掩饰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样子,一时在脑海里生根发芽般使人不能忘却须臾。她那不值钱的泪珠子便又毫不迟疑没遮没拦地爆发下来,委屈亦或含有几多憋屈,甚或其它什么连自个也讲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的泪水,恣意地淌个没完。面对小儿一直抬眼望她的讶异不解的小眼神,只得唬弄不到五岁的小憨娃说,是刚有风吹过,不小心吹迷了眼睛。
等排队上班车时,对着几乎不见头尾的长龙般的嘈杂队伍,只好一再重重叮嘱娃娃,要紧紧拽着妈妈衣角,而她的两只手拎拽着好几只沉甸甸的箱包,确是一点也腾不出空闲照顾孩子的了。老家在个遥远偏僻需坐八小时左右车程的小山村,虽然在那也饿不着他个小不点,还是想倾尽所能多带些东西,拖家带口的回去一次也不算容易。
想想也许真如他往常挖苦她的那样太娇气了些,有老公总想指望,那没老公的女人不也照样带孩子出门吗!一直这样劝慰自己,可一路还是晕车厉害,脑壳各处一跳一跳地痛,胃也拧股劲似的不舒服,泪照旧无声落着,娃娃因着早起缘故已边听儿歌边打起瞌睡,不久便随着有些颠簸的班车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此时的她多想放声肆意嚎啕一场,以宣泄那些暗藏心里多时的无名委屈莫名的悲愤,以祭奠她这支也曾鲜活过的白玫瑰蜕变成令人讨厌的,使人避之不及的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的艰辛过程。假如时光倒流,她也宁可选择做他永远怀念的白月光,或做他胸口那颗永远抹不掉的朱砂痣。可是假如只是个假如,一个既看不见又摸不着的虚弱无力的假如。
邻座是个眉眼淡细口鼻宽阔的中年男人,看她的样子大概很是好奇,试探着想和她搭讪好一探究竟,她只得带着没擦干也擦不干的泪,勉强拼挤个要多难看就多难看的所谓微笑给他,便埋脸再不肯言语。
说什么?说没人把她们送上车再走,早已为人妻为人母的三十几岁的她就哭个没完没了吗?说没人再陪同拎着个小娃娃的她走娘家,心胸狭隘小肚鸡肠的她就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了吗?她是豌豆公主走出童话书了吗?还是集天下男人亿万宠爱于一身的,使男人长思短念的,天上人间的嫦娥西施重生转世?可偏偏她只是个只想得到自己丈夫点滴偏爱关照的,再平凡不过的,甚至算不上好看的单纯又愚痴的一小女子!这得是多好笑的一件趣事啊!这保准会大大增添其他旅人的旅途乐趣,从而使旅途的无聊沉闷一扫而光,看她这副哀怨凄婉如同才做了寡妇的惨兮兮的鬼样子,许就已够招笑使人开怀了吧!
话说没买车前,他和她们从来都一起回老家的,哪怕借来的车很破很拉索(拉索都读一声,东北话有认熊的意思),但爷俩个仍是一顿狠劲儿稀罕,男人不论大小对车的爱不释手,和女人对新衣的热爱程度比起来有过之而绝无不及。一次甚至半路莫名抛锚在一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捣鼓了老大半天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好,再驱车到家已是深更夜半,但仍乐此不疲一次次风尘仆仆的一起来回,直到他终于买上属于自己的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新车,三口之行这才戛然而止。
这样看来,他以前之所以总和她一起回去,大概率是在享受借车来开的乐趣罢了。
而她更喜欢的是家人一起出门旅行的那种惬意悠闲,那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样子吧!若没特殊情况,平日里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是她独自带娃,他亲爱的爸爸一直为其口中所谓的要让她们母子将来过上更好生活这个宏伟目标,在外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奋斗着。这绝非她夸大其词,有同一小区常擦肩碰面的熟人佐证,某次不经意地闲聊中,有人曾疑疑惑惑欲言又止地低声问过她:“你娃娃—他有爸爸么?”问得她几乎无语凝噎。
是有,还是没有呢?说有吧,同住一处从没谋面,长年只肉眼可见她们娘俩进进出出,说没有吧,可她儿子明明不是横空出世并确有一大多在他熟睡时才能现身的伟大父亲。
而所谓更好生活对她和孩子来说,既模糊遥远又没甚具体概念,眼前他某天若能早回一会和还没睡觉的娃娃耍一会,就已是很奢华的更好生活了。
几乎日日晚归的他,回来鲜有儿子还没睡着的时候。倘若哪日早归几时,孩子侥幸还没睡去,但凡只要听见门响,正欲迷糊睡去的小儿两眼立时便瞪得又大又圆又亮起来,满脸雀跃兴奋得手舞足蹈,四蹄腾飞地赶忙挣脱她的怀抱,起身便以最快速度扑进爸爸怀里。俩人耳鬓厮磨一顿嘻嘻哈哈逗闹后,这才心满意足的带着笑意睡去。
只一回带肠胃不好的不到四岁的小儿去沈阳看病,仨人在一起日夜厮守了有近一个月,那段时间应是孩子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可能因着不在家又有她和爸爸一起陪他吧!一向不爱讲话的儿子反常地叽叽喳喳的和他们说个没完,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扭扭达达兴奋异常地跑来跑去。医生护士及其他病人都奇怪地笑,这孩子,哪就像个有病的娃咧?
而这次回家,心情好似一朵才被阳光雨露滋润完的焕发着奕奕神采的灿烂小花儿,路上亦无晕车。这样看来常晕车的她,每次晕车好像都与心情不无关联的了,虽然她主观并不想承认二者客观存在的必然联系,虽然他依旧没和她一起回,可毕竟史无前例破天荒的,直到把她们母子送上班车座位才走掉的。
见过他惯常对你敷衍的不好的样子,你才知道他的好样子是什么样子,你才会因此诚惶诚恐受宠若惊,并立马从心底长出许多压抑不住的莫名其妙的小开心小快乐来。是的,他偶尔的一个不经意的淡淡的好,便能一举碾压他从前对她的所有的不好,不知不觉使她秒变成一个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分量十足如假包换的傻瓜。
于是她和儿子一路听着并哼着嗨嗨的歌,回了那个有很蓝的天很白的云的山坳坳里的家。下了长途班车踏上通往她家的熟悉又亲切的乡间黄泥小路,大红瓦房脊梁上已有淡青色炊烟在袅袅升腾,蓝色木格子窗前挂满各色果子的果树正扬风含笑,墙边那开得正烈的比手掌还大的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大丽花,远远地就向她们伸长脖子拼尽力气搔首弄姿,尽情卖弄着乡村夏日的独有风情,房前菜园子里琳琅满目的缀满了紫的茄子,红的辣椒黄的柿子油绿的大黄瓜.......
门前夕阳下树影婆娑中,早杵立着她那可亲可爱的、笑盈盈迎接她们回家的爸妈,娃娃更自早已迫不及待地扭着两条小短腿,顺着小路急急忙忙跌跌撞撞地朝姥姥姥爷的怀里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