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修水先生离开春水庄后,心情便十分的沉重,件件往事不知为何,都浮现在了眼前。曾经的他,勤劳为民,受百姓爱戴,曾经的他,嫉恶如仇,为了公平正义,与权贵斗智斗勇。可没想到,这些令他自豪的过往,有一天竟变的一文不值,起初他仅被人当成笑柄,可后来,竟为此遭人排挤陷害,尽管如此,他依然坦坦荡荡,从不与那些污秽同流合污,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坚持下来,也许是为了不辜负师傅的期盼,也许是为了一句承诺,也许并不为了什么。
不知不觉间,修水先生离自己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那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是一个他发誓,不再回去的地方。片刻之后,一座座被紫气环绕的群山,出现在了修水先生的眼前。修水先生驾着祥云,飞进群山,径直向一座最高的山峰飞去。与这座山峰相比,剑劈双峰就好像两枚石子,万重山就好像一堆碎石。
修水先生在上空盘旋一周,发现山顶坐落着一座雄伟的宫殿。这宫殿金碧辉煌,发出光芒夺人眼目。见此地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修水先生惋惜的摇了摇头,便驾着祥云飞了下去,转了好几圈,他才找到了宫殿的大门,越过层层台阶,终于停到了宫殿门前,修水先生仰头望去,只见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孔雀宫”。看到这三个字,他的心中,慢慢的升起了一团怒火。
修水先生给自己变了一身华美的道袍,刚要敲门,那大门便吱呀呀的自行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歪嘴斜眼的力士,那力士身体健硕,歪着身子,靠在门框,一脸嫌弃的盯着他看。修水先生手拿浮尘,也恶意满满的盯着对方。二人僵持了好一阵,这力士才慢悠悠的说道“我说老头!你怎么又回来啦?你不是发过誓,不回来了吗?怎么今儿不请自到啊?”修水先生拱手说道“请向可儿通报,我有要事求见。”力士闻言大怒道“‘天父’的名讳,是你叫的吗?我们天父现在很忙,没功夫搭理你!再说了,凡是要见我们天父的人 ,都得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走完这一万八千级台阶才行。哪像你这样闷头硬闯的?去!给我下去重走!”说着,他便翻着怪眼,鄙视的看着门外的修水先生,既不动,也不说话。
修水先生压着怒火。又说了一遍。可这力士依然赖在门口,毫无入内通报的打算。修水先生大怒,他上前一步,又说了一遍。这力士依然赖兮兮的依着门在门口,并换了一种嫌弃的眼神盯着对方。修水先生终于压不住了,只见他大步向前,死要硬闯。这力士便揉着下巴,将身子横在了门前。等修水先生走到他身前,力士便跨出门,一脸坏笑的用力撞向了对方。哪料修水先生早有防备,他见对方恶狠狠的撞过来,便将身子一转,脚下一绊,用手在力士的后背一推,这力士便在毫无防备之下,滚下了台阶。
修水先生挣脱了力士,抬腿跨进了大门,力士没有料到对方动手,于是爬起来追上去,一把抓住了修水先生的道袍,大声招呼起来。不一会儿,更多的力士闻声而至,将修水先生团团围住。眼看着修水先生就要吃亏,这时有人在远处,高喊了一声“你们几个都退下,谁叫你们如此对待修水先生的?”接着,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紫袍老者,快步来到了众人跟前。这些力士松开修水先生,向后退了几步。
修水先生只顾整理自己的衣冠,对帮他解围的老者并不理睬。老者反倒十分的和气,走过来冲着修水先生一边道歉,一边鞠躬。修水先生整理好衣服,才拱手还礼道“没想到管纪先生能亲自出迎,真是令我受宠若惊。”管纪道“怎么,孝天先生没有来吗?我们三人共事多年,早已亲如兄弟,天父也对二位恩师,也是日夜思念!先生一路辛苦,定是累了,先休息几天,到时候天父自会召见。”
管纪一边说,一边恭敬的将修水先生,引到了一处种满繁花的房舍当中。修水先生问道“这书香堂,因何改名叫孔雀宫?而且还被扩建了百倍不止。”管先生笑道“天父最近正在研修兵法,经常在这里排兵布阵,因此将这里稍加阔建,他新近训练了一支正气军,那真是锐不可挡啊!可惜最近没有什么战事,要不然,绝对可以立下,镇彻天地的奇功!”
修水先生敷衍的笑道“没想到可儿竟然如此勤勉,真令我感动不已。不知他何时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见见他的老师?”管纪面露难色的说道“天父本就希望,早日能与先生相见,只不过他最近实在太忙,求见他的人陆绎不觉,我想您得在此等候几日。不知修水先生可有耐心?”修水先生冷笑道“可儿如此用功,为师我自然高兴,等候几日,也不足挂齿,我看这里鸟语花香,正是一处好居所,烦劳管先生帮我通报一声,我修水随时接受召唤。”
二人寒暄一阵后,管先生退出了屋子,不一会儿,便有几个力士,送来了仙果和点心。修水先生坐在屋内,看着屋内的陈设。这屋内陈设之贵重,绝非凡间所能比,修水先生虽然是个制器的行家,但是对于这些陈设的材质,居然一概不知。仅认识温润洁白的羊脂玉地砖而已。他在屋中坐立不安,便走出了小屋,站在院中无所事事的摆弄花草。这时一只金色的蝴蝶,在他的面前翩翩起舞,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那身影张开双臂,用力的扑打着金蝶,可是由于太过粗笨,总是被那金蝶轻松躲过。修水先生仰天大笑。泪水不住的从他的眼角淌下。
这时有个声音在院外高声问道“院中是谁在大笑?听声音似是修水先生?”修水先生闻言一喜,急忙迎了出去。只见一个身穿粗布无袖衫的力士,站在门外,只见他浑身泥土,十分友善的走了上来。修水先生上前锤了他两下笑道“看你这样子,又摔跤去啦?”力士笑道“我早就不摔跤喽!我现在是这里的花匠,孔雀宫的花草,都是我种的。这种花的手艺,还是修水先生您教我的呢!”修水先生叹道“怎么?你也遭人排挤?”力士笑道“那些人能说会道,我比不了。与其和他们置气,还不如与花花草草为伴呢!过去的事,先不说了。修水先生若要烦闷,我常来陪您!”
见有朋友相陪,修水先生终于高兴了起来。他连连称好,欣慰的住了下来,同时静候着可儿对自己的召见。修水先生除了每天和力士照顾花草外,便重操旧业,又开始做起了工匠,他用院中掉落下来的树枝和石子,制作着各种的小摆设,依着自己的喜好,摆在了屋内。反将那些稀世珍宝,丢进了角落。
这天中午,修水先生正躺在床上小酣,一阵歌声传进了他的耳朵,他听到此歌声,急忙坐了起来。他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又仔细得听了听。那歌声从远处传入耳中,十分清晰,他热泪盈眶。不假思索的冲出了屋子。此时,一只大鸟被拴在一个高台上。它张开翅膀正在引颈高歌,歌词虽然华美,但是歌声却非常的凄凉。修水先生急切的奔过去,高声叫道“嘹歌君,是你吗?你原来没有死啊!你怎么会在这?你的妻子呢?”那鸟听到修水先生的呼唤后,止住了歌声,见是修水先生,它喜出望外,扇着翅膀,大声的回应道“你是修水先生吗?你怎么在这?”修水先生爬上高台,与那鸟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歌声刚一停,有个力士便拿着鞭子叫骂着走了过来道“那个畜生怎么不唱啦?这老家伙是谁?怎么层层把守,还能进来小偷?来人,来人,把他给我弄下来。”话音刚落,几个力士拿着绳索,爬上高台,将修水先生五花大绑,押了下去。接着大鸟便重重的挨了一鞭子,大鸟赶忙继续引颈高歌。
“走!把他押到天父面前发落!天大的胆子!敢到这来偷盗。”一群力士高声叫嚷着,押着修水先生,向内走去。这庭院不知道能有多深,他们穿过桥梁,经过走廊,登上小山,最后来到一个凉亭。不知为何,四周传来阵阵野兽的吼叫之声,似乎有数只猛兽正在搏斗。修水先生被押进亭内,他倔强的直起了身子。观察着亭内,只见亭内站着两个身穿金甲的将军,有几个仙女,侍立在两旁,在他们中间,一个身穿羽衣的人,正在背对着他凭栏远眺。
那人漫不经心的问道“什么事啊?吵吵闹闹的。”这声音洪亮有如洪钟。仅凭声音就可听出,此人十分的尊贵,是个地位显赫的大神。有个领头的力士说道“启禀天父!我们抓到一个老贼,押过来准备让天父亲自责罚。”天父闻言大笑道“哈哈!我这里层层把守,怎么可能会混进来贼人,你们一定又把那些,登门拜访的客人抓过来了吧。还是快点松绑吧!”
力士道“此人长相猥琐,衣着粗俗不堪,怎么会是我们这里的客人。干脆打一顿,严加审问,定有同伙!”天父闻言,这才慢慢的转过了身子,顷刻间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出现在修水先生的面前。这年轻人笑道“哈哈,我说你们抓错了人,果然不其然!你们怎么把修水先生给绑起来?快快松绑!”
这领头的力士嘴里嘟嘟囔囔道“这般猥琐不堪的老头,我们还是头一回见!要怪也得怪他自己,不重注仪表!”然后他对修水先生埋怨道“我说这位先生,您下次出门之前,好好的打扮一下。实在不行,买件新衣服再过来。这里可是紫云峰的孔雀宫!何等尊贵的地方!哪个像你这般,穿的如此粗俗不堪,就敢往里面闯!”
天父见修水先生被奚落的狼狈不堪,哈哈大笑道“你们来得晚!因此不认识他。修水先生不拘小节,并不是猥琐!好了好了,你们下去领赏吧。”这些力士闻言有赏,美滋滋的下去了,管纪走上前,松开了修水先生的绑缚。天父笑够了,重新凭栏远眺。修水先生,则站在一旁,整理着衣服。这时一个金甲将军大喝道“你这老贼站在后面,拉袖子拍肩膀,这是拜见天父的礼数吗?当行三拜九叩大礼!”可修水先生依然我信我素,没有丝毫施礼的样子。这两个金甲将军勃然大怒,拔出金刀,站在了修水先生面前。
就在这时,一阵猛兽的咆哮声传了过来。天父一边拍手称好,一边说道“好啦好啦,他初来孔雀宫,不知道这里的礼数。你们两个都下去吧。修水,你快上来看看。下面可真是一场好斗啊!”两个金甲将军闻言,收了金刀,退回了原位。
修水先生听见招呼不明所以,便登上台阶,向下望去。只见下面有数只野兽正在惨烈的搏斗。地面上满是鲜血,场面十分的血腥惨烈 。
只见一只浑身是血的独牙大象,正被四头猛兽围困在中间,那四头猛兽分别是一只斑斓猛虎,一只长毛狮子,一只黄毛棕熊,还有一条通体黝黑的巨蟒。此时的蟒蛇已经用身子将大象紧紧地缠住,三只猛兽都跳到大象的身上,正在一起合力撕咬抓扯,这巨象虽然伤痕累累,但并不落雨于下风。此时的它正红着眼睛摇晃着身子,用力的挣脱着四兽的纠缠。在圈外,一只穿着裙子,浓妆艳抹的灰背猩猩,正拿着一根鞭子,在旁边欢呼跳跃,似乎是个裁判。
修水先生见不得这残忍的景象,便把头扭向了一边。这时他的目光被天父所穿的那件羽衣吸引住了,于是仔细的端详起来。天父察觉到,于是转过身,张开双臂,美滋滋的转了一圈说道“怎么样。好看吗?这是我用万重山上的一只神鸟的羽毛做的。穿在身上冬暖夏凉,我十分的喜爱。”修水先生闻言十分的惊愕,他正要询问。天父得意的笑道“好啦好啦!有什么大不来的!不就是几只畜生吗?我知道你要问万重山的事。前几日我正在练兵,所以没有召见你。今天刚刚忙完,想好好的休息几天,没想到就被你找上门了。西洲魈圣,是我派过去的,分水斩也是我做的。那头笨熊,也是我放养在万重山的。这下你都明白了吧?”
修水先生闻言,如五雷轰顶,他大声的质问道“北俱芦洲的生灵与这里有什么交集,你因何派出手下肆意屠戮?”天父大笑道“那些东西都是我养的万物,对于它们,我这当主人的,自然有生杀大权,这是万古不变的法则。再说了,当畜生就好好的当畜生,说什么人言,放什么人屁?假模假式的修行来修行去,结果怎么样?我随便派了个蠢货下去,便弄死了他们不知多少!可笑至极!”
修水先生只觉的天旋地转,他怒道“你这样倒行逆施,难道不怕天谴吗?”天父大怒,用脚猛的跺了跺地咆哮道“天地都在我脚下,何谴之有?”这时又传来了一阵猛兽的咆哮之声。天父大怒,抄起一个玉壶扔下去骂道“你们几个畜生都给我住口,乖乖的趴好。”
象背上的三头猛兽赶紧跳下象背,乖乖的趴在了地上,那条大黑蟒也盘成一堆,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而那只大象则红着眼睛,依然站在原地,向上怒目而视。天父大怒,抄起一把椅子扔了下去,那椅子砸在象头,变得粉碎。灰背猩猩赶忙奔过去,跪在大象跟前,一边用手轻轻拉扯着长鼻子,一边小声劝慰着。过了一会儿,这头独牙的大象,才慢慢的红着眼睛跪了下来。
天父怒道“居然敢如此无力!过几日便取你象牙!”然后他转过身,面向修水先生怒斥道“你是天庭册封的正神!别成天的和那些长毛带刺的下届禽兽混在一起。你这几年修行的怎么样?就你那点法力,我都替你惭愧。”天父正骂着,突然发现周围少什么,于是用手点指向某处,高声骂道“叫你停啦?继续跳!你也是畜生吗?”顿时鼓点声大起。修水先生随着他的手指望去,发现远处一个高台上,一个胡姬正在一面大鼓上顶着烈日,跳着回旋舞。
修水先生摇摇头,然后说道“天父您心怀宽广,希望天父能放了那只万重山的嘹哥。”天父笑道“那畜生嗓音甚美,我不愿舍此佳音。”修水先生怒道“你已经将他的妻子孩子做成了羽衣,难道就不能还他一个自由之身吗?”天父不懈道“我是北俱芦洲之主,这些畜生都是我的家奴。”
修水先生怒道“我现在偏要过去放了他,我看谁来阻拦。”然后站起身,大踏步的向外走去。天父见状拿起一个盖碗,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说道“来人啊,将那只大虫捉来。”有几个力士,吆喝着,将那只趴在地上的猛虎五花大绑,抬了上来。修水先生见状只得驻足。
这天父看了看脚下的老虎,然后慢悠悠的说道“把这虎的皮,给我剥了。”那虎一听,口吐人言大声的哀求道“天父爷爷,我不曾有罪,何故伤我性命?”天父大怒道“一个畜生,好端端的说什么人语?抚什么鸟琴?单凭这点就得死!”几个力士一拥而上,将那虎拖了下去。修水先生赶忙过去,跪在天父脚下,大声的哀求道“方才修水出言冒犯,希望天父宽宏,放了那虎。”
天父毫不理会,只是坐在那里慢慢的喝茶。顷刻间一张血淋淋的虎皮,被扔到了修水先生的脚下。于此同时,天父慢悠悠的说道“何敬贤!你若再打那只臭鸟的主意,这下面的畜生,一个也活不了。”修水先生气的满脸铁青,他起身将虎皮叠好,抱在怀中,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身后则传来了一阵阵的讥笑之声。
修水先生来到了嘹哥的身前,惭愧道“我修水无能,救不来了你。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嘹哥笑道“我能再见修水先生一面,已是奢求,先生不必管我,我在这里有吃有喝,每日只管唱歌,并不劳累。先生就请回吧。您见了虚子,代我问声好。”说着从身上啄下几根羽毛,说道“您把这几本羽毛,交给虚子和几位朋友,权当见面了。”
修水先生不忍直言其事,只得收下羽毛,含着泪水,抱着虎皮,与嘹歌君洒泪分别。而嘹歌君则站在高台上,引颈高歌,歌声中没有一丝悲伤,且充满了对于生的希望。“云梦六子都是靠的住的人,他们知道我在这,一定能设法救我出去!”这嘹哥心中坚定的想着。
修水先生悲愤的穿过腾台楼阁,一步步走出了孔雀宫,他回头望了望这座高大的宫殿,口中骂道“毁我天庭,败坏三界秩序的,必此恶贼也!”他往上一纵身,变成一只苍鹰,冲入云霄,向远处飞去。苍鹰扇了三五下翅膀,便飞到了百花山中,他根据伯牙的描述,落到了冷水湖畔。将这张虎皮,轻轻放在湖中,用这清澈的湖水,将这张虎皮清洗干净,晾在了湖岸边。他将自己的小斧,变成一把铲子,在一棵大树下,一铲一铲的挖了一个深坑。
等虎皮被晾干后,修水先生将其重新叠好,他对虎皮说道“三百年前,这里有一只爱听琴曲的老虎,被点化成精,之后被封为大神,也算有了正果,我也不奢求你有什么大的作为,我只觉得这里景色宜人,故将你安葬在此,只希望你来世,能投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