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顾家店子(刊于9月15号)
顾家店子,是附近村民自发叫响的地标。
一片茂盛苍翠的竹林,几间被竹林掩映的村房。村房转角低矮的地方,羞涩地探出一些麦草覆盖的迹象,那可能会是茅房、猪或者牛圈。
村房与竹林,被一条弯弯曲曲,满是辙痕的泥路隔开。泥路弯曲,穿林跨河,不紧不慢地行走在乡村的大地上,像一位朴实的农家大爷。村房向泥路开口的地方,就是一间商店。紧挨着商店的,是一间修车坊,主要修理自行车、三轮车、架子车。
两根长条凳子,从商店伸出。修车坊的外面,摆放着一盆水。
这,就是我记忆里的顾家店子。
顾家店子是去外婆家的必经路口。到外婆家,有十几里的路程,每当家里有了好吃的可口的,母亲都会一大早就打发我去请外公外婆。
从顾家店子朝前再转几个弯,站在泥路的坡上,望着路边成排的树,外婆家就要到了。从远处看,外婆家最明显的标志,也是一片葱笼的竹林。
外公会编各种诸如背篓、箩筐、竹椅、提篮、挎兜等等的竹制品,我常常能看见外公在家里剖竹片。他把剖好、剔除了竹节的竹片摊在地上,埋着头,一横一纵地编织着。外公两只手缠绕着竹片,蹲在地上的脚,随着编织,踩着竹片移动着。竹片在外公的手里上上下下,蹦过来跳过去,还要发出“啪、啪”的响声。一根根跳动翻转的篾片,像一群快乐的孩子,在外公的身边飞来飞去。
后来我才知道,顾家店子,是外婆所在的永河镇和我们居住的河清镇的中间点。河清是一个大镇,是物资集散、流通中心;赶场,附近的村镇就像卫星,它们在“自转”的同时,也要围着集散中心“公转”。
每次走到顾家店子,我知道外婆家就不远了;回来,也是一样。
通往外婆家的那条路,是乡镇之间的干线,也是赶场的重要通道,那一路上的黄土,都种满了沉甸甸的乡情。
思绪,会一遍遍地交织想像、或现实中的赶场画面。
挑担的,他手臂的摇摆幅度一定很大,那样可以帮助双脚用力。当他把扁担从一个肩头换到另一个肩头的时候,两只箩筐一定会紧随着扁担上下地晃悠。他也许很有力,甚至换肩也不用歇脚。他挑了一担的土产,会从集市上,换回一些什么呢?
一定还有一群说说笑笑,赶场的俊男靓女,他们一边接着相互间的话茬,一边利落地绕开路边“盛开”的一堆堆牛屎。
自然少不了老大娘。她背着背篓,背篓里还有她的宝贝孙儿或孙女,她的小宝贝躺在背上,说不定正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自己的手指,用萌人的稚气揣度着天上的云,田园里的春色,还有一路上的鸟语花香。
自行车的铃声“丁铃、丁铃”响着,车上,承载着山一样高耸的竹制品,那一定是要到市上去卖,然后,再从集市,换回一家人的期盼。
也许,“丁铃、丁铃”的后坐上,会是一对洋溢着喜气,赶集的新人。
新人的身后,会不会有一队提篮的、结伴的在叽叽喳喳地欣赏、议论呢!
最有趣的还是鸡公车。正如它的名字,雄性激素十分旺盛,一路上“嘎吱嘎吱”地叫个不停,仿佛随时都处在亢奋的战斗状态。鸡公车,那可是家家户户都少不了的宝贝,一辆鸡公车,最少也能载重两三百斤。鸡公车并不需要物资喂养,用它赶场、生产、运输,比一头牛都方便。驾驭鸡公车也非常简单,它是木轮,在鸡头部分;两只张开的翅膀前面,一边各有一只木脚,放在地上,一轮两脚成三足鼎立之势,稳稳当当;抬起两只亢奋有力的鸡翅膀,便“嘎吱、嘎吱”地成了行走的车。鸡公车也可以坐上人,负重的时候,可以将两只翅膀上备用的绳子搭上肩,力气大的,可以载重近千斤的物品呢。
赶场的时候,人们用双脚丈量着乡村的土地,要走十多里、甚至几十里,他们会不会指着前方,说:看,顾家店子到了!就是说,离集镇也不远了。
散场的时候,会不会也说:看,顾家店子到了!就是说,家也就不远了。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外公外婆离开人世,已40多年了。如今,顾家店子曾经苍翠的竹林已不复存在。站在河岸边的几簇竹丛,像是些负手闲居的散人,已不能再为村居增色,而是安闲地等待着秋天的到来。秋水一到,河水盈盈,赋闲的竹子们,就可以围在河边,垂钓一河的清澈和安宁。
曾经凝聚着智慧和力量的竹制品,也已从实用层面渐渐隐匿;至于在乡村大地“雄起”过若干年代的鸡公车,恐怕也只能在博物馆可以窥其踪迹了。
自行车被各种电动车、汽车所替代,那些还在骑它的人们,更多的都是拥有着怀恋慢生活的情结。
耕牛大多已经撤离了乡村,像花一样盛开在乡村大地、肥沃的牛粪,也很少看到。
公路宽阔了,顾家店子布满褶皱的泥路变成了平坦的水泥路,阳光洒在上面,就是名符其实的金光大道。
赶场、购买、交易,成了分分钟的事。
没有了路口的商店,也没有了修车作坊,顾家店子就剩下名字了。
然而顾家店子,以及它串起的那条老旧的泥路,像一首远去的乡村歌谣,依然宛转在人们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