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了。
蹇宾抱着剑,漫步踱过长长的走廊,外面下着绵绵细雨,世间静静无声响。
身后跟着带着刀剑、面无表情的遖宿士兵,蹇宾抬起头走出去,看见雨点细密中,朦胧的天玑王城如同一个梦。
现在,或许是梦醒的时候了。
记得那时候他们一起站在这里,他和那人回忆起初遇之景,他对那人说,天不亡我。
那人身穿白衣,笑了,对他说,臣此生唯亡命是从,纵使……臣,心意如初。
蹇宾抱着剑,终于是微微笑起来。威严的君王脸上是多日不见的温暖。
白衣少年从前只是个乡野村夫,在山林当中铸铸剑、习习武,哪知,便是一次多管闲事,捡回了倒在路边奄奄一息的他。
起初的他尖锐多疑,看着那人的眼神总是带着不信,言语中总是带着刺,可是,那人为什么就没有责怪他,总是笑着承受他的无理取闹,直到他伤口痊愈。
顺带一提,那人的笑容很好看。是那种如皓月、似辰星的淡然,又或许是那种明知世有忧却道唯我无忧的释然。
然后呢,他将那人带回了王城,出于私心,想将那人锁在身边,至少,想看那人的笑只为自己绽放。
他得偿所愿,那人果然日日在自己身边,不离半步。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没看见那人开怀的笑容。就如同从来没有过似的,那人的快乐仿佛被抹杀了。
他知道这是谁的错,是他,是他将那人自由的心境关在自己身边,明知道那人不喜欢天玑,却不愿意放手,强留那人在自己身边,即使他明白,那人已经很不快乐。
他心中其实很慌。每一次那人请愿出使,他都不同意,无奈每次都只能妥协,看着那人每一次的离开,他贪婪地看着那人的背影,仿佛再看不见似的。
因为那人太过优秀。那人是天生的将星。
如果被抢走……
每一次那人远行,他都日日在大殿和衣而卧,名曰为国事,实则是等他回来。他想让那人一回来就能立刻见到他。然后,在大殿软榻上,他每次都会做一个梦,梦里是他们初遇的场景,以及在山野时的点滴,梦里的他们,笑得开怀。
然后他会哭,在梦里,他那么害怕,因为他以为这一切都只是梦而已,梦醒了的话,就都没了。
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们的距离已经是这么远。
那人的心意还没有改变吗?面对不喜欢的国,不喜欢的国君,那人,还能像所说的那样,“心意如初”吗?
蹇宾不再确定,但又或许是从一开始就不确定。患得患失的心,或许一刻未改。
于是,在这种致命的猜疑中,他推开了那人,一个错误的决策,断送了他们的家。
要是从来未见,那人可能如今还在山野之中,自由自在,来去潇洒,仍然笑容明亮,如月之皎洁。
真是后悔。但他自觉很是感恩。
这就够了。
那人,如今终于是失望了吧。而他,已经再没有资格拥有那人的衷心了。蹇宾听说,那人打开城门迎接遖宿军队,为了不叫生灵涂炭,带着一众将领和满城的百姓投降,后来,遖宿攻占了天玑王城前的最后一道防线,驻扎在了城中,也有消息说,遖宿王见了那人,将那人奉为座上宾。再后来,音讯全无。
他不愿意去想那人是不是已经忘了所谓的“心意如初”了,但是他私心想让那人忘记失败得令人讨厌的天玑,忘记自己这个失败的君王。而且,那人在遖宿也可以成就一番事业,可以辅佐新的君王,成为新一代的霸主,毕竟,那人是那么优秀,而自己,是那么无用。
那人用自己换全城百姓,那他呢?他能用什么将那人换回?
天玑亡了,他还能拿什么给那人呢。
雨点依旧是细细密密。
而这次,梦终于醒了。
天玑王城依旧被雨雾笼罩着,安静怡然,仿佛还不愿醒似的。
惟愿那人可以一切安好。
小齐……
蹇宾抽出剑来,心里还密密麻麻想着他们的点点滴滴,雨点打在剑把上砰砰作响。脸上终于有了开怀的笑容。
剑过颈间,鲜血淋漓。
——
「尊名但落身亡去,唯独一世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