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杨百顺跟着老曾学杀猪,讲好了老曾管吃不管住,杀猪的工钱归老曾;百顺不交学费,负责打下手把猪下水扛回家;老曾也很讲究总让杨百顺先挑,挑剩下的归老曾。
杨百顺家距离老曾家十五里,每天杀完了猪回到老曾家分完猪下水,杨百顺还要走十五里回家睡觉,第二天再走十五里去老曾家一起出门杀猪。
老曾老伴死了三年,老曾跟俩儿子说不到一起,老曾招徒弟俩儿子不管,但外人住家里却不行。老曾害怕杨百顺住家里再闹的跟儿子们关系更僵,就先说了“管吃不管住”。杨百顺每天早出晚归,尤其是晚上回家害怕遇见狼,因为老曾俩儿子不允许外人在家住,杨百顺内心开始忌恨老曾俩儿子。
杨百顺天天跟着老曾杀猪,师徒俩有时候也磕磕绊绊的唠唠心里话。得知老曾有续弦的想法,百顺就劝老曾再娶。杨百顺内心的小九九是老曾续弦,自己的新师娘在家里说了算,就有可能留自己住下,避免每天往返三十里,也避免遇到狼。
老曾娶了老孔的妹妹,杨百顺的小九九也眼看着落空。
新师娘过门三天就把破家收拾出人味儿,先给两个儿子做了新棉衣和棉鞋,又说麦收后给俩儿子张罗媳妇,一个是自己外甥女,一个是表侄女。
杨百顺失落在巨大的坑里,日子在跟老曾早出晚归的杀猪征途上流逝着。
刚进腊月,老曾老寒腿发作,走不了路。老曾又不想自己杀猪的竞争对手背地里嘲笑他,为了不耽误生意,百顺也是赶鸭子上架,被迫拿起杀猪刀,硬着头皮只身上阵。要知道不到一年时间里,百顺也只是杀鸡杀羊,单独杀猪对百顺来说真是个巨大考验。
杀过十头猪,杨百顺也就渐渐上了道。杀猪还是慢,老曾杀一头猪用一个时辰,杨百顺得四个时辰,但肠子不捅烂了,血也能放干净了,猪头也是整猪头,骨肉也能剔利落了。主家埋怨他慢,他低着头不说话,只管剔骨。等肉、骨头、下水一码码归放好,别人也就不埋怨了。
杀了二十头,杨百顺甚至觉出独自杀猪的好处。过去往哪儿杀猪,路走多远,全由老曾做主,现在杨百顺一个人说了算。师傅自续弦之后,天天要回家,杀猪要在五十里之内,五十里之外在主家住,不回家的约束就自动失效了。杨百顺不喜欢五十里之内,因为五十里之内天天要跑回杨家庄,五十里之外就可以踏踏实实住在主家。刚开始杨百顺还在五十里之内,十天之后,也就突破五十里,隔三岔五,住在主顾家。
一旦一个人能支撑局面,接着就会有想法。杨百顺又对师娘有了新的不满,过去是师徒二人杀猪,工钱全归师傅,十件下水,杨百顺能分三件;现在师傅老曾不能动了,杀猪成了杨百顺一个人,杨百顺每次杀完猪,仍先回师傅家,师娘接下工钱,下水仍分给杨百顺三件,杨百顺就觉得师娘有些不明事理。杨百顺没有妄想拿工钱,但两个人的活儿现在归一个人干,起码在下水上,应该显示显示。但师娘只显示在脸上,一见杨百顺背着木桶进门就笑:“看看,你师傅没看错,百顺是个挑大梁的材料。”或说:“啥叫逼上梁山呢?这就叫逼上梁山。”但笑归笑,下水仍分给杨百顺三件。杨百顺拎着三件下水往回走,心里就有些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