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表弟,也算不上表弟,只是千丝万缕中有那么一点儿关系——他从小叫我姐姐。
我已记不起他的样子,我只记得他说过,他要走出这个村子,到外边去看看。好久不见了吧,是的。
村里人说,他长得像爸爸一样英俊。一个小孩子用英俊来讲,可能也不太合适,总之就是好看吧,还有一点儿乡村人难得的书香气。可是,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亲。印象中,我上初中的时候他还在小学低年级,蹲在村头的沙石堆上背着“锄禾日当午……”,见我走过,会大喊一声“姐姐”。他明明小不了我几岁的。那时我长得又比较矮,他胖一点,个头儿竟显得比我大一些,我才是妹妹的样子。
往事如烟。课堂上看到一篇文章,关于他的记忆不自觉地被牵引出来。我早已不在外婆家的那个村子久住了。忘了那里的河、那里的土堆、那里的……唯独还记得他。
几年前回去,外婆跟我说,梦真死了。
哦,对了,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梦真,美梦成真。我想,可能起名字的人希望他美梦成真吧,亦或是他的父母寄托了自己自私的梦想在他身上。
我不敢相信,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等外婆娓娓道来。
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梦真和村里的几个小孩出去玩,晚上没回家,抚养他的外婆在林子干活也没有回家,残疾的外公无力找寻。待到一宿过去,才有人想起少了一个孩子。可能他对于村里人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吧。
传言,他是个遗腹子。他的妈妈生下他就丢给病弱的老人,自己又找了一个男人。然而,他的外公外婆竟也嫌弃这个外姓的外孙,再加上自己的日子并不好过。
日出东山,村东头的河水又泛着粼粼的光。一只穿旧了的球鞋,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孤零零地躺在河滩地软沙上,和飘摇的苇丛相依为命。不是主人不要它,而是……
那只预示着可怕的事情的旧球鞋终于等到了它想看到的人。一帮半老的汉子带着绳索、皮筏、救生圈来到河边,领头的人抽着烟,后边的人还有说有笑。看到河边几个脚印还有鞋子的时候眉头轻皱,扔了烟头,招呼来几个人看了看,继而报了警。从此那个地方成了案发现场。
阳光愈毒,看热闹的人愈少。
等到警察到的时候,只剩村里几个管事的人在了。跟随警车来的还有以亲携童带幼的老妇女,人群叽叽喳喳。
故事到这儿,怕是所有人都明白——养育这村子世代人的母亲河带走了一条生命。可能是这条河知道吧,被抛弃的男孩只有在她的怀抱才能永生,才能快乐的游走。
日渐西斜,夕阳的余晖中,远远地河面上出现一个黑色的漂浮物。绳索将它拉近,那俊朗而幼稚的脸庞早已浮肿、血色褪尽。
亲爱的孩子,你的大河母亲温暖了你受伤的心灵了吗?
又入夜,像往常一样安静,没有想象中的哭丧声。
第二天,来了几个陌生人,有一个自称是梦真爸爸的人,眉目间只见得沧桑,脸上的胡渣也显得顿失生机。村里管白事的老婆子说:“这孩子姓刘,得葬在刘村。”可谁还记得他真正姓什么。
有个花甲之年的老人说,这是他孙子。
双方没有过多的争执,孩子的外公外婆说,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办丧事,况且孩子的妈妈也不在,让他爸爸带走吧。
是天中午,荒芜的天井里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木板凳上给儿子穿衣服,动作略显笨拙,像是第一次,可他的儿子已有十多岁了。
灵车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迎着一天最暖的阳光,伴着哀乐,他就被送走了。后面的事我也无从所知。
村里有人说,这都是他妈造的孽,一个死尸孩子他爹都能带走,活人怎么可能不抚养。
还有人说,死了好啊,去了那边就享福了。
没有一个人为你红了眼,你就随着大河漫游世界吧,遂了你的梦想。
梦真,梦真,美梦成真。
(写于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