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寒气早起去西门拎排骨,路上新落的白蜡叶比昨天的色泽更黄了一些。
叶子上稀稀疏疏覆了一层露水,踩上去“咕吱咕吱”软润的感觉,不像午后太阳的暖意未退时,踩上去就是“哗嚓哗嚓”的碎裂声。
1.
四季村靠近“洋味”的路口是一个小风口,风骤不减,车流也日日不减。裹紧衣领避车,抬头忽然看见街角白蜡树的高梢上寒气闪动。
是下霜了吗?
抬头又望了一眼,仍然是扎眼的寒气。
拿完排骨,太阳出来很高了,回来又经过街角再转头看那树梢头,叶子上反射的已是温润的露气。
路边落叶层的露水更重了。
2.
最早对霜的印象,是在老家北窑坡的红薯地。乌泱泱的红薯藤子,在收红薯的时节可以随便乱踩乱窜,五六岁的小不点往坷垃地里一躺,就淹没在乌青色的叶海里,在大人们匆匆忙忙的收获中,暂时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世界。天蓝色的斑块从叶缝里透过来,一溜透过密密的叶梗,映亮了灰黄色的沙壤土。
很快,这片世界就会消失,大人们的镰刀快速割掉薯秧,留下光秃秃的桠梢和高耸的薯丘。大人们小心刨开薯丘,提溜出来一大桠一大桠肥硕的红薯。
薯秧被堆到田边,等着拉走晒干作为牲畜的饲料。
翌日寒冷的清晨,薯秧的叶子还青翠坚挺,但上面却覆盖了一层亮晶晶的白膜,手摸一下,“哗啦啦”全掉在地上。于是很欣喜地在阳光下去摸另一片,却已经慢了一步,成为了露珠。
“韶光易逝”——后来每次注视这个四字成语,当时场景总是第一个唤起的画面。
3.
大学时在南方。风物迥异带给感性人的其中一个可能后果,就是爱上写文听歌读诗。大学第一年不明不白地读了很多诗,读“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读“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金瀚林西边的坡下是两片无人管理的荒地,长满了野生的香樟,和类似北方芦苇其实却是旱生的一种巨草。夏天,这些巨草缺少存在感似的疯长,油绿油绿,不时把叶子摆向路边,像锯齿一样割伤女生白嫩的笋臂,留下粉红的伤痕和匍匐倒地的死草。
到了秋天,它们一下显露出来。远自千里的朔气袭来,染黄了一丛丛冲霄的烈焰。金黄或带微红的硕大剑叶,洁白攒簇的缨毛。湘中的深秋凄风冷雨,难耐异常,却是这焦黄枯槁的巨草——在周遭墨绿包围中的这一片焦黄,给了一个北方求学狗一阵反差感的温暖和乡愁。
4.
都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有细细体会北方的秋天了,虽然现在身在其中,但是忙忙碌碌地遣送去一天天光阴,已很少去留意“时间流”以外的感性维度。时间更多地成为收入和支出后边的乘数,淡淡地存在账本里。秋季更多地成为换季加衣的提醒,而少了经年激荡的壮气。
壮气。
这个词很久没有提起了。
曾经不知道什么叫寒冷,什么叫畏惧。进了十一月还会一天到晚穿着半袖,一放学叫上死党在伾山顶上跑来跑去,然后站在山顶冲着学校喊。总认为山下学校里蝼蚁一样的人会震惊于我们的呼喊声如洪钟——现在却很容易明白在学校里看山顶的我们也形如蝼蚁。
认为目之所及全部是自己可以主宰的世界,唯一的限制脚下的山有多高。认为喜欢的姑娘每一涡浅笑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总不羞惭自己瘦弱的形貌。
连那满山被寒气摧残成焦黄血红的木叶都莫名喜欢,还要配上课堂文字里描写的郁郁不得志而不改其节的秋士,固执地不喜欢“夜吟应觉月光寒”,不喜欢“清泉石上流”,而钟爱“不尽长江滚滚来”,钟爱“人迹板桥霜”。
最喜欢这个季节,曾经是这样自豪地说出,或不说出口。
5.
后来慢慢感到沉重地,却是加上了一个时间的维度。还是那一片蒹葭苍苍,还是那一片片萧萧落木,还是那密密挨着的闪着朔气的一片一片脆弱霜华。但是遁入悠长绵远的时空时,却散入一片片熟视无睹的斑斓。
也许是渐渐懂了痛苦是永恒,快乐是昙现,又或许多彩成为常态,失落的黑白才能有激发感。
也或许,是像李健在《紫罗兰》里唱出的:“不知不觉天空又飘起雪,就要告别最美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