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华,你们哪时上学啊。”
嘎公终于开了腔。
“哦,我和定国、大姐12号开学,定林和二妹三妹好像是15号。”
“不是的,我跟定林和三妹是13号,只比你们暗(迟的意思)一天。”二姨接着说。
“哦。作业都做起没得。”
“我好早都各做起哒。就是定林的肯定没做起。”二姨得意地朝幺舅扬了扬下巴。幺舅作势抡起拳头要揍二姨,但看到嘎公正板着脸望着他,顿时心虚地把手收回,猫着腰缩在板凳上,把双手深深地从双膝间插下去,在脚底下刨着土炕边边上的炭灰。
好在嘎公并没有追究暑假作业到底做没做起的意思。他拿起旱烟袋,从对襟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揣得又旧又皱的报纸包,捏出一点烟丝,又撕下一溜报纸边边,慢慢地把烟丝裹好,插在烟锅里,就着炭火,“啪嗒啪嗒”抽了几口,烟丝一红一黑,点燃了。他双手递给旁边的嘎祖祖,嘎祖祖什么也不说,默默地接过去。嘎公又把嘎祖祖的旱烟袋拿过来,眼尖的二姨一把接过去,捏出烟丝和报纸边边,熟练地卷起来,按进烟锅里,递给嘎公。嘎公又就着炭火“啪嗒啪嗒”点燃了,习惯性的地在炭堆顶上一磕,炭堆塌了。嘎婆又拿起火钳,开始整理炭火。母亲见状也接过火钳,学着嘎婆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把炭火归拢起来,一块块地堆砌上去。
“勒个,今儿黑天,要跟你们说件事情。勒个事情,主要是你们上学的事情。你们各晓得,今年子收成不大好,恐怕你们几姊妹的学费凑不齐那么多。只凑哒三个细娃的。”
大舅、二舅和大姨二姨都抬起头来望着嘎公。母亲和幺舅则是一脸吃惊。
“那啷个办哟!”二姨首先开了腔。
“要不,我不读,仅弟弟妹妹去读。”大舅说话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他已经过了变声期,说话有了男人的味道。
“不行。”嘎公简洁地吐出两个字,又“啪嗒啪嗒”地抽起烟来。
“大哥和三妹的学习最好,不读可惜。”
“我想读书,我不要天天打猪草。。。”
“就你想读书,别个不想读啊!”
“二姐,啷个办哟,是不是我们读不成了哟。。。”
几个细娃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声音里带着惊惶、和恐惧。
“呯、呯、呯”旱烟袋的声音又响起来,细娃们也噤了声,一齐望着嘎公。嘎婆的手蒙上了脸。嘎祖祖的眼神紧盯着炕火,仿佛打算从炕火里刨点粮食、或是刨点学费钱出来。
“你们的二叔屋里,几姊妹都读书了,就是没得你们大哥和三妹读得(成绩好的意思)。他们也恼火,没得个读得的细娃,就是有钱,也撑不起头来。”
“嘿嘿,嘿嘿”,幺舅、四姨和幺姨得意地笑着,拿羡慕的眼光望着大舅和母亲。
“你们二叔也晓得我们的光景,打算帮我们送一个细娃读书。”
“真的呀!二叔真是好人。”
“要得,这哈只差一个人的学费了。”
“那我不读,你们都去读,我最大,可以去做活路。”大舅望着嘎公说。
嘎公不理大舅,又拿起旱烟袋,在炕沿“砰砰”地敲着。
“大哥,你不读可惜了,我去做活路,反正我也不喜欢读书。”幺舅刚说出这句话,“砰”的一声,脑瓜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旱烟锅,“哎哟!”幺舅一声叫唤,双手蒙着脑袋,委屈地看着嘎公。
“三妹。”
“嗯?”母亲欣喜地抬起头来,看样子晓得二叔的意思是要帮自己交学费了?
“你二叔说供你读书。”
“哦!”母亲没有说更多的话,声音中暗含着一丝开心。
“不过,以后你就要去二叔家去住了。”
“哦!”母亲一时没有明白嘎公的意思:“我下课了会帮二叔他们做活路的,但是我不过去住撒,不是(不然)屋里的活路差人嘛!”
“不是做活路的事。”嘎公又磕了磕旱烟锅子。“你二叔的意思是要把你过继给他们,当他们的细娃。要给他们喊妈老汉。”
“那我给你们喊莫子啊?”
“喊伯伯、伯娘。”
“我不搞!各人有妈老汉,啷个要认别个做妈老汉!”母亲不满地嚷道。
“你懂个屁……”嘎公呵斥道,旱烟锅子扬起来,又软绵绵地放下去。
“你二叔是为你好,为我们屋里减轻负担。你二叔二婶待你不一样,喜欢你,欢喜养你。你过切哒,豆读得成书哒。”
“我不读书哒就是,我不得去。”母亲低着头,声音不大,却含着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