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读书
李本聪
三
写出千古名篇《岳阳楼记》的范仲淹,出仕前家贫,到寺庙里去读书。寺庙里供着神佛,神佛前香案上燃着长明灯,买不起灯油的读书人可以来这里借光。范仲淹煮一锅粥,冷却后,用刀划成四块,每块放一根葱白,这就是菜了。一顿吃一块粥,两日的伙食标准就是这样,简单至极。有人想周济他好吃的,他拒绝了:“我怕自己吃了好吃的东西,受到诱惑,不能精力集中读书。”郑板桥也曾躲到古庙里去读书,弄得一家人四处寻找。写大散文的余秋雨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他的《山居笔记》就记录了那段生活。“自古名山僧占多。”佛教徒看中这里安静、清净、幽静,在这里远离红尘,可以接天地之灵气,饮朝露,观流云,看野鹤,听山岚,修炼一颗佛心。读书人来这读书,看中的是不受俗世打扰,可以静下心来,专心致志,一心一意,攻读圣贤经典,参加科举考试,获取功名利禄,扬名显身,光宗耀祖。
某一日,我带孙儿去村后太平寺游览,看着红墙碧瓦,看着焕然一新的山门,看着佛院池塘里的游鱼,不禁思绪回到过去。旧时的殿阁不在了,古柏不在了,紫薇花不在了,我住宿过的房舍也不在了。四十年前,我刚参加工作,初中里没有足够教师宿舍分配,被学校安排住到古庙里来。寝室是间斗室,长方形,狭窄,装着一道很小的木格子窗,即便白天,也要开着电灯。屋里只放得下一榻,一桌、一椅。雨天,挺糟糕的,排水沟里的水,顺着石基缝道钻流进来,我得在寝室地板上开一条小渠,把水引流出去。屋后是桃林,桃林那边是坟场,远山荒凉,近水默默,晚风贴着屋脊飘过。夜幕降临,几只乌鸦,绕着树枝,嘎嘎鸣叫,然后栖息到巢里。
下了夜自习,我打着手电,来到这里。开铁锁,用力推动滞重的庙门,再关严,上闩。一个人进到寝室里来,开了灯,迅速把室门紧紧关闭,好像也把某种恐惧不安,或是狰狞关在门外。猫头鹰在山林里啼叫,夜幕像口黑色的大铁锅,把古庙笼罩住。万籁俱寂,屋子里很静,用我教学生的造句就是:“静得连一颗花针落在地上也能听到声响。”“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动。”一声两声的狗吠,冷冷地从远处传来,声音过后,古庙陷入了无边的静默之中。
只是,我的思绪却还静不下来,我的读书却还停不下来。孤灯下,粉墙上,叠映出一个年轻人的身影。一分一秒走过去,一页十页翻过去,我在文字里穿梭,我在文字里激动,我在文字里想象画面。我跟着《吕梁英雄传》、《大刀记》去体验抗日烽火;我跟着《苦菜花》、《迎春花》、《朝阳花》去看特殊年代下的阶级斗争,还有女性的人性和男性的人性;我跟着《中国哲学史》,穿越春秋战国,又回到明末清初,孔子的仁,老子的无为,墨子的非攻,孟子的义,佛祖的普度,朱熹的理学……中国哲学,异彩纷呈;我跟着《中国文学史》,从《诗经》,再到屈原的《离骚》,再到汉乐府,再到“建安三曹”,再到魏晋玄学,再到唐诗宋词,再到元曲,再到明清小说,中国文学的天空,灿若星辰;我跟着《中国通史简编》,从半坡氏族、仰韶文化、夏、商、周、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五代十国、隋、唐、宋、元、明、清,读完这套书,我也重走了一趟中国历史的“长征路”;我跟着托尔斯泰系列,高尔基系列,屠格涅夫系列、契科夫系列,果戈里系列……拜访这些伟大的作家,留恋那个文学的国度,快意阅读,快意夜晚。我在这座古庙里住了三年,读了许多个夜晚的书。春夏秋冬,当我从那山门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洗涤了心灵的尘垢,带着一个新我上路了。我知道,我这一生,唯有读书,只有读书,才可能走得远些,活得像个人的样子。
学校找不到教英语的老师,让我来给学生开英语课。我的英语不过“初识”文化。人在年轻的时候,勇敢无畏,总是有股冲劲,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边学一边教,既当先生,又当学生,现学现教。记得背诵记忆《英语五千单词》的时候,一到周末,我就会独自来到小河边,找一块垂柳下的绿草地坐下来,打开课本,拿出纸笔,一边拼读,一边记忆,一边默写,念念有词,呆呆傻傻。只要是晴天,我的身影就会出现在河堤上。读书,读书,再读书,记单词,记单词,再记单词。一千英语单词被我征服了,两千单词被我征服了……河水泛着清波看着这个读书人,豆花芬芳氤氲着这个读书人。天地没有为这个读书人留影,山河没有为这个读书人留影,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终究是来过了,他终究是读过了。
在我生命的旗帜上,有一面写了大大两个字,这两个字叫“读书”。就这样,我高举着它,一路走了过来,走到今天。风吹鼍鼓,电闪旌旗,都过去了;小桥流水,江南花竹,都过去了;英雄红颜,回头一笑百媚生,都过去了。只是,我还会把书一直读下去,这一点,不会变。
2019.3.16.
作者:李本聪,男,泸西县中枢镇石洞小学教师,副高职称。云南省特级教师。自幼患有小儿麻痹,坐轮椅上下班,担任过21年小学副校长。先后在国家、省、州、县级教育刊物上发表教研文章二百余篇。出版86万字教育专著《做个爱思考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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