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姐姐回文安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受母亲嘱托,看望父母的同事。离开文安有近三十年了吧,虽说相隔不远,但因父亲去世后,母亲和姐姐与我同住一城,每日忙碌于琐碎的生活,就很少再回去,同学之间也渐渐疏于往来,别人是乡音难改,我却是早就没有了乡音。大约是这个缘故吧,很多人听说我在文安长大都大表诧异,的确,单看外表言语,我已经全然没有文安的味道了。
文安的味道是什么呢?
首先是方言,文安话属于保唐语片方言,口语化很严重,很多语言不好书写,语气也比较生硬,有些哏,现在网上流传的许多文安方言的微电影和配音视频,果然笑料百出。如今出门在外的年轻人已经很少讲方言了,但年纪大一些的人乡音是很难改变的。我自己已经不会讲了,可每每在超市或路边听到文安口音,总会扭头看,感觉很是亲切。
文安的另一个特点是城墙,或许这仅仅是对我而言,毕竟那座城墙承载着我整个的童年。关于城墙,要从文安洼说起,文安是片著名的洼地,常年泛滥,鱼虾很多。过去有种说法:“淹了文安洼,十年不还家;收了文安洼,粮食没地抓。”历史上白洋淀叫西淀,文安洼叫东淀,20世纪60年代之前这里到处是水,出门需要坐船,鱼是常年不断的.可以想见当年的文安确也算得上水乡吧。老人们说是正是由于文安地势低洼易引发洪水泛滥,才有了这座古城墙,据说有1500年了。我至今都不晓得这座城墙的历史,但这不影响我对它的热爱,这似乎是我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青砖的古城墙,它始终在那里默默站着,见证了我的成长。我记得那个时候,小孩子爬城墙就像现在玩攀岩游戏,每次都是有惊无险,有的地段爬得次数多了,形成缺口,小孩子在城墙上打架常常会沿着土坡滚下去,但也没听说过谁因为爬城墙摔坏了胳膊腿什么的,于是家长也从来不叮嘱。文安县城的小学设在南关的城墙根,我的童年在那个小学度过。后来搬到西关外的家属区,上学要从西关走到南关,刚好半个城墙的路途,那时候每天都跟着“黛玉姐姐”和一群孩子在路上围着城墙根疯跑,春天挥舞柳枝,秋天踏着落叶。冬天的雪多,路上会结冰,我们打着滑一路奔跑,寒风吹进棉衣里,刀割一样利,奇怪的是一点也不记得冷。现在回头去看,仿佛就在眼前。
古城墙有四个关口——东关、西关、南关、北关。我家住西关外,我那小脚的姥姥常常给我讲述六三年发大水的故事,全城的人都被困在城里,四个城门关得紧紧的,人们坐在城墙上,脚就落在城外的洪水中。飞机在头顶盘旋,向下丢食物,有大张的饼和饼干。听得我特别羡慕,可是六三年我没出生啊,只好盼着什么时候再发一次大洪水就好了。我很想尝尝天上掉大饼的滋味,可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城墙的拱形大门早就拓没了,我离家二十几年,文安县城并无太大发展,但是古城墙早已被蚕食了,不熟悉的人已经很难看到它的身影了。我最后一次走近这座城墙大约是在十年前了,是清明,从陵园给父亲扫墓回来,经过南关,忽然望见了一截灰色的城墙,停下车走到近前,看到记忆中的青砖已经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失去了旧日颜色,罩着一层土一样的灰。很多砖脱落了,裸露出第二层的清条砖,有的被红砖重新砌上,显得很突兀。这样绵延了不足一百米之后,就被其他新的建筑物挡住了,只有城墙上生长的各种树木依然葱葱郁郁。面对城墙,我的心回到了几十年前,城门口车水马龙,城墙下是摆各种小吃摊的、喝茶的、吆喝的。可是等我回转身子,汽车,摩托车、电动三轮车飞一般掠过,匆匆的人群留下的是一缕缕的灰尘和不绝于耳的噪音。在城墙根下,面对眼前的一切,没有熟悉也没有陌生。曾经被我们无数次翻爬滚打的古城墙,一面是青砖、一面是土坡的古城墙啊就这样永远地定格在记忆里。我想起了“黛玉姐姐”,现在她与我住在同一城区,只是我在城东,她在城西,几年间也不过只见了三两回吧。我有时突发奇想,如果这里也有一座城墙,就不会是现在的光景,因为“黛玉姐姐”可以沿着城墙从西头向东,我可以从东头向西,这样我们就会在中途遇见了。我相信会的,如果这里真的也有这样的城墙。我们都是城墙根长大的孩子,那苍凉古朴的青砖城墙,一直深深烙在我们心里,无以取代。
姐姐还跟我说了许多次,她说,当年你们那拨女孩子是文安最漂亮的一群了。她说的是真的。“黛玉姐姐”就很美,她真名叫红梅,因为很像陈晓旭,又是一副娇滴滴迎风摆柳的样子故得名“黛玉姐姐”。另一个家住城墙西门的红梅喜欢穿红衣,她在雪地里的留影也真的像梅花一样美。还有卷发梢儿的敏,眼神忧郁,美得如异域女子。还有正月初一出生的雪梅,永远那样雍容大气,善良温和。当然还有艳儿,她张扬无畏,奔跑着,像旗杆一样在风里招摇着,我常常跟在她的后面去喝她家的糖浆水吃曾辉家的葡萄。那时候,我是个大眼睛的小姑娘,不爱讲话,低头走路,古城墙像是我的路标,只有走在它身边我心里才踏实,况且城墙上还有春夏秋冬都看不够的风景呢。如今三十年过去了,儿时的伙伴们各奔西东,戈去了大连从此杳无音讯,敏嫁了飞行员在遥远的海南, 梅是最早离开文安的,小学还没毕业,如今 她的声音依然象她的人一样仁爱温暖 ,还有雷曾经的阳光少年如今身心疲惫,有时候命运是那样的跋扈,他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他让时间白驹过隙般逝去,让悲伤一下子就沁满一个人的心。 时间快得仿佛被偷走一般,但没有人不怀念从前,我们失去了朗朗的星空以及我们的童年,但只要城墙还在,一切又似乎近在咫尺,城墙,伴着我们 从纯真走到成熟,或许走过一生。
除了古城墙,文安给我另一个难忘的记忆是那里的鱼。只要有池塘就有数不清的鱼,甚至在雨后,路边的坑洼里也有点点的鱼儿游动,我以为这是天上撒下的鱼种子呢。我还记得有一次在放学路上正赶上西关的人清鱼塘,那是一条长长的河沟,水被排走后,壮年男子穿着雨靴站在堂中央,满堂的鲤鱼蹦啊蹦,看热闹的孩子在塘边跳啊跳,妇女们笑啊笑,鱼满堂大概是农民最丰收最幸福的一刻吧。我后来常常梦到鱼,很多的鱼,我每次讲述我的梦境都被听着说成财源滚滚来的预示,其实我清楚这不过是源于那次清鱼塘的记忆。
我还有很多关于鱼的记忆,96年的夏天,连着一个月的雨天,文安洼又盛满了水,鱼从池塘里跑出来,游得满街都是,又有人在马路上张网捕鱼,那一年,赖棒棒出生,我初为人母,我姐从文安赶来看我,一路走的艰难,要坐船才到达,这以后就再没见那么大的雨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