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

我坐在电脑面前,写了几个开头都不满意。打出来又删除,打出来又删除,反反复复。

不知该从何写起,从你们的爱情开始写起,从我的童年开始写起,从你们的分开写起,还是从现在写起。二十岁时都有疯狂的爱和致命的矫情,时间记得特别清楚,谁都要注定在这里摔一跤,还好绊倒对方的人是你们彼此。

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

每每想起,我就会觉得我的父母好自私,他们竟然毫不犹豫的把对方从彼此的生命里剔除,都不肯为我委曲求全。我的父母好勇敢,他们竟然敢把这份关乎我一生的答卷交给不满8岁的我,让我决定我自己的人生。我的父母好伟大,他们可以说爱就爱,说不爱就分开。即使潇洒如我,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做到这样的洒脱。

他们很勇敢,很勇敢的做出自己的选择,毫不松懈的去过理想中的一生。值得我尊重和敬佩。

我曾问过我的母亲,后悔吗?她说如果为自己,不后悔;但是为你,我很后悔。以前我不懂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可是现在我逐渐懂得,她希望我能够得到完整的爱。我没有问过我的父亲,你后悔吗?因为我一定会得到一个答案:不后悔。

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

我对我的母亲说,不心酸,不心寒,不遗憾,因为挥别了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

我对我的父亲说,不埋怨,不后悔,不迷惘,因为无论爱与被爱都是一件那么幸福的事情。

我写过我的父亲,母亲更不必说了,几乎每篇文章都有她的存在,但是我从来没有写过我的父母。好像分开了以后,他们就成了两个人。其实并不是,因为我的存在,他们早就成为了一体,因为有我的存在,他们拥有着连时间和空间都不可能改变的身份。没有谁足够好或者谁不足够好,你们就是并行的两列车,可能会在交横纵错的铁路中和对方打个照面,却永远没有办法拥抱,于是你们拥有了一段始终没有牵手的旅程。

很多年后的今天,我对8岁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但是我依然记得,那么一道选择题摆在我的面前,跟爸爸还是跟妈妈。我依然记得那个雨夜,还不到8岁的我从背后拥抱着我的妈妈,我感觉不到她的眼泪和颤抖,可是我却清楚的感受到我自己的恐惧,我一直紧紧的抱着彻夜未眠的她,好怕那一瞬间就失去了她。那种滋味在13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能够感同身受。

大概是从那之后,我开始变得敏感胆怯和软弱。我会假装肚子疼,要妈妈不要看电视,陪我睡觉;我会整夜整夜的失眠,如果一个人待在房间,我会把房间里所有能开的灯全部打开;我会渴望有人说话,如果只有一个人,我会站在镜子面前自己对着自己说话;我会需要抱着妈妈的衣服才能入睡。最近在研究心理学,现在才知道这也是一种心理疾病。

如果不是被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提醒,我都不知道,这些已经离我这么远了,远到就像没有出现过。那时候的逃避和软弱是因为对自己的厌恶,厌恶自己怎么可以背叛那么长一段出现在我生命里的时光,还没有丝毫察觉。那段时光,对我和我的妈妈来说那么重要,重要到是我们生活全部的事情,现在已经在成为记忆里无关痛痒的小事。

上帝给你扇了一个耳光的同时并不会同情你,它只会用更加残忍的事实告诉你这个世界的冷酷无情。我改名字的时候,把身份证拿给我的父亲签名,我当然知道这对他是一个多么大的伤害,我还是毫不犹豫的做了,我忘了我和他争论了什么,可是我突然在那一刻懂得了我母亲的无力。我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示弱,不能低头。对于刚刚13岁的我来说,隐忍这个词我太早的领悟了,哪怕在我面前的人是我的父亲,本该是我最亲近的人。他说,你太有心计了。我能感觉到在袖子里的手捏成了拳头瑟瑟发抖。我仰起头看着他,不肯示弱。

我必须要有心计。因为这样我才能在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时,无视的走开;因为这样我才能面对别人的冷嘲热讽时,微笑的问她,那又怎么样呢;因为这样我才能在听到别人看似关心实则嘲讽的言语时,对她说谢谢关心。说真的,成长就像赘肉,别人看到的可能只是一个胖了的你,吃每一餐饭的心情,只可能属于你自己。谁都无知偏执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也没有过不去的事,这些时候,那时的我都是偷偷靠哭着过完的,现在想来,真是一件多么不值得我去瞅一眼的事。笔记本都帮我记着,忘得最快的是自己。

这就是我的叛逆青春期。使劲想办法把自己藏起来和讨好,搭一个房子,我住进去,让别人来欣赏我,喜欢或者讨厌我。寒假回家,妈妈和我聊天,她说谁谁谁这么不合群,真不知道以后走到社会上怎么办。我说妈咪,可能在几年前的现在,别人也这么觉得,谢姝予叛逆,成绩又差,长得也不漂亮,什么才华也没有,她以后能做什么。而我现在,什么都可以做。

在我15岁的时候,我经历了一场并不成功的出走。现在与妈妈聊起,她会说,这是成长的一部分,很重要的一部分。是的,如果没有那一次出走,我不会有和她彻夜促膝长谈,不会把心里的压抑全部倾倒。没有一个母亲会放弃自己的儿女,哪怕身边的人都在逃避我,都在告诉自己的孩子,不要和她玩。而我的母亲,把我从我自己为自己挖的沼泽中拎出来。她告诉我,你可以选择自怨自艾,也可以选择擦干眼泪站起来,虽然世界还是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可是我们是活在我们自己的生活里,只有我们自己可以决定我们可以成为什么样子,更多的坎坷和不如意在前方,碰了一身伤痛跌跌撞撞地成长。就像妈妈要求你不管我们家里的门多么难开,你也要学会开一样,我不可能永远带钥匙,不可能永远在你之前开门,你要学会自己开门的方法。挫折不过是上帝随手撒的一把图钉,很均匀的分布在 每个人的生命里,重要的不是如何回避这些图钉,而是你不再害怕向前走。妈妈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而事实是,她像一个老杀手照顾一个连枪都不会开的小杀手,我总是搞砸的时候多,做出成绩的时候少,总得她帮我收拾残局。我帮不了她什么,我很自责。

我有一个很帅的爸爸。他长得很像陆毅。我身边很少有长得那么帅的男生,真的不是因为他是我的爸爸我才夸他,而是他真的很帅。到我上大学之前很多年,我一直活在对他的恐惧中。很少有的,我和他打了电话,我会不哭。几乎每一次,不管我的妈妈有没有看见,我都会彻夜痛哭一次,没有理由的。尽管我们曾经冷战了很多年,尽管你曾经让我很失望,尽管我不是你的骄傲,尽管对爸爸的话语有些水土不服,但是我很庆幸,你给我那么好的基因。让我偶尔对别人聊起我的父亲时,我言语中带着骄傲。

我会让你坐在副驾驶,看我开车,带你去旅行,我会在你每天回家后给你泡一杯热茶,我会替你系领带,我会替你擦鞋,我很懒,我从来都用洗衣机洗衣服,我会为你洗你的白衬衣,我不会做饭,我会为你做拿手小菜,我会陪你在吃饭时小酌一杯,我会在饭桌上为你挡酒,我会挽着你的手陪你看日起月落。

我会做一个好女儿。

为什么我还记得这些,过早的理解了嘲讽,轻蔑,这些词的含义,因为这些黑暗,让我理解了成长。我还是会想起我的90年代,90年代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有安全感,东西改变的很缓慢,小卖部能买到的零食只有那些,五毛钱的零用钱就足够开心一整天。但最怀念的,是那个时候爸妈还年轻,保护着我,支撑着只有40平米的家。最难忘的是爸爸总是护着我和妈妈,我坐在他的肩上看烧龙灯。冬天的晚上,妈妈用围巾和帽子紧紧的将我包裹,感觉这个世界上完全不会有我值得害怕的事情,只要他们在身边。我多希望瞬间也是可以被封存的,这样我就能把我所拥有的全装进背包里,一起走在之后的时间里,重一点也没关系,我只是不想再离开你们。上帝知道我们健忘,所以特意嘱咐身边的人,学会了一身独一无二的本领,好让我们在将来的某个值得想念的时刻,准确的想起对方来。

过去父母的种种,我没有办法去评论。可是对你们爱意,我一直受之有愧,总是在扪心自问,我何德何能今生能够成为你们的女儿,可以很负责的说,没有你们,就没有现在的我,也没有未来的我。你们知道,我是个很懒的人,所有的努力,是因为不想辜负你们,不想愧对这份平白无故的爱。我对人与人之间善意的理解,几乎全部来自于你们。所以,我希望自己是一个更强大的存在,让你们跟别人说起我时,都可以好自信,好骄傲。

谢谢你们陪我长大,7年风雨同舟,13年天涯路人,20年舟车劳顿。我感谢,今生是你们的女儿,能够依偎在你们的身旁,能够开放在你们的手心。

不必怨恨,不必遗憾,不必心酸。因为20年前你们正确的决定,所以这一生我有了女儿的身份。从前没办法看你们白手起家,看你们相濡以沫,看你们荣辱共担,但是你们不知道的是,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有一天偕你们的手,站在我领奖的舞台上告诉别人,看,这是我的爸妈,我说过我拥有最强大的基因。这一生,我都会是你们的铁甲港湾,从前父母,朋友给不了你们的,不管你们需不需要,我都会给。

因为我是你们所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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