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再度来茶馆,已是一月余后。
他半只脚踏进了茶馆,往四下一张望,便看见了少侠,坐的还是那张桌子,眼睛一亮,欢欢喜喜的过去了。
“好巧呀少侠!又遇见了!”
少侠唔了一声不可置否,只字未提他是专程在这傻等着道长来,掏出个荷包扔了过去。
道长下意识手忙脚乱接着,入手一看,便惊喜的嚷嚷了起来,动静挺大,惹得近桌的几个人被吵到,都扭头看他。
“是我的荷包!!!”道长嚷嚷了一声,才注意到投来的目光,颇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冲望过来的人笑笑,他眼睛有点圆,弯起的时候左边嘴角还单挂了个浅浅的梨涡,笑得干净又和气,显得少年气十足,让人看不出火来,和善的回以一笑便又转了回去。
道长经这一遭勉强压着了激动的心情,把声音调回正常水平,但望向少侠的眼神仍是亮晶晶的:“回门派后我找翻了天都没找着,这荷包上头的鹤还是师兄给我绣的,弄丢了可把我给心疼坏了,原来是不小心丢在少侠你这了!”
少侠看这小道长眼神亮得吓人,俨然已经给他下了个大好人的定义,竟然有些心虚,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被道长一扬手叫了壶好茶截了胡:“上回我有说的,要请少侠你喝茶。”
小二动作极快,前后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将茶送了上来,手脚麻利的给二人各倒一杯后告退了,少侠想说的话转了一圈到底没说出来,他低头看眼茶香袅袅、绿叶浮沉的茶水,叹了口气想。
这小道长难道就没发现荷包变瘪了些么?
少侠再一抬头,正撞上道长灼灼看他的目光,少侠还没被人用这种眼神瞅过,有些受不住,便捧起了茶杯掩饰般的想喝上一口,却听得道长问他道:“少侠,你知道江湖是什么样吗?”
这问题问得突兀,少侠攥着茶杯的手指一紧,干巴巴的回问道:“小道长,你问这做什么?”
道长嫌茶水烫,正小心翼翼的吹气,闻言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我缠着下过山的师兄们讲的,还有小棠师叔那儿的话本上看的,江湖应当是个很好的地方,但我就是觉得……”道长说到这顿了顿,面上浮现出一丝困惑来:“唔,不完整。所以我看少侠你的江湖气那么重,想来问问你啦。”
“江湖啊……”少侠接了一声就没了下文,他去看坐在他对面的小道长,十五六年 纪 的少年道长,纯白干净的一望到底,怀着不谙世事的天真莽撞,问他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尽管他还是不大懂得小道长对于所谓江湖气的判断标准,却似乎奇异的摸到了点边。
他想说,小道长啊,江湖没你想象的那么美好,话本上的不能当真,你的师兄们也是费尽了心思挑好的出来将给你听,他们哪里舍得让你知道江湖真正的模样呢。
风月场所的姑娘爱上了穷书生,幸得侠士仗义相助赎回卖身契,与书生喜结连理,成就一段佳话。书生金榜题名后,终于供得起十里红妆,新娘却换成了官家的小姐。征战沙场十余载,金戈戎马半生的将军,只因莫须有的怀疑,独守空城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而未等到援军,草草扣上烈士的名头,无人再敢提。花楼前拉客的鸨母身形臃肿,衣装艳俗,举止滑稽可笑,二十年前是金陵的花魁,美的不可方物,千金难求一舞。
世人偏爱结局美满的欢喜故事,便也无暇顾及,刻意忘怀了那些令人伤心的事。
少侠想说的话太多,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可他一看坐在他对面的小道长,正捧着茶小口小口的啜饮,眼眸乌溜溜的映着光,一眨也不眨的充满期待盯着他,干净的没有一分江湖气,他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末了他低低的叹了口气,道:“江湖就是……你会遇到很多人,也会离开很多人,有的人还能再见,有的人就再也见不着了。”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道长也听得云里雾里,但论调着实新颖,他蹙着眉思索了一会,犹犹豫豫的问道:“既然遇到了,为什么要走啊?再也见不到的人…是死了吗?”
“也不一定。”少侠模棱两可的回答,他觉得口有点干,想喝口茶润润,才发现茶水已经凉得差不多了,他也懒得费功夫再重倒一杯,拿起来一饮而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