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源不说话,他矛盾地抱着膝盖坐着。

  良久,他吐出来一句话:“白天赐毕竟是我的……”

  苏子寒没有紧接着逼他,苏子寒沉默了片刻,这期间,他一直在审视着白源。

  “小源,你是个健康的孩子,不了解一个正常人突然瘫在床上等死的感受。白天赐如今加倍的发疯,何尝不是他知道自己死期已至。就算他不会立马就死,以后等那个月娘生下孩子,你娘在你家里如何自处?难道你娘要伺候瘫在床上的白天赐,还要再伺候那一对母子吗?”

  白源蓦然站起来:“他休想!”

  苏子寒嘴角露出笑意,拿出早就备好的毒药,轻轻塞到白源手心。

  “拿着它,它可以帮你神不知鬼不觉解决掉白天赐。这不是毒药,谁也看不出来白天赐是怎么死的,反正他已经受伤这么重,即使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他十三年来,没有让你娘过一天好日子,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地羞辱她折磨她。他死了,他自己可以解脱,你娘这一辈子也能解脱了。到时候你想带你娘离开此地,重新开始生活,未必是一种奢望。”

  白源一直看着手中的药包,不发一言,苏子寒也猜不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

  白源默默离开之后,苏子寒一直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如果白源下不了手,说明他心中的偏执和恨意没有泯灭他的良知和善意,他就尚且能控制住心中那头名叫复仇的野兽。白天赐在白源心中是父亲,可是他虐待张氏,在白源心中,他既是父亲又是仇敌,因此才一直折磨了白源这么多年。

  如果他下了手,那就说明他苏子寒这些年将白源教的太好,教得他理智清醒,教会他审时度势,教会他在绝境中挑一条自己最能走得通的那条路。

  张氏是白源的底线,苏子寒一直都知道。如今,他只能用这条底线去挑战白源心中的那头野兽。

  苏子寒给白源手中塞了一把剑,又赋予了他可怕的力量,让他去挑战这个世界的规则,让他有能力复仇。

  这一天终于到来,他逼迫着白源走出他的舒适圈,逼迫着他去复仇。

  白源终于长成,离师徒俩彻底翻脸成仇的那一天越来越近,苏子寒心中明白,他最早接触白源时就在等待这一天的来临。

  他一直在培养一条嗜杀成性又能擎天立地的龙,无所不用其极地走着极端。他带领白源走上的从来不是光明大道,而是深不见底地深渊,一切都如张氏猜测的一样。

  那样一个阴沉沉的下午,乌云低沉,笼罩在白家那个小院上空。那个下午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印在白源心上,成为他日后噩梦不断的根源。

  瘫在床上的白天赐烦躁地骂哭了张氏,张氏掩着脸夺门而去。

  白天赐又骂骂咧咧说月娘不知道浪到哪里去了,家里没个人服侍他喝药。

  白源从砂锅里倒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毫不犹豫地拿出事先藏在袖中的药包,迅速地倒在药碗里,拿筷子把它搅拌好。一点也看不出破绽的时候,走到床前端给白天赐。

  白源沉着脸拿一个枕头垫在床头,半扶半抱,让白天赐靠在床头,就这么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喝药。

  白源忽然一个冲动想阻止,他忍耐住伸出的手,一眼不眨的看着白天赐。

  白天赐喝完药,喘着气把碗递给白源,嘴里骂着这药太苦,究竟还要喝多久才算完。

  白天赐闭眼睛休息的时候,猛然间觉得胸腹间翻江倒海,五脏六腑痛如刀割。一个忍耐不住,倾身往地下吐了一大口鲜血。

  白源没有闪避,这一大口带着黑色的鲜血全都洒在他的衣服上。

  白天赐痛得缩成一团,在床上直打滚,大呼小叫地喊救命。

  白源仍然控制着恐惧,一动不动地坐着。

  白天赐百忙之中看见白源的神色,艰难爬过来,颤抖不住的双手一把拽过白源,死死的揪着白源的衣领。

  白天赐好似地狱里的魔鬼,扭曲着脸,咬牙切齿地问:“这毒药,是你下的?”

  白源看着一团死气迅速地爬上白天赐的脸,有些解气地回答:“你要是稍微善待一点我娘,我也会容你再多活一段时日。”

  白天赐又一口血吐在白源身上,他眼珠已经可怕的突起,眼看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他费力地抓住白源的肩膀,断断续续地说:“好儿子,爹爹再教你最后一个本事……杀人的……杀人的时候,脸色不要发白,手不要颤……,心要狠,脸上要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这句话说完,白源的脸色更白了一分。

  推门而入的张氏,看见父子俩这副模样,腿吓得一软,不敢再耽误功夫,尽力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来到白天赐床前。

  紧跟着进门的是消失了一天的月娘,她尖叫了一声,夸张地张大了嘴,双手捂住脸反身又往门外奔去,嘴里喊着:“杀人啦,张氏杀人啦,谁去报官啊……”

  张氏母子谁也没注意到月娘,此时张氏双手颤抖地趴在白天赐床前。

  白天赐放开了对白源的钳制,转而抓住张氏的手腕,一字一句地问:“是你?还是你儿子?”

  张氏的泪落下来了,毫不犹豫地说:“是我,你要索命,我这条命还给你。”

  白天赐开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声音很大,混着泪水血水流满了一脸。他的眼睛里鼻子里和嘴角都开始往外冒血,恐怖如斯,凄惨如斯。

  白天赐满是血的嘴在颤抖,拼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抓住张氏:“我……我最初不愿意娶你,后来……我只想让你给我生个儿子,再后来……我只想让你看见我时候笑一笑,只想让你多看我一眼,可是……可是你不肯……”

  这句话没说完,白天赐头一歪就断了气,大大睁着眼睛不肯闭上,似有万般不甘。

  看见白天赐咽气,白源的眼泪才开始一串一串的流下来,他完全没听进去这两人的对话,他的心好像一下子空了。这就是杀人?可他一点也不觉得解了恨,反而心里的窟窿越来越大。

  张氏看着白源的样子,把白源扶起来,安顿他坐在凳子上。

  她走过去,擦干眼泪,手颤抖地闭上白天赐瞪大的双眼,这一世的恩怨就在今天做个彻底了结吧。

  打好一盆水,张氏细致地一下下擦去白天赐脸上的血迹,直到他的脸重新干净起来。又为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最后,拿一块布盖上白天赐的脸。

  张氏走出去,把一盆血水倒在草地上,挖个坑把血衣埋好。

  做好了一切,张氏知道,月娘很快会带着官兵和差役前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走进屋里,镇定地站在白源面前。白源还在呆愣着,张氏轻柔地捧起白源的脸颊,让他看着自己。

  “儿子,清醒一点。娘的时间不多了,你必须听清楚接下来娘说的话。”

  白源牵线木偶一般的点点头。

  张氏竟然笑了一下,伸手抿了一下头发,平静的开了口:“白天赐一生被娘所累,如今因我而死。你可要记清楚,我因妒忌月娘而杀死他,以后无论谁问起,你都只能这么回答。这件事跟你无关,你跟别人要这么说,你跟自己也要这么说。不要放在心里自苦,白天赐他是咎由自取。”

  白源点点头。

  “娘的大名叫作张丽华,扬州人士,十岁被卖进靖安王府,现在对娘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我是再也回不去了。娘死以后,将娘和白天赐埋在一起,这辈子还不完的,我在地狱里接着还他,下辈子还要还他。”

  白源木木地问她:“娘,你别说这种话,我带你离开这里,咱们离开白天赐,重新开始生活,好吗?”

  张氏在心里突然间就明白了,苏子寒给她的大礼,不是月娘,而是白源亲手端给白天赐的毒药,是月娘此时的前去报官,苏子寒知道自己不会放任官府抓走白源问罪,所以,苏子寒最终的目的是要她代白源顶罪,代白源去送死!

  就因为她说过白源心里只有白天赐一个父亲,就因为她忤逆他要带走白源。这才给白天赐带来了杀身之祸,自己的末日也在眼前。

  张氏此时已抱了必死的心,她只在心里飞快的琢磨,要不要告诉白源真相,让他为自己报仇,让他警惕着苏子寒呢?

  张氏发现这根本行不通,白源现在没有资格跟苏子寒翻脸,因为这势必要扯出白源的身世之谜,那才是更大的祸事。白源此时身无依凭,他凭什么找苏子寒报仇呢?

  张氏这才绝望的发现,苏子寒的真正厉害之处了,一切只能按照他说的路去走,别无他法。

  她明知道苏子寒是置她于死地的人,偏偏她不能揭穿他,甚至不能嘱咐儿子为自己报仇。

  看着破门而入的一群差役,甚至连验尸的仵作都跟着来了,张氏佩服着苏子寒的计划缜密。

  挤满了一院子看热闹的人,张氏没有发现月娘,这就证明她之前所有推断都是正确的,月娘此时当然是逃之夭夭了。

  张氏看着满面惊慌的白源,温柔的走过去把白源抱在怀里。

  差役持着刀,在凶恶的叫嚣:“毒杀亲夫的毒妇,还不束手就擒?”

  张氏只当没听见外面的喧闹,她对着白源微微一笑:“儿子,娘熬了这么多年,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娘能看着你长大,娘死而无憾。以后,以后要小心提防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都不可信,谁的话也别信。月娘很可疑,日后慢慢找她的下落,或许她身上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她不等白源回答,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个转身扑过去,从差役手上夺下了一把刀,明晃晃骇人的一把刀,一下子就抹过脖子,血溅当场。

  白源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哭着跃过去的时候,张氏已浑身是血闭着眼睛,气息全无。

  差役也惊的愣了一瞬,然后捡起自己的刀,抹干净上面的血,收队回去复命了。

  “罪妇已经认罪伏诛,此案就此了结,都散了吧,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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