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命运转折点
这是一个春日的午后,无风,无云,无太阳,天是阴的,空气是冷峭的,树是沉默的。
林秋阳正趴在办公桌上小睡,忽而,被臂旁震动的手机惊地一激灵。
她抬起疲乏的脑袋,头发睡的毛乎乎的,眼如恍惚迷离的街灯,手臂是一截枯死经年的木头,半晌,微微电击般的感觉从手指尖一波一波的往上窜,就像那一阵盖过一阵的刺耳的电话铃声,蛇一般地入脑入心,咻咻地叫嚣着没顶而人。
林秋阳对着黑屏的电脑拨拨头发,一边甩着手臂,一边把耳朵贴近了电话。
“你该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电话的那端是一个机械的清冷的男音,陈述句,无波澜,无情绪。
林秋阳“哈”的一声冷笑还没从喉咙里冒出来,一阵“嘟……”的刺耳忙音便迫使她抬起了耳朵。
很好,一口气郁积在胸腔,荡气回肠唉!林秋阳猛地把手甩在桌边上,臂管里蛇钻般的电麻感霎时消失,好像有些疼,只是她不好分辨,到底是哪里疼,身体上的,神经上的,还是骨髓里的……
怎么会不记得呢?!林秋阳闭眼苦笑,今天可是她和李沣约定好去办离婚手续的“好日子”啊!
眼皮抬起,眸子里贫瘠如荒漠,她出神地望向窗外。
院里有棵树,竟然是棵合欢树,这么好听的名字,长在这么残破的一个机关大院里。每年它的发芽开花都比别人慢一拍,院里头,绿意葱茏,月季花儿都快凋谢的时候,它才怯怯地冒出它西红色的花蕊来。
有哪棵树反应这么迟钝的,春天的风吹了这么些时,也不见它冒个绿芽芽,而且,开花时嫩嫩的触角一般的花叶直愣愣地往上长,总是被风吹的东倒西歪,残花满地,都不会像月季似的包着点花心,真是他妈的一棵笨树!!
林秋阳突然暴怒起来,呼啦啦地把桌子上的零碎物件一股脑撸到提包里,甩开凳子,在办公室其他人的惊诧中,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看似气势汹汹的杀出了门。
午后两点,太阳光终于刺透云层,洒给万物些许温亮。微薄的阳光将街树的影子打到脸上,斑斑驳驳,恍恍惚惚。
清冽干冷的空气,冷不防窜入鼻头,酸涩感鼓胀着整个胸腔。
眼泪无声自落,像一个无辜的孩子,诉说着他不明所以的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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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民政局,林秋阳和李沣依旧隔着两人距离,沉默变得有形,压的人喘不过起来。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黄昏欲来,薄阳尤存,连时间都觉得尴尬。
阳光微弱,影子便几乎不存在。若无希望,失望便谈不上多刻骨。
马路边,林秋阳站定,依旧微低着头,余光看见李沣站在身边,视野里是他黑色的裤子,黑色的鞋子,以及垂在腿边那只汉白玉般的手,指节修长,手掌微薄,可林秋阳知道它蕴藏的能量,它曾那样坚定的攥着自己的手,炙热如火,钢铁般挣脱不了。
正欲开口,李沣的手机响了,极为单调的“叮铃铃”声,在这吵闹的街边具有异常的穿透力。
“喂——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典型的李沣风格,林秋阳不禁苦笑一声,当初自己就是被这股拽到天上的酷劲儿吸引的,可如今,真的就只能看到他的酷了,剥开酷拽表象,那温柔的要命的神情,估计和自己无缘了。
林秋阳深吸口气,抬头看向李沣,嘴边的笑容可以说是灿烂的,至少比这聊胜于无的春阳要灿烂,她知道,李沣比自己还要别扭,指望他开口道别,估计还得再尴尬一会儿。
“走了,保重!”林秋阳说道,声音虽哑,也要故作轻松。
李沣习惯性的微皱了眉头,一点点不耐的神情。林秋阳有些走神,对这个人她了解到了骨子里,每一个细小的、微妙的表情,都是他的,在林秋阳的生命中独一无二的李沣。
“好,保重。”李沣的视线仅和她交汇了一秒,便移开了,继而转身大步走了。漫不经心的口吻,是他。英挺劲瘦的背影,还是他。
林秋阳抱着脑袋蹲下了身体。
空气中有阴冷之风在流窜,无声的,肆虐的,林秋阳揉揉膝盖站起来,扬手拦车。
出租车上,“淮杨路,星天地。”林秋阳尽量让自己显得风平浪静。
要说阅人无数,这时代当属的车大哥和夜店妹子,但凡长点心眼,在这行当混几年,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不在话下。
听声,辨音,后视镜一扫,这位四五十岁的司机师傅心中有数了,又一个闹离婚的。
唉!尽管早已见惯不怪,天性心软的他总忍不住要替这些孩子叹口气。后座的姑娘侧着头,面目看不清楚,但气质却是很出挑的,怪好的姑娘,可怜的。
以前刚开车那会儿,碰着个啥事儿他都特当回事!这之前他是乡下的民办数学教师,实在混不下去了,改行开了出租,但多年养成的好为人师的毛病估计是改不了了。上他车的人只要苦着一张脸,他都嘘寒问寒,七七八八给人家开导一番。还曾以为自己道行深,度己度他人,得意了好久。
直到有一天,又一对闹离婚的年轻人在他车上开吵,他忍不住代入感极强地说了几句“公道话”,这下可好,山洪暴发,战火蔓延,那位年轻后生差点没砸了他的车!
不知道那对年轻人后来真离了没有,不过他也无暇顾及了,他比人家可惨多了,罚钱不说,还被公司大会上通报批评,风水轮流转,当年他听过几万份学生们的自我检讨,这回轮到他了,腆着一张老脸跟个一年级的孩子似的一字一字检讨自己,真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更别提被家里那位“贤内助”指着鼻子痛骂,害得他装了两个月的孙子。
于是,这位单纯的乡村教员,在过了不惑之年后,在这个大城市人情冷漠、是非颠倒的环境中被迅速地催成熟了。之后,再碰上任何气不过的事情,即使心里不落忍,他也不敢再轻易发表言论。就做个会开车的隐形人吧。这世界需要公正、需要温情,但这不是他这等落魄之人能考虑的事情,他连自己在北京上大学的女儿都快供养不了了。
正想着女儿,电话就来了,他带上耳机,别家的烦恼侵蚀不了自家的喜悦。“喂,闺女!”
……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