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父亲和哥哥来深圳了。他们跟团游，下午自由活动，我去接他们来我家。父亲可能有五年没来过深圳了，也没来过我现在住的房子。哥呢，从来没来过深圳。
在酒店大堂看到父亲的背影，我很大声地叫“爸！”“爸！”。父亲没有听到，在跟我哥说着什么。他的背更驼了一点，我在想，是不是耳朵也更背了呢？我又叫“哥！”，我哥也没听到。
走到跟前，我又大声喊爸，父亲听到了，转过身看到我很高兴，伸出手要跟我握手。
我张开双臂抱住了父亲，笑着说“我要抱抱你！我不要握手。”
这个拥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父亲没有抗拒也没有回应，就让我抱了一会儿。但我感觉到他的身体是柔软的，他的内心是喜欢的。
我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抱过父亲了。甚至我的记忆里都不记得有过这样的时刻。有是肯定有的。哪个父亲会没抱过自己的小女儿呢？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不再有拥抱了呢？
父亲曾经说过，我小的时候他叫我骑在他头上去看花灯；我还记得有一回，他出差回来，悄悄地递给我一个亮晶晶的心形水晶项链，还叫我保密，因为他只给我买了礼物。啊，我也曾经是父亲的心头肉啊，我也曾经得到过父亲的宠爱啊！我更记得出嫁时给父母磕头时母亲流出的泪水，和父亲的在忍着眼泪的神情。啊，父亲一直是爱我的啊！
可为什么小时候我会那么怕他呢？为什么感觉成长的几年中没有他很多的印象呢？父亲去哪儿了？
那年我大约11岁，冬天我们去拉蜂窝煤。装好一架子车的煤，大约要走2公里回家。父亲在前面拉车，我和二姐、哥哥在后面推。我在左边，他俩在右边。走到半路，父亲停下来说歇会儿。然后，他对我们说，丹丹推车真出力！二姐和哥哥都不服：我们也有出力呀！父亲说：“我走在路上故意松开把，就感觉架子车往右边歪，那肯定丹丹在使劲推，你们俩的力都没她一个人出力多！”他俩不说话了，我却暗自得意，还特别高兴自己做的事父亲看到了。
卖馄饨那几年，压面擀皮一定是要两个人合作的，经常是父亲和我合作。卖西瓜桃子的时候，父亲教我认秤，教我选择什么样的地段人多卖的快，他蹬三轮车我坐后面，他秤重我算钱，我是他的小帮手。
除了甜蜜时光，再想到的就是那些痛苦的时候了。比如有两年天天要洗他的袜子；比如他跟我母亲吵架甚至打架时我们的恐惧和愤恨；比如他时不时打哥哥，也打过我。
父亲退休后，被附近县城的厂高薪请去当师傅，所以那几年，他一两个月才回家一次过个周末。而我上大学到工作到离开老家来深圳，见到父亲的频率变成了一两年一次。
就是这么渐行渐远的吧？
接到父亲和哥哥，我们走到车边说了会儿话。白天的光线下，我明显看到父亲脸上的皱纹多了很多，象老树的根一道道的堆着。有那么一刹那我有点恍惚：这是父亲吗？为什么跟我记忆中的父亲不一样了？
父亲下车的动作很慢，感觉要使点力才能把身子挺出来。选饭店时说随便吃就行了，点菜时一个劲说够了。他们俩身上都穿着上个月我母亲来时我去买的衣服。
父亲一直在说想回老家盖房的事。这是他的两大心愿之一。家里还有宅基地，再不盖房就要被收走了。母亲坚决不同意盖，因为没人再会回去住了。父亲呢？他想衣锦还乡，想光宗耀祖，想落叶归根。我和先生早就明确告诉他我们支持，需要多少钱告诉我们就行了。但父亲仍然翻来覆去地说着回去盖房的理由。仿佛说多一遍就能获得更多的决心。
父亲的另一大心愿就是哥哥没有儿子只有女儿。这个心愿，恐怕我们没办法帮他实现了。
我一直以为我缺乏父亲的爱，所以我缺乏力量感。直到今天，我写下这些文字，才发现以前我跟父亲从不缺乏彼此的爱，缺乏的是表达。
从15年我刚接触系统排列，我就很想拥抱父亲。我很想做回他的小女儿，可以撒娇可以耍赖可以逗得父亲哈哈笑的小女儿。但我没有勇气。上次回家，回去的路上就想着要抱抱父母，可还是只抱了母亲；临回深圳的前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都想着明天要抱抱父亲，可到最后，还是没有行动。
今天终于拥抱了父亲。我满心欢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