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
长大到现在没有见过奶奶,虽然知道她是存在的,却从未谋面。
任劳任怨的外婆,扛起家里的担子,每逢过年,满桌子的菜、满盆的衣服、准备妥当的被榻……奥运会那年生重病走了。
一生清贫的农民是我的爷爷,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睡的是摇晃的木床,住的是乱砖垒砌的老屋。为了不拖累儿女,一直和小叔叔住在乡下,安息在梦境里。而今回想起,从出生到现在,见爷爷的次数屈指可数,最后一次见面,他已在红布的遮挡下沉睡在木棺里。对于已故的爷爷,心里只剩下心痛和愧疚,因他走的时候,我还未真正长大。
四位老人,剩下的只有一位。
主人公——间隙萌生
从小学到硕士,在父母的教育下,在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影响下,我知道要尊老敬老爱老,看见老年人提不动东西,我会主动去帮忙,在公交车和地铁上也会主动给老年人让座,这也让我一直很得长辈的缘。可是,很多时候我竟然在思考,是不是所有的老年人都值得我们尊重,是不是因为他们年长,我们就要尊重、包容甚至满足他们的一切行为……从我自身经历来告诉你们,并非如此。故事的主人公便是这第四位老人。
他长相清秀,一米七多的个头在那时也算是高大魁梧的了。有着聪明的头脑,不错的口才,精湛的棋艺,却有着不太好的口碑,也没有一个深交的朋友,很奇怪不是吗?
小的时候,我不谙世事,只知道舅舅的老婆和外公的关系极差,在妈妈一家人的维护解释下,我只知道是舅舅的老婆做的不好,不孝顺长辈。刚上初中的时候,父母关系闹得很僵,因为爸爸工作不顺利,赚的钱比以前少了很多。以前妈妈是个全职家庭主妇,后来生活所迫,也无奈去工厂里打工,去超市做营业员。那时,外公为数不多地到我们家租的房子里来。
老人的到来一般都是父母之间的润滑剂,能调和好父母之间的关系,帮助家里渡过难关。可是他来了之后,我只知道了一件事。他希望我的父母离婚,希望妈妈能把我丢下再找一个有钱有本事的夫婿。外公的形象顿时在我心中“高大”了起来,像一个黑暗的影子。虽然因为这件事我对他心有芥蒂,但是逐渐长大的我也告诉我自己,一个父亲为了自己的女儿自私,这并不是不可以理解的,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力,他可能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受委屈。
“顶梁柱”崩塌,砸伤的却是妈妈
初一那年,外婆去世了,妈妈家的顶梁柱没了。外婆是外公的第二个老婆,第一个老婆在外公很年轻的时候就和外公离婚了,具体原因我知晓的也不多。外婆是没有文化的乡下姑娘,被抱养的父母强行指婚给了外公。结婚的时候两人并不相爱,高中毕业的外公也从未看得上外婆。在那个年代,两人也只能将就着过日子,有了一个大儿子(我的大舅),两个女儿(我妈妈和我小姨),和一个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小儿子(我的小舅)。
外婆是农村妇女,在家承担着一切的苦活累活。白天张罗好早饭,就带着残疾的小舅舅去农田里耕作直到晌午回家又接着做午饭。下午再忙活着家里的琐事,洗衣做饭还要照顾着留守在家的小孙子(我的表弟)。
外公是村里的“名人”,远近都知道他麻将打得不错,棋下得好,酒喝得不错,对自己的生活从不将就,也都知道他有个特别能干的妻子。他过着他悠闲的小日子,白天晚上抽空去棋牌室打牌打麻将,回家吃着热腾腾的饭菜,偶尔还挑剔着饭菜不合口味,或者儿子孙子的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当然,他也不至于从来没帮过外婆的忙。每年收棉花的时节,外公还是会帮着外婆去收收棉花,过年的时候也会去街上买各种各样的糕点备着。每当有人问起:“你们家日子过得还真不错啊!小房子盖起来了,年年都有新棉花做被子,都有桔子柿子吃”。总会有那么一个声音骄傲地回答:“是啊,我家多好呢!我这一年到头张罗这些东西哪里容易啊,这才有的吃有的住有的喝呢!我这一家妻儿老小都得靠我。”
是啊,一家老小都得靠着外公。外婆一走,外公和残疾的舅舅便成了问题。他不会做饭,不会洗衣,不会做任何家务事,甚至连自己的衣服鞋袜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也从来没去过菜市场买菜。而小舅的智商和孩子一般大,不会说话。外婆去世了,小舅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外公了。外婆走的那年,外公身体还较为健壮,没有任何毛病。有意思的是,自称是家里“顶梁柱”的人还是得靠着别人,我的妈妈变成了外婆的“替代品”。
五个人的两年
大舅和他老婆在大城市打工,他们的孩子之前由外婆抚养,外婆去世之后便无人照看。小阿姨嫁到大城市,已在城市定居,每年至多回家一次。妈妈和爸爸也在大城市打工,带着我借读在大城市。那为什么最后是我的妈妈呢?
我们家最穷,条件最差,兄弟姐妹的商讨之下,牺牲妈妈的时间和工作去回老家照顾我外公变得理所应当。还有个原因是因为我,当时,我也必须要转学,于是便和妈妈一同回到了老家。
舅舅在老家的市里买了房子,正好对面有一所不错的初中,妈妈第一次托了很多关系帮我转到了舅舅家对面的初中。舅舅和他老婆在外地打工,正好房子空出来给我住了,但是条件是还需要我的妈妈照顾他们的孩子。于是,那几年,妈妈的生活就是我、外公、残疾的小舅舅和我的表弟。
舅舅每个月给妈妈一千块钱,算是照顾弟弟的所有开销,当然说辞上也是包括我外公和残疾舅舅的。08到10的这两年里,我的妈妈拿着这一千块钱,照顾我们五个人的生活。每天早起给一家人做早饭,骑电瓶车送我表弟去上学,然后回来买菜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其实,当时我和妈妈都很感激大舅舅他们,因为他们提供了住所给我们,方便了我上下学。对于刚刚回到老家的我们来说,我们都很知足。然而,妈妈的辛苦和感谢却成为了他人继续压榨她的理由。
大舅舅和他的妻子觉得是他们无私地帮助了我们,他们夫妻俩花钱养活了我们五个人,那两年我和妈妈是吃他们的,用他们的,住他们的。其实,一千块钱怎么可能够五个人在城市里过活,爸爸每个月还补贴生活费,表弟除了要每天喝牛奶外,还要买零食和交学校乱七八糟的费用。挑剔的外公每天必须还要换着花样吃不同的菜,小舅舅是花不到钱,只是有的时候身上弄得脏了需要妈妈洗。
妈妈体力和精神上的辛苦和付出,在她的家人眼里是微不足道的,这两年妈妈的牺牲和付出变成了我们“占了大舅一家的便宜”。那两年每逢过年就变成了“感恩大会”。妈妈需要感谢她的哥哥,多么伟大的让她能带着她的女儿和她的父亲、弟弟、侄子拿着1千块的高额薪资生存着。看在我眼里,但我毕竟是一个说不上话的孩子。看在外公眼里,作为一个中国传统男人的典范:儿子的一切都是对的。
新的生活吗?
妈妈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那时候我经常和妈妈说,他们太过分了。妈妈虽然心里流着泪,却总是笑着和我说:“他们是家人,没有办法选择的家人。外公是我的父亲,我不照顾他们难道让他们流落街头吗?”熬过了那两年,正好我快要中考,快要离开原本的学校,于是妈妈决定自己买房子。
可是我们家哪有积蓄?父母都是打工的,身上加起来最多几万块钱。外公这时候英勇的站了出来,说自己可以支持我们家几万块钱。那时的外公像一道光,像一个可以逃离大舅家的希望。然而,可是,但是,即使是父亲借给女儿钱,也是有条件的:他和小舅舅也要一起住过去。妈妈受够了大舅家的气,自然也同意了。外公借钱帮助我们,我们照顾他们也是理所应当的,何况本身就是妈妈的父亲和弟弟。
房子装修期间正好是我快中考的时间,大舅的老婆正好回到老家照顾她儿子。外公和她关系不和,妈妈毕竟只能选择站在外公这边,所以我们也无可奈何地搬了出来,无处可去。妈妈在郊区的安置房租了一套公寓里的一间房子和别人合住,外公和小舅则回到了乡下。爸爸在很远的外地上班,为家里的房子装修补贴费用。
上学的路比从前长了很多,妈妈每天早上6点送我去上学,然后去各种建材市场淘货。中午接我放学,为我准备午饭。下午2点送我上学,有时跑建材市场,有时骑1小时的电瓶车回到乡下去给外公和小舅舅洗衣做饭。傍晚因为时间充足,我可以自己坐公交回来。那时候正值深冬,上下学的路途中,我每天躲在妈妈的身后,我都觉得冷的打颤,难以想象妈妈是怎么在寒风里熬过来的。
那时的我和妈妈,在租的安置房的地上铺了一个床垫睡着,问别人借了一个桌子和台灯让我写字,干净的衣服都堆在蛇皮袋里……冬天洗澡的时候要烧很多很多的热水,要在最快最快的速度里洗完。就这样,熬过了小半年,房子装好了,我们“一家人”搬了进去,总算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我也如愿以偿的考上了理想的高中,并且就在新家旁边。
新年风波
新房子的每一个新年都是让人痛苦的时候。一家人团聚本应该是高高兴兴的,本应该是围绕着老人其乐融融的,却总是变成了批斗大会。外公和残疾的舅舅在我们家已经住了很多年,渐渐已经成了习惯,妈妈作为他的女儿照顾自己的父亲是应当的,可是外公并不是只有妈妈一个孩子。
当初买房妈妈只想着先买下房子,等钱还给外公了,就让外公在几家换着住。不是妈妈不愿意照顾外公,毕竟妈妈自己还有家,我还处在高中的关键时刻。
大舅舅的生活条件比我们好很多,两套房子也买了轿车,可是从来不掏生活费,也总是在外公面前叫苦。在外面打牌欠债几万,还问妈妈和我小姨、外公拿钱。
小姨在大城市,每年也只给外公和小舅寄几千元的生活费,剩下的全是妈妈在照顾他们的吃穿喝。如果得到了父亲的支持和疼惜,再多辛苦都是值得的。如果父亲理解自己和自己一条心,那么一切都是快乐的。
然而呢?过得最苦的我们家,外地打工的爸爸,一边打工一边照顾我、照顾外公和小舅的妈妈,在念高中的我,不仅需要承担自己生活的重担,还有自己家人给的担子,这个担子不仅沉甸甸的,还非常的苦涩。
有几次我正好回到家的时候,正巧碰到外公塞钱给表弟,老年人疼爱孙子也是正常,毕竟我是外孙,对待差点也可以理解。不能够理解的是,妈妈辛辛苦苦地照顾他和残疾的弟弟,却没有得到一句好话。每逢过年的时候,外公总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就是因为他借了我们几万元付房子首付,所以这个房子也有他的一份,我们能住上房子全是他的功劳。所以他和残疾的舅舅可以一直在我们家里住下去,我的妈妈就理所应当做牛做马照顾他们一辈子。 然而对于他的儿子,可以一分钱不掏他的生活费,甚至可以自己掏钱去弥补他的赌债和他的孙子。每当妈妈争论到“你的儿子没有给你出过生活费,需要让他适当补贴一点”,外公十分坦荡的说,“我又没吃你的,喝你的。你哪养我了?我和你弟弟的生活费不都是你妹妹出的吗,我们一老一孬,能花到你多少钱?”妈妈的空间、自由、体力在这样的话语下,白白流淌了,特别冠冕堂皇的,妈妈必须感谢他曾经给予借款的帮助,不然我们就会“流落街头”。妈妈几年内只能拿到小姨补贴的时有时无的几千元。这几千元似乎可以买到外公和小舅舅一切的吃穿用,可以“雇佣”到一个为他们真心服务的女儿,可以供得起抽烟喝酒的他们。
每天我在家里,闻着满屋的烟味,看着洗手台和垃圾桶上粘着的黄色痰,和马桶上不可言喻的东西。高中每天放学回来午休的时候又是吵闹的电视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偶尔表弟来的时候,外公还知道站在窗台抽烟。一些的现实都是可以忍受的,即使我的小舅把我两把吉他的弦都剪断了,即使我的小舅把我的作业本拿去画画,我都不曾从心底里怪过他,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是,我不能容忍,付出的真心真意被人忽略甚至践踏,更何况付出更多的是我的妈妈。
又一年新春
虽然我并不特别喜欢外公,但是我总告诉自己,真心待人必能换他人真心待你。我很尊重外公,能帮得上忙的我都会尽力去帮助他。高中发了奖学金,我特地去楼下小卖铺给他买他喜欢吃的花生糖、猫耳朵等。大学发了奖学金也给他买了下象棋的藤椅。每次散步出去看到好吃的了,我都会用自己的积蓄给他买。他没有好的皮带和皮夹子,我又自己花钱在网上给他买了一套牛皮的皮带和皮夹。诸如此类的,我觉得这是作为一个孙子辈的应该做的,毕竟离他最近的就只有我这一个外孙。我努力了很多年,也一直相信了很多年:真心待人换他人真心待你。但是,这句话真的不是在所有人身上都适用。
在前面的故事里,一直没有我的爸爸。因为爸爸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几乎是“不存在”的。爸爸以前是一个比较成功的小商人,后来时运不齐生意亏了就打起了工。爸爸做女婿的时候给外公买的是最好的茅台和五粮液,带的都是中华的烟。可是一没了钱,一切都变了。外公一直在挑拨父母之间的关系,他不断地告诉妈妈,“你现在所遭遇的一切,你在你哥哥那里受的气都是因为你老公没本事。”妈妈起初还会反抗,在长达十年的洗脑里,妈妈把自己一切痛苦和辛酸的理由都驾到了爸爸头上。爸爸没有做任何事情,唯一做的事就是:没钱。渐渐地,妈妈每次和外公争执的事后都会责怪爸爸,“要不是你爸爸没有钱,不为这个家庭出力,我也不会借你外公的钱,也不会被他们压迫责骂。”其实,现在的妈妈除了对我没有改变,其余的,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妈妈了,我们家也注定回不去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每年的春节都是尴尬难忍的。因为我在家,爸爸即使身上再没钱,也会口袋里装几千块钱回来,给家里买菜,给老人带礼。只不过这个礼早已从上千元的茅台变成了两百块的小酒。
那一年,爸爸在回来坐高铁的时候着了凉,胃疼痛难忍。爸爸一直有胃病,是年轻做生意的时候和别人喝酒落下的。过年的时候,我半夜陪着他去医院吊水,他还是很疼痛。大年初二的样子,大舅邀请我们去他家吃晚饭,外公很开心地可以去儿子孙子家吃饭,吃完中饭就让小姨开着轿车带着他和小舅去了。我和爸爸还有我的表妹(小姨的女儿),去超市买了一些牛奶礼品,乘公交车到了大舅家送节。表弟要买衣服,大舅就让我和表妹、爸爸一起去陪表弟逛街。到了街上,爸爸的胃突然不舒服,他弓着腰走得很慢。爸爸说,“胃实在不舒服,抱歉不能和你们一起逛街了,我得回去躺着,晚饭估计去不了了,代我和大家说声抱歉。”爸爸回家从下午躺到第二天早上,也没吃什么东西。我们在大舅家吃得欢腾,爸爸自己就下了点白煮面。
本身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外公却表示不高兴,大家一起来的,你一个人怎么好端端的回去了。吃饭的时候说一说爸爸也可以理解,毕竟老人希望大家都聚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爸爸很早就出门了,我估计他胃好了,便一贯地出去散步去了。他回来之后和我说了早上外公和他说的话。爸爸说:“本身知道你外公脾气不好,不过这样说话太伤人了。你外公说我昨天装病故意不去你舅舅家吃饭。我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有点生气,就出去散散心。”和爸爸说话的时候,正巧表妹也听到了。我自己也是气得不行,就陪着爸爸一起再出去散了散步,确实此时此刻不太想看到某个人的面孔。
散步本身心情就好了很多,和爸爸说说东说说西。之后便来了一个电话,妈妈打电话叫我快点回去,说我的表妹在和我外公打架。我很吃惊,表妹怎么会和外公打架,这也太奇怪了。
表妹是一个正直的、从小衣食无忧的大城市的孩子,她的性格很像她的爸爸,有话直说,眼里容不得沙子,也不会前思后想那么多,喜怒完全都在表面上。表妹小的时候也在老家留守过两年,那个时候外婆还在,带着自家的小孙子和外孙女。外公也难免会有些偏心,表妹虽然那时还不记事,却对外公的感觉一直不好,也经常和我抱怨种种。这次,两人竟然打起来了,难以想象是为什么。
回家之后就看见外公坐在沙发上生气,表妹在我的房里一边大哭一边嘴里喊着要回家,一边在收拾行李。我问表妹怎么回事,表妹说听到了我和爸爸早上的谈话,心里很不愉快,就对着外公说了一句:“人家生病就是装病,那你以后生病了我们也说你装病吗?”外公一下子气不过,就和表妹吵了起来,两个人来回推搡。作为晚辈,表妹这样的行为有失妥当。爸爸是我的爸爸,我即使再生气,为了过年家庭和睦,也只能选择躲开。表妹这样做,反而让我怨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是像她那样的人,虽然我知道这个想法是不对的。
我抱着我的表妹,和她说了很多,然后我和爸爸一起带着她出去玩了一下午,这才平静下来。
慢慢长大了
上了大学,上了研究生,凭借自己的努力,我“逃离”到别的城市甚至别的国家。我的“逃离”是我不得不做的选择,但我又愧疚,愧疚自己不能把妈妈带走。说实在的,很多时候我的努力只为了一个目的,就是解救我的妈妈。因为她的人生已经完全和外公的、小舅的捆绑到了一起。其实我们早就可以还我外公当初借给我们的钱,但是已经没有意义了,一个人选择用道德捆绑一个他的孩子,只要这个孩子有一丝善心,那么这个孩子永远也逃不了。
对于这样的情况,我一直在选择接受,也一直在反抗。我尽我所能,带给家人更好的。通过自己的努力和朋友的资助,我出国完成了研究生学业,回国的时候,给我的家人都带了礼物。给妈妈带了葡萄籽和一块手表,给爸爸带了一双皮鞋,给外公带了几盒雪茄和鱼肝油。虽然我没有工作,但是难得出国一趟,我即使花光身上的钱也应该给家人带礼物。外公是一个过年过节必须要收到礼物的人,知道他的习性,所以给他买的礼物比爸爸的还要贵很多,可是呢……我兴冲冲地把我买的进口雪茄和鱼肝油给外公,加起来小一千块钱的礼物,我想外公一定会高兴的。 外公拿到雪茄后就抽了几口,然后不知怎的他就把烟递给了残疾的舅舅,嘴里一直嘟囔着:“这烟真呛人,太难抽了,一点都不好。”当时我心里是很失落,但是心想,可能是老人抽不惯外国的烟,说大实话也很正常,为什么要生气呢,是自己太小心眼了。
不一会儿,外公看到了我给妈妈买的手表,就问我这个表国外买是不是便宜多了。我说是便宜几百元,但买下来也要一千多块。
外公问我:“怎么不多买几块回来。”这时候我心里大致明白了,外公可能觉得我怎么没有给他买一块手表。其实我是觉得,对老年人来说,手表这种物品并没有保健品吃的喝的来得好,毕竟外公不工作也不交际,我连我自己都舍不得买,只是因为小姨有一块几万的手表,我希望妈妈也能有一个仅此而已罢了。我和外公说:“我还没有工作,没有上班,没有那么多钱,这些给家人买礼物的钱都是省吃俭用下来的。”外公抽着他原本的中国香烟,轻描淡写地说道,怎么不问同学借钱呢?借钱多买几块就是了!”此时此刻,我再也接不下任何话了,真正的无言以对。
回国找工作的时间,偶尔也在家里呆着。妈妈没做饭的时候,晚上我、外公、小舅去楼下面馆吃面。我点了一份牛肉炒面,然后问外公舅舅要吃什么。外公看了看餐馆的桌子上没有菜牌子,看了看墙上贴的菜单说是看不清。我就一个个给他报了下。这家店其实他经常吃的,兰州面馆能有多少类型,无非就是一些面条。我怕他看不清,把菜名都报了一遍,外公最后和小舅点了份大份牛肉面(平时点的都是小份)。刚点完之后,不知怎么的,外公大声说道,“你自己点什么,我们和你吃一样的就行了,到饭店吃饭大家不都吃一样的吗?为什么每个人要吃不一样的。”我不太理解他的意思,觉得很错愕,就按照我的本意和外公解释了:“我点的炒面太油腻,比较咸比较辣,你们未必吃的了,回头吃了肚子不舒服。既然来了小餐馆,大家肯定自己喜欢吃什么点什么”。我是真心真意的想了这回事,外公年纪大了本身就不能吃油腻辛辣的。可是他却故意曲解我,还继续大声说:“反正我说什么你就对什么,哪有人在餐馆吃不一样的东西,大家都点一样的,我每次出去大家都点一样的,就知道顶嘴狡辩!”
我想大多数人可能不会理解,为什么我外公会这样发脾气。就多年来他的习惯,他总认为我们把好吃的留给自己吃,把差的给他们。其实我们从来没有这样,他爱吃什么,想吃什么,都是他自己决定。我们有的吃的,他肯定有的是,甚至我们没的吃的,他也有。逢年过节,家里送的贵重的酒都给外公一个人喝了,中华香烟都给他一个人抽了。我们家自己求人送礼的时候还要自己花钱在外面买。每次妈妈下面条的时候,外公都要看看他碗里的、小舅碗里的和我们的是不是一样的。我不清楚一个老人家这样的思想,其实他自己也耻于说出口自己真实的想法,就变着法子说着奇奇怪怪的道理,让我难堪。
尾记
所以说,有的人你真心待他,是永远也得不到结果的,我始终不如他的孙子,无论怎么做。我妈妈始终不如他的儿子,无论怎么做。我们也不希望得到他的喜爱,多少留点空间和尊重。很多时候,我都羡慕别人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疼爱,为他们准备好吃的,给他们零用钱,盼着他们早点归家。而我,一边继续“曲意逢迎”,一边继续“想着逃离”。
我希望是我的问题,是我眼眸的污秽让我看不懂一位慈祥的老人家。我希望是我的不懂事让我自己讨来挨骂。我也害怕,除了这些琐事还有着所谓的深不见底的“可怕”。
外婆去世的那年,她在半梦半醒的时候说了什么,我至今也没去多想,也不敢多想,也从来不敢和家里人提起。外婆说:“小儿子本来是不孬的,怀孕的时候他不知道让我吃了什么药,生下来就这样了,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