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讲什么呢？我们来讲一讲社会网络这门学科的前世今生。听完你会发现，这门学科的诞生，也是一个网络的故事。

社会网络的历史里程碑

我们先来看看网络科学发展史上的那些里程碑事件。

1932年，美国社会学家莫雷诺（Jacob L. Moreno）研究了一群小学生。他在之后的一次学术会议上，把这群小男生和小女生的社群图谱，展现在人们面前。莫雷诺开创了社会网络分析的先河。从此，社会学家开始用视觉的、定量的方式，来分析人际网络。

然后，1959年，匈牙利数学家埃尔德什(Paul Erdos)和（Al-fred Renyi）发表了一篇论文。他从数学的角度研究网络拓扑图，提出了生成随机网络的算法。这个算法是后来所有社会网络研究的基础。你看，数学又参与进来了。在数学家合作网络里，Erdos是一个传奇人物，他始终没有一个固定的教职，但却是最高产的数学家，一生发表了1500多篇论文。

我们再把时针拨到1965年。在那一年，哈佛心理学家米尔格拉姆（Stanley Milgram）做了一个实验。他在两座城市找了296个人，请他们各自寄出了一个包裹。发现，平均只需要转手6次，就可以寄到一个指定的陌生人手里。我们在“小世界”一讲里提到过这个实验。它让我们意识到，在茫茫人海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另外一件传奇的事情发生在1978年。那一年，社会学家格兰诺维特发表了一篇论文，叫做《集体行为的门槛模型》。这篇论文，我们在“门槛模型”那讲介绍过。它提出了行为在网络中扩散的机制。这是第一个解释网络现象的理论模型，得到了经济学、传播学、计算机、数学等领域的广泛应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转眼又到了1999年，物理学家Barabasi和Albert研究发现，计算机芯片的布线、电力传输的线路、互联网网页的链接、好莱坞明星的演出，这些网络都具备同一个特征，那就是幂律分布。人们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真实世界中形形色色的网络，都遵循相同的规律。

刚刚我们讲了社会学家、心理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和计算机科学家，这些人原来都在各自的领域里研究网络现象。在没有联手起来之前，各自都进展缓慢。

一门新学科的诞生

但是，到了世纪之交的时候，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人们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居然有这么多学科的人都在研究网络现象，而且，不同领域的网络现象之间居然有这么多共性。

因此，2005年，美国军方在华盛顿召集了各个领域的顶级专家，成立了一个委员会，专门研究网络的应用。你可不要小看这次会议，它的历史地位可非同一般。“网络科学”这个名称，就是在这次会议上诞生的。

从此以后，每年上亿美元的研究经费，被投入到这个学科的研究中。牛津大学、剑桥大学等世界顶尖学术出版社，争相创办网络科学的学术杂志。社会网络这门学科，自然也成了连接各个学科的中心节点。各个领域的专家都开始用同一套概念和工具，来研究各种各样的网络现象。

从来没有哪个学科，能够吸引这么多领域的专家学者投身其中。也从来没有哪个学科，能够凝聚这么多人的共识，来推动一门新兴学科的发展。

当这些来自不同领域的专家彼此连接以后，就产生了神奇的化学反应。人们发现，网络的视角和方法，对现实生活具有很强的解释力，在各个领域都有很高的应用价值——

生物学家用它来研究大脑的神经网络，

传播学家用它来研究谣言的传播，

管理学家用它来研究公司里的拉帮结派，

商学院教授用它来研究创新的扩散，

反恐专家用它来研究恐怖分子的集结，

土木工程师可以用它来设计交通路网……

所以，你学习我的《社会网络20讲》这门课程，其实是在享用各个学科最前沿的成果。

社会网络学科的未来

社会网络不是一个封闭的体系，也不会是一个僵化的工具。如果我们将目光投向网络科学的最前沿领域，我们依然可以发现这种特征：社会网络研究继续通过与其他领域、其他方法的融合在不断创新、发展。

第一个方向，与实验相结合。控制随机实验方法，能够帮助社会网络研究排除干扰，更好地检验因果机制。

比如，一首歌、一部电影、一本书，会不会流行？之前，人们只能事后诸葛亮，无法对流行这种大规模的复杂网络现象作出预测。现在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利用互联网做实验。

有研究者搭建了一个音乐网站。他们先是上传了48首来自不知名乐队的不知名歌曲，然后招募了14,341个人参与实验。这些人是来自世界各地、对音乐感兴趣的青少年。他们被随机分配到了9个“平行世界”：

第一个平行世界，排除了所有的社会影响，实验对象既看不到歌曲的下载量，也看不到排行榜。他们必须独自作出判断，然后决定下载哪一首歌。

另外8个平行世界，则加入了社会影响。结果，每个世界最受欢迎的歌都不一样。造成不同结果的原因，取决于非常随机的初始条件。那些碰巧在一开始被某些人喜欢的歌曲，最终就有可能占据排行榜的榜首。

这个实验揭示了一个真相，那就是在人与人互相影响的网络世界里，歌曲、电影、小说等文化产品的成功，充满了大量的偶然，是相对随机的事件。

与这个研究类似，还有研究者运用实验的方法，来研究像戒烟、健身这样的健康行为，在什么样的网络结构中更容易扩散。最后发现，戒烟、健身这类行为，需要周围人不断地督促、提醒、带动，才能坚持下去。所以，网络密度越高，推广越有效。

这就是实验方法的好处，我们就可以通过随机指派参与者，来实现对其他干扰变量最大程度的控制，得到网络结构对行为扩散的净影响。

我们再来看第二个方向，与机器学习的结合。

2015年《自然》杂志发表了一篇论文。研究者从卢旺达的手机运营商那里，获取了全国150万手机用户的使用数据。

他们对其中856名机使用者进行了问卷调查，询问了受访者的财产状况，比如是否拥有冰箱、彩电、摩托车等等。研究者发现，人们的手机通话网络和财产状况高度相关。把问卷调查的数据作为训练集，研究者用机器学习的方法找到了通过手机数据来预测家庭财富的最优模型，其精确度远远优于传统的统计模型方法。

然后，他们利用所有150万户手机用户的通话记录数据，估算了这150万用户的财产状况。第一次把卢旺达全国的家庭财富不平等状况和区域分布，呈现在人们的眼前。

卢旺达全国家庭财产分布图

地图上的小格是卢旺达的最小行政单位“区”

研究者用电信通话网络，预测人们的财产收入和社会经济地位

颜色越深，代表当地越富裕

图片出处：Blumenstock, J. , Cadamuro, G. , & On, R. . (2015). Predicting poverty and wealth from mobile phone metadata. Science,350(6264), 1073-1076.

我们都知道，卢旺达是一个发展中国家，缺乏大规模的调查数据，信息收集体系也不完善。但是通过社会网络和机器学习相结合的方法，我们就可以为科学研究和政策制定提供宝贵的资料。

社会网络学科发展的第三个方向，社会网络分析与计算机仿真的结合。所谓的“计算机仿真”，就是用计算机来模拟现实世界。我们可以在计算机上建立一个虚拟的社会，设定一定的规则，然后，看看经过无数次的互动之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比如，我们可以用计算机仿真来研究居住隔离。在美国，居住隔离主要是基于种族和肤色；在中国，基于阶层和财富状况的居住隔离，也正在发生。

我们来想象一个9宫格。住在中间的是一个白人。他不是一个典型种族歧视者。在他看来，周围的8个邻居，只要有3个也是白人，他就愿意继续在这个社区居住，否则，他就会搬家。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毕竟，他可以忍受大多数的邻居都是黑人的情况。对黑人而言，这条规则同样适用。一个黑人，也可以容忍他的邻居最多有5个白人。

研究者先在计算机上随机生成一个初始状态，然后，让整个网络按照上述规则多次迭代，观察网络的动态演变。发现，不管初始状态如何，最终的结果都是居住隔离，白人和白人住在一起，黑人和黑人住在一起。

这项研究，让我们对人类社会这个复杂网络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正是在控制随机实验、机器学习和计算机仿真方法的哺育下，在社会网络这门学科里，更多的可能性正在打开。

结束语

学生总要毕业，相聚总要告别。

现在，你已经拿到了一张入场券，你可以像网络科学家一样，去组建自己的知识网络，对人生、事业和社会开启新的探索。

很多同学问我，如果想进一步学习社会网络这门前沿学科，应该读哪些书？

今天，我就把自己最喜欢、认为最值得一读的五本书推荐给你。

这些书从不同的角度，揭示了网络是怎样塑造个人、组织、社会和世界的。它们带领我们从微观到宏观，从自然科学到社会科学，从西方到东方，全方位领略网络科学的魅力。

1. 《链接》

艾伯特·拉斯洛·巴拉巴西 著

浙江人民出版社 2013

推荐理由：

网络科学奠基人巴拉巴西的巅峰之作。作者是我在认识郝景芳之前，知道的文学素养最高、最会讲故事的物理学家。

《链接》告诉我们，网络不是随机的，从鸡尾酒会、恐怖组织、细胞网络、跨国公司到万维网，不同领域形形色色的网络，都蕴含着普适性的、相通的规律。

2.《大连接》

尼古拉斯·克里斯塔基斯 詹姆斯·富勒 著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13

推荐理由：

这本书的作者Christakis本身就是跨越多个学科的“结构洞”，他是位社会学家，还是医学院教授，同时还是美国政府医疗改革的顾问。他对各种社会网络现象都感兴趣，都有涉猎。

他和他的团队发现，肥胖、情绪、健康、经济行为到政治态度，都可以通过社交网络传染，并且遵循三度影响力法则。

3.《复杂：信息时代的连接、机会与布局》

罗家德 著

中信出版社 2017

推荐理由：

社会网络领域当之无愧的学术大咖罗家徳老师，走出象牙塔，为精英人士量身定制的畅销读物。

他告诉你在瞬息万变的信息社会，计划赶不上变化。你必须要用复杂网络的视角来审时度势，用布局的思维替代传统的战略思维。

4.《关系社会学》

边燕杰 主编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1

推荐理由：

本书体现了中国学者社会网络研究的原创性贡献。书中收录的23篇论文，把“关系”这个中国本土概念，介绍到国际学术界，创立了社会网络研究的中国学派。

主编边燕杰，是第一个对“弱关系”理论提出挑战的中国学者，在国际社会学界一战成名。

5.《社会与经济》

马克·格兰诺维特 著

中信出版社 2019

推荐理由：

这本书是社会学家格兰诺维特的宏篇巨作。

学过我们这门课的同学，对格兰诺维特这个名字一定不陌生，我们这门课程在弱关系、门槛模型里都讲到了他。他对社会网络研究的开创性贡献，使他成为经济学、计算机学者最爱引用的社会学家。

罗家德老师和我，在不同时间，都做过他的学生。我们亲切地管他叫做“老马”。

罗老师在上世纪90年代做老马的学生的时候，就听说这本书快写完了，我在本世纪初做老马学生的时候，他还在写这本书。所有人都在期待这门书的问世。但老马一直删删改改，直到2017年才收笔。

为什么要这样精雕细琢呢？因为这本书的使命非常艰巨，它要用社会网络的视角，让包括经济学在内的社会科学发生一场范式的切换。

以上五本书就是我这门课程的推荐书单，希望你也能喜欢。

祝你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