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丹是个画家,三年前突然去世了。罗丹的女儿妞妞和丈夫严明都活在失去亲人的阴影里。
大人,试图用酒精浇灭悲恸的火焰、用忙碌填埋迷惘的生活;孩子,其实还不懂生死,玩伴转学和妈妈离去,这些也只是让她更自闭,她既不会在大人面前痛哭流涕,也不明白有些东西失去便不再有,她的世界里那个人还在。
成长:习惯于失去
成长是什么呢?是对于某些我们很看重的人、事、物,大人学会释怀,孩子们学会感知。
然后,无论大人或是孩子,都习惯于失去。
周国平在《习惯于失去》一文中曾说,不习惯于失去,至少表明对人生尚欠觉悟。只求得到而不肯失去的人,表面上似乎富于进取心,实际上是很脆弱的。就像剧中失去罗丹的严明。
人终其一生都在成长。孩子的成长叫做“长大”,大人的叫做“成熟”。成长像连接生死的那座桥,我们在桥上“打怪”,也在桥上摔跤,偶尔也会折返…与孩子相向而行。
我们或许还会在桥的中央与他们相遇吧。就像《还差十一个》里的严明和妞妞。
会停下来看风景,会用眼神交流,会看桥下生活的河裹挟着泥沙,静静流淌。像妞妞和爸爸来到海边把罗丹的骨灰撒向大海时的情景。
面对那抹让人窒息的“灰”,所有的“外人”无论有多想施以援手,都像是隔着一层纱,无能为力。
所以王奶奶给严明介绍对象治愈不了一个“鳏夫”,白老师一直想促成一次谈心治愈不了一个单亲家庭。
各种“多此一举”和“徒劳无功”之后,总会有那么一个时刻,“过去的”化作一个符号,爱和生命得以延续。
这一刻,罗丹缓缓步出代表着阴霾浑沌的纱幔,追光下,她说:
你是我写给世界的遗书
你是我留给世界的礼物…
看天空,快蓝了。
自责也好,愧疚也罢,哪怕是怨恨或者刻骨铭心的思念,在这一刻都有了出口。
当严明在海边找到攥着罗丹骨灰的妞妞,失而复得的惊喜促成了这次成长。妞妞和严明在心理上真正接受了这次“失去”。
《还差十一个》官宣中说这部剧的主题是“治愈”。可人生哪儿有那么多治愈?不过是用多长时间去和自己和解。
只有品尝过失去的滋味,才能更深地领悟到:如何去拥有、去呵护、去爱。
教育:困境与困惑
看剧之余,发现剧中有三个小桥段,暴露了作者的教育观,很能体现当下为人父母者的纠结和困惑。
第一个是全剧开篇,白老师说只有第一名的孩子可以站到讲台上读自己的作文。
中国教育素来对第一名有一种执念,美其名曰“状元”、“尖子”、“独占鳌头”。所有的家长恨不得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考第一名,如果考了第二、第三,绝不忘问一句,谁是第一名,第一名考多少分。
我对这种执念向来嗤之以鼻,觉得这是如今思想领域再难缔造“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盛况的重要因素之一,也是中国人一代更比一代“独”、缺少团队合作精神的根源所在。
真心希望借着这篇小文,更多的家长和老师能够摒弃这种执念。
人生的路很长,条条大路通罗马。
优秀是一种习惯,也值得被褒奖,但优秀有很多种,第一名又能说明什么呢。
第二个小桥段是郭小鹏来到妞妞家,向妞妞爸爸介绍自己是连续三年的三好学生,成绩如何好,妞妞也用了同样的方式介绍自己喜欢的男同学。
这很能代表当下的价值观。
在学校,唯分数论;在社会上,唯名利金钱论。所谓三好,其实是成绩好、一好百好;所谓有出息,不过是“钱=权=出息”。
人们看不到把帮助同学当买卖做的可耻,只看到“三好学生”。
这让人细思极恐。当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充斥这个社会,而处于其层次之下的人还以此为“精英”甚至“榜样”时,我不敢想象谁还会为这个社会负责。
第三个桥段是妞妞的爸爸问了三遍郭小鹏,你喜欢弹钢琴吗?
第一遍,郭小鹏答“钢琴可以陶冶人的情操”,第二遍,郭小鹏答“钢琴弹得好各项升学考试都可以加分”,第三遍,郭小鹏答“家长花了那么多钱,要好好弹琴才对得起花的钱”。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笃定地回答“喜欢”。是的,他不喜欢!
现如今,有几个孩子周末是不上“班”的,又有几个是因为喜欢才上的?也许有些家长会说,小孩子知道什么喜不喜欢?学出来了就喜欢了。但是往往人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一次次和理想、和你的热爱失之交臂的。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如果所做之事都非所爱,只是为了迎合社会的价值标准、为了纯功利性的物质需求,还有什么真正的艺术、思想和灵魂?人和高智商的机器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人类生而为人,创造了这么多灿烂文明,就是为了把自己的子孙培养成精密高效的机器吗?
如果不爱,不如不做吧。做个不懂行的欣赏者都好过做钢琴的奴隶,糟践艺术不说,也耽误自己。弹钢琴如此,其他也如是。
《还差十一个》,还差很远
好的话剧,离不开好的剧本。毫不讳言,《还差十一个》离好剧本的标准还差很远。
这个剧给人最明显的感受是“冗长”,作为小剧场话剧,剧情不复杂,两个半小时,实在太长了。这么长的话剧,如果没有接连不断的戏剧冲突,观众很容易觉得无趣。
而事实是,这部剧确实缺少戏剧冲突。
纵观全剧,基本可以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罗丹死后,妞妞和爸爸的日常。妞妞把妈妈想像成最好的朋友,严明把妻子想象成贤淑的爱人。
第二部分是罗丹步入死亡的过程。罗丹和严明相爱、结婚生子、争吵、疏离,她从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艺术家,到回归家庭的全职主妇,再到濒临崩溃的抑郁症患者。
第三部分是妞妞和严明终于走出失去亲人的阴霾,开启新的生活。他们把罗丹的骨灰撒入大海,重新装修了房子,严明休假陪妞妞过周末,还戒了酒。
至此,故事结束。
显然,第一部分的功能是铺垫,几乎完全没有戏剧冲突,但这部分却占去了全剧的三分之一强,节奏之慢,表意之繁复错综,好几次都让我有离场的冲动。
同样的败笔还出现在第二部分,罗丹与严明的争吵被作者浓墨重彩、各种刻意或不由自主地扩大,最终远离了“疗愈”的主题,生生把观众引向了对女性社会角色的思考。
当然,一个作品可以用多个维度去解读,作者也可以在同一个作品中表达不同的思想,但要有主次,有内核吧,如果排除《还差十一个》是意识流作品的可能性,我只能认为这样混乱的情节架设有失章法,是作者想表达的太多、又没能力整合取舍造成的。
如果能把第一部分去繁就简,压缩在十五分钟,第二部分留下为主题服务的有“用”情节,控制在二十分钟,第三部分用三十到四十分钟的篇幅升华主题,这本可以成为一部短小精悍、有深度也有温度的作品。
好的话剧,离不开清晰的舞台调度、独到精准的选角和演员精彩的表演。显然,《还差十一个》离这个标准还差很远。
沙发、楼梯、门、饭桌、画作,道具可以简单,但不能让观众感到时间线混乱,不能让观众感受不到舞台调度和全剧的结构。
提两个建议。一是去除重复性的、不能为主题服务的情节,捋清故事结构,增加标志性设计。
比如原剧开篇,四个小学生和白老师在教室,其中一个孩子开始宣读“观剧须知”,然后白老师强调只有第一名可以朗读自己的作文,四个孩子各有各的反应,最后妞妞开始她的朗读。
我就想问…你累不累啊,这明明是一分钟就搞定的情节好吧。
完全可以改成:上课铃声响。舞台中央的黑板上写着“我的妈妈”,妞妞开始朗读自己的作文。
这样的设计一方面有仪式感,观众听到铃声就知道话剧开始了,故事发生在学校教室,另外一方面也大大压缩了时间。
二是通过声音包括但不仅限于音乐、灯光等方式隔开相应的段落。比如,上课铃声,摔盘子的声音,海浪的声音和波光粼粼的光影。
再说选角。作为一部深刻、甚至有些压抑的成人话剧,却有两个台词很多、戏份很重的角色是儿童。这是很罕见的。
倒不是不能这么做,只是你去哪儿找这么合适的演员?年龄相符、演技还要在线,可遇而不可求。
通常的做法是请儿艺的演员出演。但是《还差十一个》中妞妞和小鹏的角色年龄都太小,即使是儿艺的演员出演,外形上也很难与角色匹配。所以导演最终还是选择了小朋友来演。
看剧的时候,身边不断有人小声问,他说什么了?是的,他说什么了?我也没听清!!!除了演罗丹的演员陆芳和演王奶奶的演员陈励,我听不清其他演员说的话…
这是话剧,我离舞台不远,但我听不清。不是音响的问题,是演员…太水!
作为资深话粉儿,我无意贬低任何一位演员,尤其是本就是业余演员的小朋友,对于他们而言,记住那么多台词已属不易,两个半小时啊,你想想那是多少句话吧。
但是能卖票的话剧在我心中是不能降低标准的,不能接受“票儿演”或是“票儿演”都够不上的。不能接受复读机版背台词、不能接受小学生毕业演出和大学戏剧社的水准。
什么是“票儿演”?就是票友演的啊,爱好者的水平。
如果一个导演找不到匹配的人来演他的戏,他应该改剧本、改角色呈现的方式,而不是找几个孩子来凑这出戏,并且拿观众对孩子的宽容“卖座”和当挡箭牌。
俗话说,褒贬是买主,喝彩是闲人。
其实喝彩的还有熟人。熟人碍于情面,有点水平的不好意思褒贬,没那么有水平的,没吃过“猪肉”,自然不好说亲朋给自己上的这盘菜不好吃了。
其实褒贬的,不一定真识货,但有那么句话,爱之深责之切,连“责”都不“责”了。那是烂到家没“责”的必要了。
说到“治愈”,我想到了人艺的两部小剧场话剧《朦胧中所见的生活》和《催眠》,无论剧作、表演还是舞台调度都值得《还差十一个》的创作者学习借鉴。
写了这么多,估计得得罪不少人吧。一家之言,各位看官多多担待。
关注即热爱,褒贬即鼓励。
希望三年后,还能看到《还差十一个》;希望再去看《还差十一个》,回来写一篇:《还差十一个》,一部好话剧的打磨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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