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和思追并肩站在屋檐下仰望碧蓝如洗的夜空半晌无语。忽然,蓝忘机好似想到什么一般,他刚欲转身,身旁面色依然认真的思追忽然问道:“含光君?”,蓝忘机复回转身来,面沉如水轻言道:“何事?”思追略略思忖一番道:“一般被问灵的亡灵,其心愿之一都是回家乡入土为安。”说到此,思追忽然不说话了。蓝忘机也不迫他,只是自然而然道:“此具怨骨心愿,亦回岐山。”他说的寻常,没有太多语气,只是眸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此时,云深不知处内万籁俱寂,夜色中一轮明月高悬天际,那月光照耀在静室的院落中,使其显得更为空灵和悠远。草丛偶有轻微的窸窣声,是蓝忘机豢养的那几只小兔子匆匆跑过。思追自年幼时就很喜欢在蓝忘机身旁与其一道观望夜色下的静室庭院,他觉得站在含光君身侧,有一种莫名的心安,而这种心安还似曾相识。他在有些混沌的记忆中试图找寻某些残存的画面,好像曾有个人牵着他的手,然后一起目送着另一个模糊的背影不断远去,那一刻虽然内心对那抹远去的背影有着极度的不舍,但却因在这“牵手人”的身侧而感到由衷的开心与快乐。只是那“牵手人”的面容却是恍恍惚惚的不辨究竟。不过,那份安暖的心境却是总也不能忘怀。
这些碎散的记忆一直伴随着思追的成长,每每思及此,他总会为此黯然,他知道这些想不起来的事和人,关乎他的家乡,他的曾经。思追轻轻呢喃低语道:“家乡?岐山吗?”,忽然,他转向身侧的蓝忘机急切道:“含光君,那您还要去岐山温氏故地解那怨骨的心愿吗?”,蓝忘机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微有愣怔后遂淡然回道:“嗯。”,思追闻此若有所思一番后小声低语道:“世人都说现在岐山那边百鬼夜哭的,毕竟之前是温氏故地,有什么好回去的?那怨骨的亡灵也真是…”,话说一半忽觉有些不妥,忙住了口,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旁边的蓝忘机,发现其温文依旧,不曾有斥责之色。思追于是鼓了鼓勇气,依然将后面顿住的话讲了出来,他难得带有一丝怨怼道:“那样的家乡,不回也罢!”
“世人均有家乡,人总要知道来处,才能明晰归处。”蓝忘机也不睬他,只是仍然负手而立于廊下,语声淡淡道。他望着悬于天际的银轮,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嬉笑的笑脸,那笑脸曾也是无比自豪的向他介绍过开满各色莲花的家长云梦莲花坞的。是啊,那里也是那张笑脸的家乡。而如今,那张笑脸又在哪里呢?是否也苦苦执念于回到曾经的故里去喝一碗师姐的莲藕排骨汤呢?想到此处,他转过身,眸色澄明的看向思追,仿若是要对自己先前的话再做一些补充似的,他温言道:“岐山,是她的家乡;却不是世人的。无论在世人口中如何不堪,于她而言,都应是拥有着美好的回忆。”
见思追郑重的听后微微点头,蓝忘机的面上难得的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思追却有些郁郁道:“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又何谈家乡呢?”。蓝忘机闻此后侧头看了一眼微显失落之情的思追,他用手轻轻拍了拍思追的肩膀,语声淡淡却不容置疑道:“这里,便是你的家乡。”
“公子,我们还是回去吧?要是宗主发现您不见了,回去后又是一顿好打!”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面露难色的对另一位略微年长一些的少年小声说道。那名少年身着圆领红褐色箭袖束腰长衫,手持一把看去纤细却极为锋利的银剑,面容清俊,一双杏眼满含风情。只是不知何故,总觉略显些许的胆怯。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破败不堪的草坯砖瓦,又望了望逐渐暗淡的天色,却依然咬了咬牙坚决道:“不回!今日夜猎总要有所收获,不然,岂不丢了我欧阳家的脸?!”
话音方落,只听一阵阴风骤起,两名少年瞬时互相背向而站,他们警惕的看向空空如也的周围。忽然,不远处的一丛草中“扑啦啦”惊起一群黑色的鸟,那群鸟的叫声极为尖刺涩耳,让人听后顿觉后槽牙发麻。“谁?!”,着束腰长衫的少年大喝一声道。“公子!你看 !那儿有一具凶尸!”另一名相随的少年似乎发现了什么,遂赶忙小声提醒道。却见惊起鸟群的草丛中果然有一具衣衫褴褛,双臂俱已被齐肩砍断的尸体颤颤巍巍的向他们所在方向扑来。持剑少年未等凶尸欺身,已一个箭步纵跃过去,挥剑便将那尸体的头颅砍掉。那头颅上本也是血污一片,根本分不清面容,不过,两位少年却在尸体的背部发现了一个形如太阳的纹身。持剑少年见此后不禁啐了一口道:“真晦气!又是之前温氏的家奴!”,却不想,另一位少年反而在一旁小声抱怨道:“本来嘛,这里就是岐山脚下的日月镇,镇民们几乎都是温氏家奴。”
此时,阵阵浓郁的血腥气随着夜风渐渐飘来,没等两名少年分辨出究竟。只听从四周各个残垣断壁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杂沓脚步声,还有类似野兽般的嘶吼夹杂其中。“子风,快走!好像是有很多凶尸逼来了!”持剑少年顾不得看清周围的事物,就率先往来时的路跑去,“公子!等等我!”另一名少年也大喊着紧随其后。陆续有带着腥臭气的走尸斜刺里向他们袭来,两人都纷纷用剑刺开,却怎奈走尸越来越多,大有形成群尸之势。与此同时,空中也越加集结了许多方才叫声尖刺涩耳的黑鸟,那鸟群似是食腐之物,在群尸上空不断盘旋,准备伺机飞下啄食一二。
正当两名少年狼狈不堪之时,倏然几声悠远的铮鸣响起,顿时那些快如闪电的走尸便放慢了速度,且纷纷往一处聚拢。当所有走尸都在一处原地徘徊之际,铮鸣之声突然变得高亢激昂,随之一声如裂帛般的声音响彻云霄,紧接着戛然而止。而群尸也如被什么击中一般纷纷猝然倒地。细观之,已是均被斩杀。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两名少年还未来得及明确发生了何事,就见前方有三位身着白色云纹缀饰猎装、头带淡蓝卷云纹抹额的男子御剑款款落下。待走近前时,则看清正中年长者正是姑苏蓝氏有名的雅士含光君蓝忘机,在他左右两侧的则是蓝氏子弟思追和景仪。持剑少年慌忙规规矩矩的向着蓝忘机行了个晚辈礼。他稳了稳心神,方恭谨道:“子真多谢方才含光君的救命之恩!”
蓝忘机一向不惯于客套,但毕竟小辈礼数周全,他也不大自然微微点了点头,轻言道:“欧阳宗主近来可好?”,持剑少年再次俯首拜了拜回禀道:“家父近来一向都好。多谢含光君挂念!改日,子真一定随家父去云深不知处拜见泽芜君和含光君。”随后,几个少年又互相拜见一番后。蓝忘机望了望天空逐渐散去的黑鸟,不禁眉峰微皱,那是曾经温氏豢养的枭鸟,温氏灭亡后已数年不见。这种枭鸟食的是怨灵的怨气,是需要靠人来有意集结怨气才可生成,而并非寻常鸟兽。只是,这番内心的计较,他却也不便和这几个小辈道来,如果当今那个曾经总是言笑晏晏的少年还在的话,此时的忧虑,便也可以有处化解了,可是…。
“含光君,怨骨的亡灵所要回的家乡,可就是此地了?”思追打破此时的片刻沉默询问道。蓝忘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遂从怀里取出那怨骨着的红衣和一截指甲放于身前,他盘腿席地而坐,将忘机古琴置于膝上,侧头对一旁的思追和景仪温言道:“思追,我问灵时你依旧以清心音相和。景仪,你将红衣和指甲按我之后的话语放置即可。”言毕,便开始进入一片空冥之中。思追则在一旁也依言坐下弹奏起清心音。而景仪则手持红衣和指甲静候一侧。
另两位欧阳家的少年则一时有些茫然无措,其中那名唤子真的持剑少年对景仪小声道:“景仪,含光君和思追是在问灵吗?”他欧阳家虽不比几大家族,但到底也是玄门世家,对姑苏蓝氏的“问灵术”也是早有耳闻,今日得以亲眼所见,不觉有些好奇兴奋。景仪见对方将自己当作知情者,也颇有一番自豪感,遂清了清嗓子,傲然道:“正是。”欧阳子真仍然觉得很新奇,他不觉再次问道:“那含光君这次是问些什么呢?”,景仪略想了想,认真回道:“问亡者她家具体在什么位置,先前含光君只问出是在岐山日月镇。”闻此,欧阳子真不禁有些不解起来,他心道:这亡者说的就一定都是实言吗?这样想着,他便脱口道:“问出的答案都是真的?亡者不会说谎的?”景仪毕竟也没有修习过“问灵术”,被问到此中关键环节,不禁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只听蓝忘机淡然道:“向东行十步,再向南行五步,见一石墩,便是此地。”景仪连忙依言而动,果真见一石墩。
此刻,蓝忘机也已结束问灵,思追亦停止了弹奏《清心音》。他们一起在石墩处围拢过来,欧阳子真仍是执念于先前的疑问,他狐疑道:“就是这里吗?亡者难道不会骗咱们吗?”蓝忘机侧头看了他一眼,欧阳子真赶忙缩脖向旁边的随侍少年吐了吐舌头。思追则温言道:“‘问灵术’不在问的问题有多少,甚至亡者都可以拒绝回答。但最重要的在于所有答案必须是真的”,蓝忘机在石墩旁边挖了一个小土坑,听到思追的解释,略想了想,还是淡然道:“对待亡者,唯有‘诚心’,即使是亡灵,也不应失了‘尊重’”。
当红衣与指甲放入土坑之后,只见瞬间就幻化成了齑粉。蓝忘机便知这说明怨骨的心愿已了。正当准备带领一众小辈离去时,却见那抹红衣幻化的齑粉在空中飘飘洒洒的组成了一个字。“公子,公子,你看!好像是个字!”那名欧阳家的随侍少年拽住已转身的欧阳子真大声喊道。众人赶忙定睛仔细辨之,那字在空中恍恍惚惚的飘忽了许久,几个少年纷纷疑惑道:“诶?…这…这好像是个‘黄’字?”。电光石火间,蓝忘机眸中精光一闪,有些念想似乎瞬间明朗。只是待他想再次确认时,却只见一切都似云烟般消散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