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

虎贲军凯旋而归,驻扎在洛阳城外。

传旨太监清了清嗓大声道:“皇上有旨,着虎贲全军将士城外候着。未得召见,禁止入城。”

苏岚眉头紧皱。

太监又道:“大将军,皇上另有一道秘旨赐你。”

苏岚闻言,脸色更是难看至极,说道:“我是虎贲军的主帅,这里没有外人,即便是秘旨,你也明着说了罢。”

那太监吓了一跳说道:“呦,万万不可,这是皇上赐的秘旨,是给你的。奴才只是个传旨的,将军不要为难奴才了。”

“我们历时数月讨伐敌寇。今日得胜凯旋,便是天大的秘旨,难道连这城门都不能进吗?若是有小人奸佞在皇上耳边进谗,说我图谋不轨,皇上未必就信了,拿来”

那太监一脸谄媚讨好的笑道:“大将军,皇上口谕,您听着就是了。”

接着悄声说道:“皇上吩咐三件事:第一,三日后,请将军领军南下,夺江南富庶之地……”

“你在放狗屁吗?我军长途跋涉,连年征战。如今脚跟尚未站稳,三日之后便再要出兵?”

“大将军,这可不是我在放狗……这.....这是皇上……皇上口谕。”

“还有什么?”

“皇上叮嘱下来,务必让将军答应了一件,再说第二件。”

苏岚讪笑着自言自语:“何必如此?”

“我答应了,你接着说罢。”

“第二件是皇上认为将军杀戮过重,所以请将军解下永宁剑。”

向来解剑的无外乎败军之将,以及在长辈面前的晚辈。虽说是圣旨,但在入宫做将军之前,剑神苏岚扬名天下,用的就是这永宁剑。这柄剑世间少有,乃天下闻名的奇兵利器。此剑之于苏岚,绝非寻常的剑之于剑客,皇上对此,并非不知。

太监偷看苏岚脸色,只见他苦笑一声说道:“我是虎贲将军,兵符如今在我手中。若是我对洛阳用兵,自然谁也抵挡不住,皇上是怀疑我了。”

只觉冷光一闪,苏岚拔剑在手,问道:“你可认得这剑么?”

“世人皆知永宁剑是将军您的佩剑,奴才三生有幸,今日能一睹宝剑真容。”

“皇上要取我的剑,那也给了。”说着把剑递过。

“多谢将军,这第三件事,皇上特意叮嘱,将军可以不忙答应,因为……”

苏岚脸色骤变,问道:“是和月姑娘有关?”

“奴才不知月姑娘是谁,皇上的第三件事是让将军到奉先寺礼佛……”

“这有何难?”

“皇上说,让将军……您以后在奉先寺住下了,不必再入世。皇上还说,前些日子,西域传道高僧途经洛阳曾在奉先寺落脚,留下一些内功心法,将军您……在那里会很喜欢。”

苏岚沉默半响,哈哈大笑说道:“果然是为了皇族的脸面和尊贵的身份,要对我如此。你说的我知道了。奉先寺礼佛的事情,你回禀皇上,说我恕难从命。”

“大……大将军您……您不奉旨?这……这......可不是随口说说的啊。”

“我不是随口说说,你走罢,我明日入宫去见皇上。”

“这......您抗旨?这,奴才万万没想过,只是......”

“哈哈哈哈,抗旨?皇上金口玉言,他的话我不敢不从。只是他三年前就答允过的事情,到如今还在出尔反尔?不仅如此,还要将我逼入绝境,是他背信弃义在先,可不是我抗旨不尊。”

“哟!咱们怎能和皇上相提并论?”太监转头看到一众骁勇善战的虎贲将士,忽然颤声问道:”您......您要造反么?”

苏岚冷笑道:“哼,你也能和我相提并论?狗东西,我是不忠不义的小人么?”

太监赔笑道:“奴才说错了话,将军莫怪......只是,皇上交代的三件事情,将军只答应两件......这......”

“好,关于第三件事。你回禀皇上。就说我姓苏的爱那歌姬,已经无法自拔。要和她过一辈子。让我到奉先寺出家,万万不干。”

太监失声叫道;“啊?歌姬?您贵为将军,那风月场中的女子怎配的上您,您可是......“”

“你话这么多,是怎么能活到现在的?”

“奴才......大伙知道将军您......一向不把身份尊卑,地位高低看在眼中。奴才平日侍奉皇上,有时一天三句话也说不到,今日在您面前多说了几句,该死,该死。”

“你不用死,你滚罢。”

“奴才告退”

“”慢着,今日我答应你,若有一天,我引兵攻入皇宫,一定保你一命,让你以后有机会多说话。”

“奴才谢......啊?“”

“哈哈哈哈。”

那太监连滚带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皇上命我等。三日之后南下。夺取江南。”

“将军,三日之后,我们便要南下?”

“皇上的旨意想必是故意为之,让我知难而退。明日进宫,我定会和他分说明白。”

“将军若有难言之隐,说不得。虎贲军便挥师南下。”

“罢了。军中两万有余的弟兄皆是江南人士,他们的家眷此时还在南方,不可南下。”




天子持永宁剑慢慢的擦拭,剑身如水一般清冽,似玉一样冰冷。

他忽地斩向一名太监,那太监扑通跪地,瑟瑟发抖。

“你不怕死?”

太监道:“奴才怕......怕死。”

天子淡淡的说道:“因为是朕要杀你,所以再怕也只能引颈受戮?”

“皇上亲手杀了奴才,是奴才十世修来的福分。奴......奴才现在......不怕了。”

天子一脚将他踢开,高傲的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是天子,天下若有朕想取之物,自当有人恭恭敬敬的奉上......”

那太监连连磕头,喏喏称是。

“......即便是仰仗此剑独步天下的剑神苏岚。”

“苏将军深明大义,皇上有苏将军这等......”

“苏将军?

天子低头看着跪在地上,卑贱的人。

“你......难道不知——朕,曾经昭告天下,赐我皇族的姓氏给他?”

“奴......奴......奴才......”

天子勃然怒道:“就连在你们这些人的心中,皇室宗姓都不如他一介草莽的苏姓?”

“奴......奴才不......不敢说那个......”

那太监一句话未说完,便将十世修来的福分用尽,身首异处了。

天子长叹口气说道:“传。苏—将—军—”

“传。大—将—军—”

声音从殿内一级级传出。

苏岚看到死去的太监和永宁剑身的血迹,面色凝重。

“末将苏岚,见过皇上。”说着跪了下去。

天子望着他:“你起来。”

天子忽地说道:“你我之间,没有君臣,不必见礼。相识之日,我们......便约定如此。”

“皇上天威浩荡,日渐强盛。末将再不敢逾越君臣之礼。”

天子看着滴血的剑身:“朕今日用你的宝剑杀了一个卑贱的太监,你不要心存芥蒂。”

“末将不敢。”

“哼,你口中不敢,心中只怕不乐意。朕自当抚恤他的家人。”

天子说着倒转剑柄,递向苏岚。

苏岚怔在原地。

天子笑道:“若是朕没有了这些禁军,你就是唯一可以带兵器进入这里的人,拿着罢。”

苏岚恭敬的接过永宁剑,问道:“末将出征数月未归,又手握兵权,难道皇上就从未起过疑心?”

“疑心你带兵反戈么?”

苏岚低头不语。

“在这世间,有一种人会让你捉摸不定,他们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但又好像对所有的事情都有兴趣。”

天子注视着苏岚的眼睛:“这种人最为可怕。不过,你不是这种人。因为你爱剑,嗜剑如命。万人之上的地位,都比不过这柄永宁剑。”

苏岚面露愧色。

“好情怀,苏将军。可你却不能从一而终,它的地位在你心中已不再了。”

“这柄剑跟随末将十余年之久,从未离开过末将身边。但一柄剑的地位,在大义面前,末将尚能分得清主次。”

“你把‘朕向你索要此剑’当成大义?”

苏岚心念所动之处,正是天子问出的这一句话:曾经多少的权贵荣华都及不上这柄剑的万一,而如今他的一句话就成了自己心中的大义?想到此处,不禁冷汗涔涔。

“朕昨日的三道密旨,都是不可能完成之事。然而你却答应的那么轻松。”

“朕赐你天下人人艳羡的一切,你却为了一柄剑。对这所有都不屑一顾,甚至朕的姓氏。如今,你为了一个歌姬,却甘愿舍弃永宁剑。”

“皇上,末将正要谈及此事。”

“朕知道,你已经和朕谈了三年。但今日我们不谈歌姬,你知道朕最想要的是什么?”

“末将不敢揣摩圣意。”

“哼,你终究变得和他们一样让朕厌恶。也罢,朕告诉你。”

“朕六岁的时候,最想要的是一把弓......那时候朕还没有一把弓高。哈哈哈哈......”

“没有人能给朕一把弓,他们给了朕一堆的书,朕不爱读书。为了此事,没少挨打。朕的骨子里流淌的是祖宗的血液,而祖宗的天下是打下来的,不是读书读来的。”

“所以在你们汉人的眼里,朕的民族是番邦蛮夷。是落后的,低等的,甚者认为我们茹毛饮血,猪狗不如。读你们汉家的书都能亵渎了你们汉人的圣贤。”

“先皇终其一生,都在为胡汉一统而努力,但却未能如愿。所以,朕自当效仿先皇,朕更努力的读你们的四书五经,学习你们的语言,甚至吃穿用行一应事物都按照你们的规矩来办,只为了能融入你们,让你们汉人不再恨朕,和朕的祖宗。”

苏岚从未听过如此肺腑之言,更何况是天子口中说出,不禁动容,说道:“皇上体恤天下苍生,乃黎明百姓之福。”说着跪了下去,

“你起来,你很好。朕当初兵败落难,若不是你,又哪来今日。”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为君者,金口玉言更是如此。但如今,敌寇犯境屡禁不止。南方局势又极为特殊,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无人不对洛阳垂涎三尺。朕不能亲征,你又要卸甲,朕怎能答允?”

“皇上为国事劳心,末将不敢执意卸甲。但求皇上下一道降罪诏书,收回御赐国姓。”

天子闻言大怒,喝道:“大胆。苏岚啊,苏岚。朕赐你的国姓,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是因为你建功立业,朕给你的嘉奖。岂是你想要就要的?说不要就不要的?为什么你就如此不把朕的祖宗和朕看在眼里?”

“末将万不敢有此大逆之心,正因末将不敢玷污了皇上以及列位先皇的名誉,令皇室蒙羞。才有此言,请皇上收回国姓。”

“好,好啊。一个女人竟能把你迷得颠三倒四,你......你......你可是朕的将军?她......她是一个供人们寻欢作乐的红尘女子.......朕......不能看你被那妖女蛊惑。”

“皇上,她......不是妖女,她也不想行那供人调笑戏弄的行为,只是她没有选择。”

“名门世家,温良贤惠的女子何其之多?你.....你是朕的爱将.....为何偏偏就看上那种低贱的女人?”

低贱二字,十分刺耳。

“皇上,身份尊卑,地位高低非我们凡夫俗子能够左右,迫于生计她们不得不......”

“够了,朕若坐视不管,列祖列宗声誉受损,即是不孝。但朕——也不能杀了你,背上不义的骂名。你一意孤行,可不要怪朕。来人......传穆阳来见朕。”

苏岚心头一震,险些站立不稳。

“皇......皇上竟要......禁军首领,去对付她么?”

天子转过身,不言不语。

“穆阳见过皇上。”

“起来罢。”

禁军首领穆阳,斜眼笑道:“大将军,你好啊。”

穆阳只受命于天子,虽是侍卫,却也是宗亲。

天子下令,着禁军诛杀天下第一伶人。

“大将军,皇上令我去杀了你的最爱的女人,你有什么要交代么?”

苏岚从未想过天子会有此一招,禁军的职责乃是护卫皇上,而如今为了一个伶人,皇上竟动了禁军首领。

“大将军,看在皇上如此偏爱你的份上,我会留那女子一个全尸,用轿子抬回来交给你。”说罢,转身离开。

苏岚声音发颤:“慢着......”

“在他回来之前,你若要离开这里,就必须杀光这里的禁军。不过......你也可以杀了朕。来人,调五百禁军过来陪苏将军解闷。”

苏岚脑子发晕:“我不能弑君,不......不能......”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殿外走去。

但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这里的禁军,却不允许他出了这大殿。

“将军,您要喝茶么?您说一声,我们给您准备。”

苏岚心中盘算,这剑若是拔出,那是与皇上撕破了脸,而刺杀禁军,足以令自己死去多次。但若不如此,难道在这里和这些禁军喝茶解闷么?那穆阳可未必喜欢喝茶。心念到此,剑随声至,那搭茬的人已倒在地上,脖颈中汨汨流血。

“好身手,好剑法。好好、、。苏岚,你对朕的近侍拔剑相向,想必朕的命你也不放在眼里。你和朕相交多年,朕不忙赐你死罪,你去罢。”

他已没有后路,眼睛布满血丝,看着眼前君临天下的王,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出了这宫门,就不知能否再回到这里。

他,来不及多想。


穆阳不喜欢喝茶,他和手下人正在喝酒。

“你总算来了,我还怕你对付不了那些禁军。”

“她在哪里?”

“你若是再不来,只怕我没耐性等了。”

“她在哪......”

“哼哼,你就是中华武林最为顶尖的剑客?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人模狗样的,为了一个女人失魂落魄到如此地步,我一度的怀疑,把你当做我的对手是对我自己的羞辱。”

“让我见她一面。之后你要如何,我都答应你.......”

“好,我要你死。”

“你未必杀的死我。”

“你的剑曾经让人生畏,但那时过去的日子。你现在的样子只会让人怜悯和嘲笑。”

穆阳咬牙恨恨的说道:“我是皇帝的宗亲,而你只不是汉人的下等人,凭什么也能骑在我的头上?”

“因为此事,你便恨我入骨?”

“不错,在你进宫之前,皇上眼里只有我穆阳。但自从你来了之后......皇上严令我不得为难你......哼!若非如此,你岂能逍遥快活的活到今日。”

“大话也别说太满了。你未必就有为难我的手段,我们说好了。你若输了,便让我去见她。”

“此事我可做不了主,苏大将军。你若赢了,再说,拔剑罢。”

穆阳是北方胡人一等一的高手,他们并不看重剑法,练剑者也不多。他们的功夫属于阴柔一派。与人对战之时,暗器下毒从不避讳,但在中原武林看来这是阴险狡诈的路子,一向为人不齿。

穆阳曾苦练剑法。

永宁剑削铁如泥,苏岚只用剑身向他进招,即便是刺,削,砍也是点到即止。

“你瞧不起我?”穆阳懊恼至极,他练剑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和这个莫名其妙取代了自己位置的人来一场较量。他向来自傲:用剑打败所谓的剑神,岂不是更有面子?

然而动起手来才发现,自己苦练三年的剑法,在对手眼中竟似不值一哂。自己的一招一式都能被他随意的化解。气馁之下,恨意陡生,毒针,毒掌再不避讳,尽往苏岚身上招呼。

苏岚此时想要让他服输,却已经不如起初那么容易了。

毒针尚可抵挡,但掌中的毒却是从掌风中挟带而来,若无解药只能敛气屏息才行。

时刻一久,苏岚果然中招,只觉脑子昏昏沉沉,双目不能视物,一跤跌倒。

这一战,他输了。

他并非没有败过,但这一次他心中恐慌至极。

“我求求你......让我......”

“你要是想活......就闭上你的嘴。”

“你剑法通神,名不虚传,我打不过你。你们汉人总说我们的功夫是末入流的下三滥。哼,但我们拼的是输赢,既不比剑,也不比品德高尚。”

“我......用剑二十余年,你......还未入门,打不赢我,合情合理。”

“我苦练五年的剑法,你......说我还未入门?”

苏岚苦笑道:“剑者练十年才能初窥门径,之后往上,逐渐趋于大乘。若碰上资质愚钝的,只怕十几年过去,也只是在打根基罢了。”

“那你说,我算是哪一种?”

“你,资质不笨。但过于求成根基不稳。和人对剑如果要伤你,易如反掌。不过,能看的出,你五年里领悟颇多,已经不错”

穆阳哈哈大笑,他似乎很在意苏岚的看法,听到最后一句时,更是觉得,这个汉人不再那么可恨了,甚至觉得他有没有莫名其妙压着自己一头也不那么重要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练才能像你一样?”

“你恨我入骨,何必像我一样?”

“苏将军,实话说了。你入宫之初的五年里,我的确恨你,后来皇上把我调走,我更是恨你到骨子里。不过我们见面也少了,时间久了,见不到你那张令人生厌的脸。我对你的恨意自然也就消退了许多。我说要杀了你,也只是过过嘴瘾,并不打算真的杀了你。等交上了手,才发现你本领大得很,我也杀不了你。”

苏岚苦笑着。

“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免我守那相思之苦。”

“苏将军,眼下有两件事须对你明言。第一,你苦苦爱着的女人,皇上已下令绑了送进宫去。此时已不在这里了。”

“什么......皇上......皇上......为了拿她,是故意放我?”

“第二件乃是你的毒,皇上让我将你拿下,直接下入大牢。但我本领低微,要拿下你,只能加大用毒的分量......”

“皇上要处死我二人?那也好......好过我们苦苦相思而不能相见。”

“苏将军,皇上怎么想的,我可不知。咱们做臣子的也不要去猜。你为了一个女人,开罪了皇上。如今皇上要将你关入大牢,我劝你还是多为自己担忧些的好。”

“我有什么可担忧的,皇上要关我,咱们这就进宫去。”

“诶。你着什么急?皇上可不是要召见你,也不是在牢房等你,是把你关进去。如何处置可没说。”

“那又如何?进了宫我自有法子见他。最多......不过是被一刀砍了。”

“哼,苏将军,你现在这副模样还想见到皇上?”

“难道我......我......竟不能再见她一面么?”

“不管见谁,我可提醒你。皇上要是一刀砍了你,倒也清净。但您是谁啊,皇上宅心仁厚,只怕舍不得杀你,他把你往那牢里一关,关个二三十年......那滋味可不好受。”

苏岚惊得一身冷汗。

“哼,若是五年前,我看到你这副模样一定开心的不行。但如今,我想提升剑法上的造诣,所以只好向你请教。”

“皇上把我关进大牢,你奉旨行事就是了。剑法想要高明,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穆阳将信将疑的附耳过去,苏岚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这......这是什么狗屁......”

“照做就是,废什么话?”

穆阳恨恨的道:“姓苏的,今日你栽在了我的手里,但我放你一马。你走罢......这毒时候一长自然就解。”

“我.....何去何从?”

“这可和我无关,只是下次见到你,我要用剑打败你。”

穆阳提高了声音又道:“你们这些人都睁大着眼睛瞧到了,苏将军本领高强,想拿住他谈何容易?是不是?”

一众手下纷纷附和,

“对了,那女子,你就不要惦记了。因为她,皇上折损你这一员大将。她只怕活不了太久。”

说完,带人走了。


“苏先生?苏先生?”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个声音低声呼唤。

苏岚疲惫睁开眼:“你......”

“苏先生,还记得我么?十多年前你救过我一命。我认得你这柄剑。”

苏岚摇摇头。

“我——铁维扬,江南人,十多年前我们的仇家寻上门,将我全家老小尽数屠杀。幸得你仗义援手,我才能苟活到今日。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真是......真是......”

他话锋一转忽然道:“畜生,过来给你苏叔叔磕头。”

一个少年说道:“苏叔叔?你姓苏吗?”

铁维扬怒道:“自然姓苏,他是你爹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你爹我,也不会有你。我让你磕头。”

“哼,磕头就磕头。”

那少年扮着鬼脸跪了下去,口中道:“苏叔叔,我给你磕头啦。当年多谢你救了我爹一命,也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苏岚笑道:“是你,我记了起来。你们是南方人,到这里做什么?”

“我们......本来是南方人。但你救我之后。那里就没有了我的家,我们就四海为家,无所谓南方北方。”

“苏叔叔,我爹说带着我浪迹天涯。并且说要给我寻一个厉害的师父好好收拾我。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爹?”

苏岚笑道:“小朋友,我连我爹都没有见过。”

铁维扬说道:“苏先生,十多年前我只知道你是身手不凡的厉害人物。后来才知,你的剑法天下第一,号称剑神的便是。我们听说你在这里做......做将军。”

“剑法第一不第一,有什么有趣。哼,一个人再厉害也难敌千军万马。”

“你就是剑神?我们沿路听到过你。你在这里做将军?”

“我已不再是将军了。”

“你是汉人,为什么要给那些胡虏当将军啊。”

苏岚看着他,不知如何回答。

“小畜生,你再给我七嘴八舌?看我不打死你。”

“你打死我吧,反正你不是我亲爹,一路上都在吓唬我。”

那少年昂首站着。

“你......诶!”

苏岚笑着不语。

“苏先生,让你见笑了。这逆子顽劣不堪,他母亲在时,还有人能管的了他。自他母亲走后,就越来越不成话。童言无忌,你别见怪。”

“哈哈,不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做胡人的将军。”

铁维扬只觉得自己问错了问题。

“苏先生......为何一个人在这里?”

“我被一个人打败,就在这里睡着了。若不是你把我叫醒,我都不知还能不能醒过来。”

铁维扬心中一凛:连他都能打败,难道洛阳城真有这么多厉害的角色。

“苏先生,你要去哪里吗?你看起来虚弱的很。”

“我不碍事,我只是......心中烦闷难当。我......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你受伤了吗?伤在哪里?”

“我没有受伤,但宁可有人捅我几刀。把心中的痛苦移到肉体。”

铁维扬不再多问。

“苏先生,我们父子今晚要在城东一座寺庙过夜。苏先生......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妨随我们一道。”

“好。我们就同行。”


他们径直向东,半个时辰路程,就到了那个寺庙。

这庙坐落在半山腰破败不堪,连寺名也无处可寻。依稀可见,院内昏黄的烛光摇曳不定。

“苏先生,这里有些破旧,你不要嫌弃啊。”

“这里像我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地方,我怎么会嫌弃。只是我很好奇......算了走罢。”

三人走到一间房的窗口。

“大师,铁维扬有礼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居士请进。”

苏岚心道:这老僧语气虚弱,中气不足,像是受了伤。

入内后,只见一个老僧满面光润,须眉洁白。

铁维扬说道:“大师,这是我的朋友。多年前救过我的姓名,今日无意间在此地相逢。”

“阿弥陀佛,正是因缘际会。老僧要与这位居士认识认识了。”

苏岚双手合十行礼:“见过大师,在下有礼了。”

“贫僧颔首。”

那老僧盯着苏岚看了看说道:“老僧冒昧。这位居士面相委顿,双目涣散。中过奇毒?”

“大师所言极是,在下跟一位朋友切磋武艺,中了他的毒掌,但现在已经好了。”

“好了?你那位朋友说的么?”

苏岚一惊:难道穆阳在骗我?

苏岚希望如此,他不在乎自己中的毒是解了还是深入骨髓。他只希望月儿没有被皇上抓进宫里去。

“不错......正是他。”

“居士的那位朋友是使毒的高手,你们切磋武艺,他竟然下了死手。若非居士功力深厚,便挺不到现在。”

“是,他告诉我,这毒时辰久了,自然就解了。”

“居士信了。”

“是。”

“居士的这位朋友用的乃是七毒,来自北方,如今擅用此毒的人,都在大内禁宫之中。”

“大师说的不错。”

“老僧本不该多问,只是居士与老僧今日在此相见,乃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老僧不忍看见居士被害。”

苏岚笑道:“大师,我不能和我爱的人在一起,本不想活了。”

“居士轻易谈论生死,只是为了一个你爱的人吗?”

“不错,没有她......我真不知该......怎么活下去。”

“那女子是皇家的人?”

“不,那女子......出身贫贱,是个伶人。”

“哦?那么居士一定是皇家的人了。”

“大师,他姓苏。”

那老僧一怔,不疾不徐的说道:“阿弥陀佛,老僧惭愧。苏将军光临寒寺,老僧失礼了。”

“大师不必如此,我已不再是将军了。”

“苏将军骁勇善战,军令严明,带兵打仗乃是强项。若不做将军,岂不可惜?”

“大师,我不愿再做将军。”

“为了那个伶人?”

“不错,她是个伶人,但她是个好人。”

少年忽然问道:“爹,什么是伶人。”

铁维扬低声喝道:“你不要说话。”

老僧说道:“常言道:大军出征,累死百姓。自古士兵打仗,向来都要把沿途的民脂民膏给搜刮的一干二净。自从苏将军领兵以来。军令严苛,赏罚分明。坊间传苏将军心系百姓,实在是黎民之福。”

“苏某惭愧,不能从一而终,保家卫国。”

“善哉,善哉。苏将军宅心仁厚,老僧钦佩之至。”

“大师,我心中愁苦,郁闷的很,若今后再也见不到他,我这就了断了此生。”

“阿弥陀佛,将军乃圣上御赐国姓之人,如今为了一个伶人甘愿舍弃生命。将军如此,不怕损了皇家的尊严。”

“我本就不是皇家的人,皇上赐姓给我......可我是不......不稀罕的。我曾劝说让他降罪于我,并且收回皇姓。可是他也不肯,他......不愿让我和那女子在一起,便将那女子绑进了宫里。并要将我一并拿了打入大牢。”

“苏将军为了一个伶人,甘愿舍弃御赐的皇姓。好情怀。”

“那女子既然已身陷禁宫,只怕凶多吉少。若是将军从此不能再与他相见,那便如何?”

“那......我从未想过,我......我 总要进宫去见她。”

“她若是已被处死了,又当如何?”

“我......我答应过她......我答应她这次归来就要解甲归田。可直到今天我都没有见到她的面。她想必一直在等我,我有愧于她,早已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苏将军,你心中愁苦,憋得久了容易生病。不妨等到明日发泄一番。”

“怎么发泄法?”

“老僧......”

那和尚一句话没有说完,忽听得三起院落之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这声音在静夜中凄惨无比,除了和尚另外三人只吓得汗毛倒竖,那少年更是吓得哭了出来。

“阿弥陀佛,这个浑人......”

铁维扬颤声道:“大师......这是......”

“居士禁声。”

忽听见窗子下方一个嘶哑的声音渗渗的问:“和尚,谁在说话?”

“刚才是你,现在是我。”

那声音冷哼一声说道:“刚才是谁说话?”

“刚才是你。”

“你这和尚不老实,我问的是在我说话之前你在和谁说话。”

"是老僧的两个朋友。”

“哼,秃驴讨厌的紧,没人和你做朋友。如今骗了小孩儿来做朋友。”

“众生平等,小孩儿也罢,大人也罢。都可以是朋友。”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拆了你这破茅房,就可以骗我。”

“老僧何必骗你?你要下山了么?”

“老子不下山,就在这里听你们说话。”

“夜风可凉,为何在窗外偷听,进来坐。”

“你既知道我在这里听你们说话,怎么能算偷听?要说什么你们赶紧说。”

“我们现在无话可说。”

“哼,臭和尚装神弄鬼,老子懒得和你计较。和尚,你猜我今天要杀什么人?”

“你要杀的,一定是该死的人。”

“不错,我要杀的人,一定该死至极。天下该死的人总是这么多。”

“快去,快去。”

那人再没有说话,走了。

苏岚问答:“大师,这人......”

“他是一个复仇之心将他吞噬的人。”

“他在寻找仇家?”

“不错,他在这里住了一年,一直找机会。但连仇家的面都难以见到。”

“他为何不敢进这间屋子?”

“他不是不敢进,而是这一年里已经无数次的来过这里。也无数次的要取老僧的命。”

“想必他技不如人,打不过大师。”

老僧笑道:“老僧不会功夫,更不会打架。但是被人打是不需要会的。”

“大师,您为何留他在此?不怕他发起狂来将你杀了?”

“他要杀我,我便让他杀。但每次他又不会下手,反而责怪我不该这么老实,否则,杀来没劲。”

“哈哈哈哈,这人倒也有趣。”

“不错,他为仇所困。将军你为情所困。你们倒有几分相似。”

苏岚叹口气,不作声。

“那浑人走了,老僧适才说的发泄之法现在可以说了,将军随我来。”

众人走到后院,只见一株苍劲挺拔的松树直插天际。

“苏将军不妨砍它两刀试试。”

苏岚将信将疑的看着和尚。

“哦,老僧倒忘了。请将军换这把劈柴的刀。”

苏岚笑着接过:“这上面的刀痕都是来发泄的人砍得么?”

“正是。那发泄之人便是刚才那个浑人。”

苏岚使出浑身解数砍了下去,但那松树却只微微一晃,连松针也没有掉落一根。

苏岚又砍了两刀,便没了兴致,当晚无话。


翌日。

“我要进宫,我要见皇上,我......我要见她。”

“将军难熬相思之苦?”

“不错,我活不成了。”

“《金刚经》有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宿命如此,人躲避不了。将军为何要强求一段姻缘。”

“并非我强求......我们两厢情愿,被......被皇上拆散......”

“老僧与将军做个赌局,不知将军可有兴趣。”

“什么赌局?”

“我们就赌那个让将军朝思暮想的伶人。”

“怎么赌法?”

“老僧愿为将军寻找那女子,她若活着。老僧请她来与将军一 叙。”

“大师当真有法子找的到她?”

“老僧话还没完,她若死了,请将军剃发出家,与老僧一起青灯古佛。”

苏岚笑道:“这......皇上为了阻止我和她在一起。曾经让我到奉先寺出家。今日,大师你又要我在这里出家。”

“老僧和将军是打赌,输赢都是未知。若是那女子尚在人世,将军非但不用出家,反而可以跟那女子一起离开这里。”

“大师本事再大,在戒备森严的禁宫之中,怕也只能无计可施。好,我答应你。”

“好,我们要有个期限,否则将军要老僧没完没了的找下去,那老僧可划不来。”

“哈哈哈哈,有道理。那我们就定半年之内?”

那和尚笑道:“将军,半年太久,只有一个月。”

“什么?一个月你有把握......能找到她?”

“不管多久,老僧都没有把握。但一个月若是都找不到,那么多找五个月也是徒劳。”

“大师大道理总是有的,我依你就是。只是请让我和你一起。”

“将军,老僧自然不会亲自去找那女子,老僧会陪着将军在这里,喝茶。找人的事情,将军放心好了。”

苏岚不知这老僧到底有什么能耐,但眼下他也只好答应了。




一个月为期限的赌局开始了。

“大师每日足不出寺,我想知道大师是如何去找的。”

“将军,老僧靠的也只是朋友而已。”

“那您的朋友真多。”

老僧笑而不语。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但始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苏岚日渐消瘦,他似乎已经不抱希望。

这日,离一个月结束还有十天。

寺外,竟然来了一堆宫中的人。

一个太监说道:“这破地方只怕没人,走罢。”

另一个太监道:“喊一嗓子再走。”

“皇上有旨,传苏岚将军觐见。”一语说完,寺内无人答应。

“皇上有旨,传苏岚......”

那浑人将门一脚踹开。

“哟,这破地方还真有人住啊......”

“你们找苏岚?”

“正是,皇上圣旨在此,你若知道苏将军的下落,快快说了出来。爷们几个有赏。”

“苏岚不在宫里?”

“苏将军不在宫里已有半年之久......嘿,你这男人,到底有没有苏将军的下落?”

“有,有,你看。”那浑人说着伸出手臂将那太监一把抓过摔在墙上,那太监哼也不哼一声就断了气。

“诶呦!杀人啦,杀人啦。”

那太监想跑却被一把抓住。

“我问你话,你要老实的回答,要不然你的下场和他一样,听见了?”

“大爷,听......听见了......你轻......你轻着点,弄疼我了。”

“你这太监,苏岚为什么不在宫里?”

“苏将军为了一个伶......苏将军为了一个女子,和皇上闹掰了。皇上要治他得罪,苏将军就走了。”

“为了一个女子?”

“是......是一个女子啊。”

“姓苏的,你倒是个多情种子啊。”

“皇上找他干什么?”

“苏将军能带兵打仗,皇上要他出征。”

“哼,这天底下,能带兵打仗的难不成就只有他姓苏的?”

“您这话我可不好回答,这是皇上让咱们找的。”

“你们找了多久了”

“奴才......我们找了十天了。”

“好,现在我和你们一起找这混蛋。”

“哪个混蛋?我们要找的是苏将军,您找您的混蛋,咱们不是一路人。”

“老子说的混蛋就是那姓苏的王八蛋,老子要找他,要宰了他。你再多嘴?”

“哟,凶什么凶,真是的。”

那太监叫第一声,苏岚就已经听到了。后来那浑人先闯了出去,他便等了片刻,他们的对话苏岚听的完整。

那老僧敲着木鱼,并不说话。

“大师......他的仇人......是我?”

“阿弥陀佛,苏将军。他要找的仇人正是你。”

“你为何......不告诉我。”

“老僧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为什么这么恨我?我......并不认识他。”

“老僧不知。”

“好,我去问他。”

老僧并未阻止。

“你们都在找我,我就在这里。”

那浑人脑子发懵,转过了身。见到一个身形消瘦的,胡子拉碴,病怏怏的人。

“放你娘的狗屁,苏岚长你这样。”

“哼,我就是苏岚,你不认得我,却口口声声找我报仇?”

那太监颤抖着声音问道:“苏......苏将军?”

那浑人走上前去,上下打量苏岚。

“你这瘦子,骨头有二两吗?”

“你这胖子,骨头一定只有二两。”

“哼,老子看你面色枯黄一副痨病鬼的样子,让你骂几句无妨。你为什么冒充苏岚,那个混蛋有什么好?”

“你为什么要杀苏岚,你能打的过他?”

“你......我......老子打不过......打不过让他杀了就是。喂,你什么时候住在这里的。”

“你什么时候住在这里的,我就什么时候住在这里的。”

那浑人气的吹胡子瞪眼,大声的嚷道:“和尚,你给我出来。不出来我要放火啦。”

老僧说道:“你大声叫嚷什么?”

“这个痨病鬼是谁?”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却天天喊着要报仇?”

“他......他是苏岚?哼,姓苏那小子虽然不是个东西,长了一副王八脸但也不至于丑到这种地步,我也不至于认不出来。你和他一起骗我做什么?”

“阿弥陀佛,你不认得苏岚,总认得这把剑。”

那老僧从背后拿出永宁剑交到苏岚手中。

那浑人定睛一看,果然是永宁剑。脑中嗡的一声,险些晕倒。

“嘿嘿,好啊。你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是谁?为什么如此恨我。”

“嘿嘿,师兄真是健忘啊,连小弟都认不出了?”

“你......”

“苏师兄,我是你师弟啊。”

“你是......你一直在找我?”

“对,我一直在找你,就为了能手刃你这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不忠不孝不义的畜生。”

“好,你要杀我,尽管来罢,我若皱一皱眉头。哼,也不陪做你的师兄。”

“放屁!你不是我师兄。我师兄顶天立地,是大好的汉人男儿,岂是你这卖主求荣的逆贼能比?”

“你把话说清楚,我怎地卖主求荣了?”

“你害死了师父,师妹,害得我无家可归。嘿嘿,你倒好啊,在宫里做你的将军,荣华富贵想必是用之不尽的了。”

“你不要胡说,师父的死和我无关.......”

“和你无关?师父死了都和你无关 么?你不替师父报仇,难道不该死?多说无益,你奶奶的吃我一掌。”

那人说着一掌拍了过去,苏岚并未举剑格挡,也没有丝毫闪避,硬生生的接了。

“阿弥陀佛。他体质虚弱,你这一掌已经要了他的命,你的仇报了。。”

“我一掌怎么能打的死他?”

“你这一掌连头牛也能打死了,何况他现在是这副模样?你快走罢,你的仇报了,从今以后,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我......他......他为什么......不挡?你......”

苏岚气若游丝,说不出话。

“你......你这人怎么打死了他?我们怎么回宫交差?”

“交你奶奶的差,再不滚老子把你们杀个干净。”

那群传旨的人,四散而逃。

那浑人骂道:“你他娘的这么弱?老子一掌就能打死你?”

“你......要杀我......报仇,我却要......谢谢......你......”

“你谢老子什么?老子不用你承情,不用你谢。”

“我......不想活了......”

“嘿......我......我一掌打死你,你是不是求之不得?”

苏岚吃力的点着头。

“你......戏弄老子,老子不干,你给我起来。”

那人说着竟开始为苏岚疗伤。

“你先把他打个半死,现在还救他做什么?”

“他......他毕竟是老子的......老子被他耍啦,我要打死了他,他是求之不得,我偏不要他死。姓苏的,你要不起来......哼......我砸了你的破剑。”

苏岚用一口气说道:“大师,你找到她了么?”

那和尚面露难色,:“将军莫非忘了,我们还有十天。”

苏岚点点头:“敢问大师到底是谁?”

“老僧就是老僧。”

“你少说几句成不成?你一口气上不来死掉了,岂不是我成全了你?我可不干成全混蛋的事情。”

这浑人倒也有两下子,苏岚那一口气经过这大半日已经顺畅了许多。

到了晚上再给苏岚治伤之时,他已经可以说的出话了。

“你何必救我,让我死了倒也干净。”

“你想的倒美。我问问你,你是怎麽丧失良知的?”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好好的汉人不做,去给那些蛮夷当将军。真神气,真威风。”

“阿弥陀佛,以苏将军的为人,汉人也好胡人也好,所作所为总是造福百姓的善举。胡人汉人,也并非一定要是对立面。”

“我不跟你这和尚说话,你给我走开。”

“咳......你在这里住了一年,大师给你吃喝,你还这么无礼。”

“我......你不要给我讲道理,老子不爱听。哼,你不走,我走。和尚,你瞧仔细了,他什么时候要是快死了就来叫我,我请你喝酒去。”

“阿弥陀佛。”

“大师,你可有她的消息?”

“将军,约定之期未到,老僧不想多说。”

“你不说,我可就撑不下去了......”

“好罢,那老僧只好请将军做最坏的打算。”

苏岚望着这满面慈祥的老僧,笑道:“最坏的打算?是和她浪迹天涯吗?”

那和尚一怔,笑道:“将军说笑了。”

又过了一日,一大早就听那浑人喊道:“姓苏的你死了没?”

苏岚闭眼不答,院子里有人答道:“姓苏的可不能死啊,我的祖宗。你老人家死了,咱们大伙......”

“什么人大放狗屁?”

“咳咳......苏岚接旨——”

“这破庙倒似皇帝的后宫一般,这旨意一天一道。”

苏岚并未出来接旨,那太监只好入内。

“苏将军您还好吗?”

“我......我不好,我要死了,不能再领兵打仗了。”

“您别说话。皇上不让你出征,他让那伶......”

“她怎么样?还活着吗?”

“那姑娘还活着,皇上昨日听说你被人伤了,心中难过。今日特意让她来看您来了。”

“什么?她......她在哪里?”苏岚一动,腹中就如翻江倒海一般,剧痛无比。

“将军,您可小心些。那姑娘在山下,将军若不能下山,便让小的来抬您。”

“好......有......有劳。”

“您这是哪里话,服侍您是小的们的荣幸。来人,抬苏将军。”

那浑人走了进来问道:“你们把他抬哪去?”

“抬山下。”

“他伤重未愈,就抬着他在山路上颠簸。想让他死,抬来抬去做什么,在这里不成吗?”

“您放心,小的们抬着将军,保准比将军自己走的还稳,您放心罢。”

众人抬了苏岚,向山下走去,当真如履平地。




众人在一座亭子里放下苏岚匆匆退去。

“将军稍等,那姑娘就来见您。”

苏岚心潮澎湃,牵动伤口,又是一阵抽痛,但他总算要见到那魂牵梦萦的女子了,这又算什么?

那女子一袭淡蓝色衣衫,略施粉黛,转进亭子。盈盈拜倒:“见过大将军,贱妾万福。”

她声音清脆,但却冰冷。

“你......你好吗?”

“承蒙大将军挂念,贱妾......”

“你......在宫中过得好吗?”

“贱妾......”

“你不要再说那两个字,也不要......不要叫我大将军。”

“这......不合规矩,被人知道了,贱妾会受责罚。”

“你......你怎么?”

“将军面色虚弱不堪,受伤一定很重。贱妾有疗伤的灵药,清将军收下。将军还是少说些话好。”

“我......我见了你,怎么能不说话?”

女子低下了头。

“你......过来。”

“将军有话,就尽管说好了。”

苏岚抓住她的手,说道:“你怎么了?为什么变的......因为我......没能阻止你被带进宫吗?”

那女子想要挣脱,说道:“贱妾能进宫服侍主子,是命中的福分。不敢有怨言。”

“你......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吗?”

那女子不说话,低下了头。

“我们说好的,我不再做将军,我们离开这个地方?为什么你又心甘情愿待在深宫大院里去服侍他们?”

“贱妾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将军。将军是名满天下的大英雄,而我只是一个奴婢。我们命中注定......”

“你也在意这些了?”

“将军难道不在意吗?”

“哈哈哈哈,什么神仙佛祖,命格运数。这些统统与我无关。我只相信我的眼睛和我的剑。”

“将军生逢当朝,却有如此情怀,贱妾拜服。”

“你......可以不要叫我将军吗?”

“将军......不要为难我了。他们说了,谁若坏了规矩,会被杀了喂鱼......”

“什么狗屁规矩?你告诉他们是我不让你这么叫。”

“将军......不在宫中,又怎么能管得了这许多?”

“你可以离开啊,我们......离开这个地方,你......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冰凉?”

“今日能见到将军,是皇上的旨意,以后......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也请将军不要再挂念,以前是贱妾不知天高地厚......”

“够了,你侍奉皇上了。他自然是不允许你来找我。这些话自然也是他教你说的。”

那女子低下了头并未说话,苏岚一口血喷了出来。

“大将军......”

“不能和你长相厮守,我活不过几日......”

苏岚昏了过去,再次醒来之时,已是在那破庙中。

“她在哪里?”

“她是宫里的人,自然在宫里。将军伤势又重了几分。”

“我……活着没什么意义了。”

“将军或许现在可以去砍那棵老松。”

苏岚拔剑砍向松树,却被那和尚制止。

“将军还是用这把劈柴的刀好。”

苏岚一刀刀的砍向那棵松树,一砍一天。如此持续,两月有余,每日不发一言,只是砍树。

这日苏岚找到和尚说道:“请大师为我剃度。”

“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世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我在不想再与任何事情有关系。”

“阿弥陀佛。”

苏岚从此在那破庙中出了家,悠悠数年,平静的生活着,没有一丝波澜,就像那棵老松。

直到一日,一封宫中的信件,打破了这宁静。

信出自天子之手,信中写道。边疆告急,北方蛮族与南方势力联手,势如破竹,一路向洛阳进发。天子令苏岚勤王,苏岚看过后,交给了那个老和尚。

“你曾经是将军。”

“我今日是一个乞讨的和尚。”

“家国有难,你当真可以坐视不管?”

“自会有人去处理,轮不到我。”

二人无话。

到了晚间,苏岚坐立不安无法入睡,来回踱着步子。

老僧叹口气说道:“你跨的过这道门,却跨不过万丈红尘。你......不属于这里。也不应该呆在这里。”

苏岚看着他,半响后说道:“我……并不是为了……”

“阿弥陀佛,老僧今日将此物赠与你。你留着他以后会用处。”

苏岚接过一枚木牌,说道:大师奉茶已凉,告辞。便

下了山。然而,这时已是五年之后。

城中一片萧索,苏岚麻木的看着这些。一路奔波,来到宫中。




“时隔多年,朕终于能再见你一面。”

“末将,参见皇上。”

“平身罢。朕心中知道,不该贬得你不敢入宫,若有你在,如今的半壁江山仍然属于朕。”

“皇上谬赞,末将何德何能,愧不敢当。”

“是朕对不起你,就连祖宗的基业也要毁在朕的手里。”

苏岚心中不解,何来对不起自己一说。

过了不久只见一个后宫的人走了进来。

“苏岚,你们不陌生了?”

苏岚抬头看时,只见那女子体态丰满,想必是怀了龙种。再往上看只见那一张脸自己是如此的熟悉......

“朕没有告诉过你,是朕将她从你手中夺过来的,哈哈哈哈哈。苏岚,朕要一切,就能得到一切。你知道么?”

“皇上......自始至终都......”

“不错。朕不容此女流入民间,供那些凡夫俗子调弄取笑,连你都不行。哈哈哈。”

苏岚万念俱灰,天旋地转,昏死了过去。

此后,洛阳城沦陷,落入敌手,苏岚也不知所踪,同时丢失的还有那一柄永宁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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