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孜生最近对八哥产生了浓厚兴趣。
年后一个周末的早晨,秦孜生穿着件海蓝珊瑚绒睡衣倦卧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随意摆着几罐啤酒,茶几前五十寸的液晶电视无声地放映着,电视下乳白横柜上摆着两盆翠绿吊兰,吊兰大部分的叶尖都卷曲发黄,横柜和深棕实木地板上散落着几本管理书籍,横柜旁的垃圾篓里鼓着几个易拉罐。
秦孜生拿着电视遥控器随意切换着频道,这会切换到了电影频道,电视里播放的是一位老大爷,宽大白色露肩背心,黑色过膝短裤,一双人字拖,端着个棕黄鸟笼,大爷在胡同巷子里晃荡着,抄着地道的北京口音逗着笼中鸟,大概是这画面勾起了他对家的思念,或者他从画面中感受到种闲逸的韵味,佑储辛便没再切换画面,还将电视音量调大了些,这时电影画面给了鸟笼一个特写镜头,鸟笼里装的是一只翅羽、尾下均覆白斑的黑羽鸟,乳黄的鸟喙,漆黑的竖直羽簇如皇冠竖在额前,焦黄色的双爪紧扣着鸟笼的栖木。大爷不知从哪用牙签挑了只青虫,抵到鸟笼边,学鸟叫唤了几下,黑鸟闻声扭转脖子定了定,便在栖木上一蹬,来到笼边,伸脖子、张鸟喙、夹青虫、仰头、张嘴、一口闷,一气呵成。黑鸟吃完青虫接着张合鸟喙,电视里传的却是阵“你爸爸~你爸爸~”的清脆声童声,只见大爷甩手拍了下鸟笼笑骂道:“你这孬鸟。”……
秦孜生窝在沙发上将半部电影看完了,说的啥?他没怎么关心,电影里的那只能说话的黑鸟——八哥,他却产生了浓厚兴趣。
秦孜生在公司主要负责的是人事方面,公司上下几十号人都很熟悉,因为业务熟练、心思细腻,深得老板器重。新年初开工,老板想提升下公司团队活力,秦孜生便建议,趁着春光明媚,组织员工进行团建活。老板觉得想法不错,便要求秦孜生弄个具体方案。秦孜生当天就将方案做好了,方案很详实,老板看了遍,直接签了字。第二天公司会议表决全体通过,并且商定于下周五在骊山进行团建活动,顺便进行一次爬山比赛。
周五的早晨秦孜生开着黑色吉普车载了三个同事提前来到骊山,进行团建活动的准备工作。骊山不高有水相依,山,青绿相宜,其间夹杂着些火红、淡白、紫蓝;山涧水流潺潺,时而荡漾,时而激昂,秦孜生频频分心于窗外的山水画卷,车内的同事不时咋呼几声,直到驱车上了山路,他才稍稍收敛了些注意力,放在路前。
黑色吉普车在骊山山腰沿路转了一圈,远远看见一个垸子,垸前竖着块条型大理石,石上用红漆写着三个字——白鹤垸,车轱辘大,这便是此次团建的活动地点。吉普车行至白鹤垸前停稳,还未熄火,旁边走出一人指挥秦孜生将车停放在垸中水泥地面的广场上。车子停好熄火后,秦孜生就下车与那人进行沟通,因为早先已经与这边商洽好,说明来意后,这人便带秦孜生一行人来到广场旁的一个院门前,推开古色朱漆木门说道:“这里就是你们定的地方。”秦孜生探头望了圈,院内的布局、环境和预先商议的一样,就回头望着那人点头说道:“好。”。那人接着说道:“行,那你们先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再找我,我就在垸前石碑那。”说完就转身出了院门。一行人在院子里细致的转了圈,秦孜生就安排几人对照团建方案对院子开始了布置,由于准备工作完善,院子很快就布置妥当。这时,公司的后续队伍却还没来,秦孜生就招呼了声,让他们检查下,自己便出院子闲逛了起来。白鹤垸三面环山,有不少古建筑及后来的仿古建筑,秦孜生随意的溜达着,同时留心着垸子的格局,忽然旁边一颗古松上传来几声鸟鸣,清脆嘹亮,这调儿秦孜生觉得有些熟悉,他轻缓脚步渡到树下,抬头在松树枝杈间探寻,一只黑鸟,他瞳孔一缩、心一颤,是八哥!树间的鸟大概觉察到了什么,在树杈间腾挪了几下,一跃,扇着翅膀飞了出去,八哥的白羽斑在空中晃动、变换,秦孜生跟着八哥追了步,望着八哥作个“八”字在空中滑翔,消失在垸外林间。
秦孜生望着八哥消失在视野中,回头朝着垸前走去,在石碑前找到了指挥停车的那人,问道:“这里有八哥?”那人说:“嗯,近些年环境好了,这些鸟也多了。”秦孜生便接着问:“那这里有八哥卖吗?”那人听着这话觉得惊奇,瞅了他一眼说:“没,平时也没谁要那东西。”那人接着看着秦孜生,发现秦孜生听到这话就看向了别处,像有些失落,审了下,就问了句:“你想买?”秦孜生抬了头望向那人的说:“是,是!”那人说:“要真想要的话,我可以托个人专门去弄一只,就是这得耽误人家些功夫。”秦孜生听着这话,心里就知道八哥有了着落,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搂住那人的肩膀,小声说道:“给我搞一只,放心,不会亏待你们的。”两人很快就这事宜商量好了细节。
团建活动中秦孜生心不在焉的,老板关心问他,“怎么了?”他含糊的说道:“估计是早上开车吹了阵凉风,有些不舒服。”老板就安排他休息了,爬山比赛也没参加。这次团建活动办的很不错,结束时老板进行了发言,对公司员工进行了鼓励,也对秦孜生表扬一番。活动结束后人们正在院子里忙着打扫卫生,秦孜生接了个电话就出了院子,是那人打来的,秦孜生来到广场,在吉普车后找到了那人,那人提着个鸟笼,鸟笼里有只不停扑哧的八哥,几圈细黑绳捆绑着八哥的乳黄长喙,秦孜生急忙走了过去,从那人手中接过鸟笼,脱了身上穿的黑色妮子大衣罩在鸟笼上,放到了汽车后备箱里。回家的路上,坐他便车返回的同事看着他没穿外套,觉得奇怪就问:“这凉的天怎么不穿外套?”他青着脸说:“动了一天,刚又打扫卫生,身上有些燥热,衣服就脱了,等会回去再穿吧。”
到了家,秦孜生将黑色大衣罩住的鸟笼放置在茶几上,伸手掀起大衣往旁边沙发上一甩,鸟笼原本不停扑哧着翅膀的八哥突然见着光,傻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鸟笼的栖木上。秦孜生担心缠在鸟喙上的细绳可能对八哥造成伤害,急忙打开鸟笼,将右手伸了进去抓住了才回神正四下躲闪的八哥,手里感觉毛茸茸的,他将八哥贴到鸟笼旁,伸出左手隔着笼子摸了下八哥鼻翼上的羽簇,硬糙糙的,有点膈手,往下顺着鸟喙摸到的细绳,一扯,就解开了,八哥立即急促的“哇呀~哇呀~”的叫唤,那声音又尖又亮。秦孜生急忙松开八哥,从鸟笼里抽出手,扣上鸟笼门,拿起黑妮大衣拿起罩到鸟笼上。八哥叫唤了一阵就歇息了,秦孜生听着没声响,就撵起黑色大衣的一角往里瞧去,只见八哥站在笼边,啄着黑色妮子大衣。秦孜生盯着看了会,估摸着它应该是饿了,起身到厨房抓了撮米,盛了点水放到笼子里。八哥就消停了,安静的蹲在笼间栖木上吃喝起来。秦孜生轻缓的将罩着的黑色大衣拿起,鸟笼内光线由暗变亮,八哥停了吃食、抬了头,左右一动一停,脖子机械式的转动了几下,没觉察到啥,又低头啄食了。秦孜生看着笼里吃食的八哥心里热乎的很,他想起之前查阅的资料,要想八哥能模仿人说话,得对它的舌头“加工”下。秦孜生掏出手机,查询了下,“如何让八哥说话?”浏览了几篇帖子,都提到了对八哥舌头“加工”的方法有两种:用香灰卷揉八哥的舌头两次,一个月一次;或者直接用剪刀修剪八哥的舌翼,将它的尖舌边修成椭圆。秦孜生想了下,决定修剪八哥的舌头,这样方便、省事、见效快。他又搜索了修剪的注意事项,仔细地浏览了下,思考了会就起身寻来一把小巧的眉剪,放在茶几上的鸟笼旁。秦孜生在茶几前蹲下,打开鸟笼门,将左手伸入笼中擒住了上下腾挪的八哥,八哥在他手里不断的扭动。他将八哥握在手里转了半圈后,手心正好顶着八哥的脊背,中指、无名指、小指头紧紧扣住八哥竭力撑展的羽翅,用大拇指和食指摩擦着八哥柔顺的黑羽依次滑点,从前胸到脖子再到鸟头最后乘着它叫唤的时,夹住了它分开的鸟喙,接着将八哥递到笼边,把鸟喙从鸟笼间隙塞出,固定好,秦孜生把身子往前倾了下,附在茶几上,杵在笼子前一掌远处,能清晰地看到八哥嫩红的鸟舌在乳黄鸟喙下槽里跳动。不知为什么从秦孜生擒住八哥后它就不再叫唤了。秦孜生接着移开扶着鸟笼的右手,拿起旁边的眉剪,手指穿入剪柄,把持好了,就朝着鸟喙移去,闪着寒光的剪尖顶开乳黄鸟喙夹住了嫩红鸟舌,手指稍稍用了点力,八哥挣扎得越发使劲了,秦孜生感觉手心的温水仿佛沸腾了,他全神贯注地注视剪刃的目光恍惚了下,看见了剪刃撑开的鸟喙后,那是两粒漆黑点缀的温润黄玉,心里一颤,握着的手就松了劲,八哥挣脱了出来,同时一扭头,用他那细而尖的鸟喙猛地朝秦孜生的食指啄了下去,秦孜生吃痛赶紧从笼间抽出了手,只见鲜红的血液顺着指尖往外溢,秦孜生关了鸟笼,起身处理食指上的伤口。处理完,秦孜生坐在沙发上看着鸟笼和里面的八哥,八哥在笼子里扑哧着、鸣叫着、宣泄着,秦孜生这会觉得有些累,就想今天好好休息下,明天再来给八哥舌头“加工”,就依然用大衣罩住了鸟笼。起身草草洗漱一番,便去睡了。
“孜生,都十点了,还不下班,这么拼吗?”
“哎,没办法,谁叫我们有个拼命的老板,这不又来个邮件。”
“嘻嘻,谁叫老板中意你,我先下班啦,你走的时候记得关灯。”
“嗯,行。”
秦孜生穿着白衬衣直挺着背部,端正地坐在电脑前,双手托放在桌前键盘上,不停地敲打着,电脑屏幕散着光将他原本就白静的脸照得越发白森了。寂静的楼层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决定把这封邮件回复完就回家,十指在键盘上敲得越发快了。“呲”的一下,电脑屏幕闪了下就黑了,秦孜生盯着漆黑的屏幕愣了,好一会才回神,说了句“操”,秦孜生看着屏幕觉得不对,电脑漆黑的屏幕上映出的自己怎在变样?秦孜生低头望向自己放置在桌前的双手,丝丝黑羽从手背皮肤底下往外钻,秦孜生猛地弹起来,他伸手摸自己的脸,感觉手里茸茸的,自己的鼻子和嘴巴怎么连在一起了,还在往前伸长?他吓不住,想喊,嘴巴带着血丝直接裂开了,喉间只发出阵阵清脆的“哇呀~哇呀~”声,秦孜生急得要伸手去掰扯,抬起手却发现手掌已经黑羽密布,使不出力。秦孜生急忙蹿进洗手间,只见镜子里的自己的嘴成了米黄色的长喙,鼻翼上长着几搓矛状簇羽,原本光洁的面部满覆黑色绒羽,在炽白灯光的照耀下散出金属特有的蓝绿光泽。一只巨手这时从镜子里伸出,瞬间擒住了他,握着他、挤压着他的胸腔,秦孜生感觉吸不上气,他被巨手握着腾挪、旋转,他怕极了,稍稍吸了口气,刚张开嘴要喊,巨手就分出大拇指和食指按住了他的腮部,他发不出声。这时镜子里又伸出一只巨手,粗鲁地撬开了他的嘴用,力夹住他的舌头,不知是力道太大,还是秦孜生太恐惧了,眼泪瞬间注满了他的双眼,巨手磋磨了几下,将舌头压实后,缓慢地往后拉扯,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扭动着,死命地撑展双手,哦不,是双翅。禁锢的巨手如钢铁浇筑般,牢固、冰冷。秦孜生哭泣着,心里嘶吼着“不要!~不要!~”巨手不住地往后拉扯,他觉的痛,超出记忆的痛,撕心裂肺,这痛是金色的,从嘴间舌上迸发,冲破天灵盖,直抵云间。啪~,断了,秦孜生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红嫩舌头在眼前撕裂,艳红血液甩覆在脸颊,鲜血下的是黑红相嵌点的温润黄玉。
啊~秦孜生终于撑开了巨手的,他一脚将蚕丝棉被踢到了床下,扑腾了几下坐了起来,茫然地四下望了几眼,哦,是梦,他伸手摸着枕上的泪痕陷入了沉思。深夜,寂静的房中偶尔有几声清脆而尖锐的鸟鸣,高昂、欢快的声调落在秦孜生的心头却不是滋味,瘆得慌。
秦孜生打开床头灯,穿上海蓝珊瑚绒睡衣来到了客厅,他掀起罩在鸟笼上的黑色大衣,双腿交叉盘坐在地板上,借着睡房射出的微弱灯光凝视着鸟笼里的八哥,笼中的八哥仿佛通了人性,此刻不再折腾,定定的杵在栖木上瞅着秦孜生。秦孜生产生了种错觉,自己就是笼中的八哥,那有着黑豆点缀的温润黄玉就是自己的双眼,刚才那鲜血覆盖的双眼。
窗外东方见白,八哥遵循生命的引领,在鸟笼内叫唤,想展翅飞翔,确被鸟笼格挡,只能蹦跶着上下腾挪,扑哧羽翅。
秦孜生看着自己被啄伤的食指,不知道何时裂开了,有些痛,这点痛算什么?鲜红的血流了出来,秦孜生将食指递向鸟笼里的八哥,八哥却猛地往后一扑将笼子打翻,从茶几上跌倒,滚到了地上,秦孜生看着八哥在笼子里折腾了会,就起身回卧房换了套衣服,拾起鸟笼出门了。
秦孜生再次驱车来到骊山白鹤垸,一路上山水未变,他却再无心思观赏,他拿着鸟笼来到了之前发现八哥的古松前,敞开鸟笼的门,八哥站在笼子栖木上并没有反应,秦孜生就将娘鸟笼抖动了几下,八哥受了惊吓,从鸟笼罩门中跳出了出来,接着极快地扑哧了几下翅膀,飞去了垸外。秦孜生矗在树下,望着八哥像个“八”字在天际滑翔,消失在视野里,一步未挪。
……
秦孜生买了副写真画,挂在了客厅的墙上,偶尔有朋友来家里做客,问这通体乌黑色的是什么鸟,秦孜生总摸了下左手食指,望着画中的黄玉,泛起笑说:“这是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