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首悠长又欢喜的歌。无论何种际遇,我们都用欣欣向荣的姿态,踢踏出坚定的节奏。我们也一定用自己的笑,温暖过某个人。
那时,每个周末,我都会离开东山回家。我总站在那垛院墙边,眯缝着眼,朝着那片竹海的方向看。远远便能望见有车从那个山坳里转出来,先是白白的一点车头,等它绕过来,便能估摸出是小车还是大巴。再近些,我就可以认出是不是我要搭的车了。不是,我会继续沿着墙踱步;要是,我才不紧不慢地下去公路边,然后便见汽车开过桥头朝我来了。这是回家最方便的一趟车,所以我每次都等它。
车上有个哑巴,十八九岁的年纪,长得很清秀,见人一脸笑,做事很机灵,就是不会讲话,只会啊啊啊地比划。他负责搬运货物,撑扶腿脚不方便的老人上下车,或是接过你手中的行李,麻溜地爬到车顶去捆绑好。青春年华的男生,看不到一丝烦恼,有的是用不完的精力。没事忙的时候,他就坐在司机旁边看人家开车。傍晚的阳光从左侧的窗户漫进来,在人们的头发上跳跃,整个车厢都被镀上一层暖暖的金色。他就坐在阳光里,很仔细地看司机开车,仿佛那是相当有趣的一桩事。有人下车的时候,他会侧过头来,咧嘴一笑,嘴里啊啊地朝人打招呼,然后又继续回过头去。
车上总是很空,很少几个人。但我总会挑个靠后的位置,坐到窗户边。我沉默惯了,较之与陌生人闲谈,更喜欢独自看风景。那样的年纪,没有多少忧愁,我又不是想得深远的人,所以很多时候真的只是单纯地看风景,看成片的稻田,看满山的青松,或是一畦畦的番薯荞麦,亦或只是车里那三三两两的人们。等到太阳下山,我也便可以往车的前头去,说一声有下。车会嘎地一声停将下来,把我扔下,再突突地启动了往暮色深处开去。
对于家的眷恋估计是与生俱来的吧。即便每周回家的我,依旧一次次地对周末满含着期待,依旧一次次地在周一的早上不想出门,依旧一次次地翘首期待着这辆回家的车的到来。
坐的次数多了,我与哑巴渐渐熟识起来,即便我不大说话他不会说话。当车开过桥头朝我来时,我会看到哑巴站在开着的车门边,探着上半身,朝我微笑。等到了跟前,他会从车上跳下来,把我让上车,再一脚跨上已经开动的汽车,啊啊地冲司机挥挥手,像个神气的指挥官。有时,他也会坐到我前面的座位上来跟我聊天。虽然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但总归能从那连比带划的手势里,从那神采飞扬的表情里,猜出个大概。我会点着头答是的笑着说谢谢。他总总一脸欢喜,连眉尖都洋溢着笑。
再后来,司机开始试着让哑巴开车,开一小段。就那样坐在司机旁边看,他就把动作要领都烂熟于胸了。那时的我,没觉得这样很危险,反而跟着他们激动,一个孩子通过自学便学会了开车,这多让人刮目相看!他开得很好,渐渐的,便开始开一长段路,从镇上直开到县三中。在我家门前的路口,他会不等我说话就把车停下,然后侧过头来,咧嘴一笑,嘴里啊啊地朝我打招呼,得意得很。
后来我离开东山,便不再坐那趟车,也就没再见过哑巴了。但我总记得他的笑,或神气或羞涩的笑,以及他的笑所带来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