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90年,当我到了懂事的年龄,也正是胶片到数码的过渡时期。我对90年代的记忆充满了傻瓜机配柯达胶卷拍摄的那种颗粒和偏色效果。然而我对90年代以前的印象更有趣。由于那时看到的关于90年代以前的照片和电影大都是黑白片。少数有色彩的影像也大都因胶片感光度和现场布光技术落后而乌漆八黑的。所以我脑子里偏执感性的部分坚持认为,世界是从1990年我出生之后才开始充满颜色的,也因此觉得自己很屌。
黑白对我来说不仅仅是色彩的缺失,当我观看黑白照片时,会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其实照片本身就具有时空交错感,因我是在当下去观看一个来自历史的影像。在我个人所处时代背景的条件下,黑白无疑放大了这一交错感,并且把这个跨度延伸到我出生以前。
然而在我出生以后出现的黑白照片,特别如果是我亲手拍摄的黑白照片,就更加令我困惑了。黑白为照片蒙上了一层年代错觉,强烈地与我记忆中有色的历史情景对抗。我对此非常着迷。假设每一次睡眠后醒来的我,都是带有前世记忆的一次新生。我就可以给自己一个打圆场的解释了——照片是另一个人拍的,他是前世的我。观看眼前这张黑白照片,探究或揣摩的就是前世的我按下快门时的内心。
黑白仅仅是针对我个人经历的一个例子。具有时空交错性的摄影,与人格分裂出来的多个我,在照片的重叠中呈现出一个还蛮有层次的感受。照片本是平面的,但没有什么比观看照片更有如此的时间立体感了。这样的观看就像在脑海中建立一个架构。架构越大,容纳的层面越多,层面越多,其复杂性所带来的感受就越让人怀疑自己最初的理解。层面叠加的过程,也就成了刷新理解和感受的过程。
但于我来说,这个架构的最终目的,依然是为了品析到某一个图像的细味。阿甘本说,“他不是为身体创造一个影像,而是为影像创造一个身体。” 然而这个图像的细味又会是什么呢?假设制造一张照片就像生一个孩子。一个生命的降临,从它的降临成为现实的那一刻起,便承载了因其周遭关联事物所衍生出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在人生中我们时常称之为“命中注定”。照片的命中注定之一,便是它在交错叠加的时空中与其它照片和观看相遇。比如,在我看来,我拍摄的很多照片,似乎很大程度上是为未来某一时刻的思念留下伏笔。思念在具有一定跨度的时间节点间产生,只有当时间延伸,分开又相聚,当我们至少有点时间差来建立这个语境时,思念才可能产生。所以照片诞生时思念并不存在,但它触发了某种命中注定的可能。
照片又是一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子,当然也就不会衰老。人类总会在不具备某些能力的条件下产生一个作为终极理想形态的设想,只有设定这一设想,现实的不具备才得以有参考。就如同我们在天地的亘古不变中体会自我的衰老,在遗忘中筛选出那些深沉于心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