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之前，外婆去世了。
回想中，突然感觉外婆的样子打从记事起好像就没有变过，孱弱，瘦小的皮包骨，摇摇晃晃，手抖着给我们做饭吃，去地里摘菜，去集市卖点她的菜，或者茶叶鸡蛋什么的，遇着在学校里上学的我们跟同学一起出来转悠，战战巍巍的掏出层层包裹的钱袋一点点打开，然后递给我或五毛、或一块两块钱，我想拿，又不想拿。想拿因为作为零花钱极少的小孩子嘛，总是喜欢拥有钱的，可以买好吃的，好玩的，不想拿是因为看着外婆这么“老”，挣钱点太不容易，也怕被爸爸妈妈知道后挨骂，所以大多数的时候我都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转身跑开拒绝，偶尔也会拿着后立马放起来，害怕被别人看到后告诉母亲。
后来的日子外出求学，在家待的日子很少，所以见着外婆的机会就更少了，一年能有一次，有时候1年一次都没有，转眼我都要三十岁了，但总感觉外婆还是我小时候记忆里的那个样子。电话里听到小舅跟妈妈打电话哭着说外婆快不行了的时候，内心无比慌乱，那个多年看似孱弱实则生命力惊人的老太太是真的“又”不行了吗，我还没做好准备啊，还是觉得这老太太是个六十多岁的人啊（总感觉自己还是一如从前的当一个孩子）。
急匆匆的给妈妈买了机票，也给自己买了同行，请了很长的假，可以说“鬼神差使”，妈妈都觉得太耽误我工作，浪费钱之类，我还是先订好票，才告知她，我们明天就回家去看外婆。
其实我的内心有一个感触，这是她的妈妈，妈妈没了，她就没有了根，不再是个“孩子”，我可怜的母亲。我不能让她有什么遗憾和悔恨，也“自私”的想让她一辈子都陪着我，我想当一辈子在妈妈的庇护下生活。
下了飞机没有任何停留的就坐车赶往外婆家，妈妈晕车，3小时的车程吐的昏天暗地的，整个人好似坐了一整夜的火车般精神状态。看到外婆，是真的老糊涂了，躺在那里，本来就很瘦的人这下就只剩皮包骨了，显得很高（长）。她记得我们，却不认识了，不断的念叨过去的种种，生活中有过往来的人，妈妈看着就哭了，平日里她们也是一直吵吵闹闹，使过小性子，堵过小脾气的，但我知道，这不妨碍她们相互的牵挂和关心。
生活总是有很多的不得已，如果不是要帮自己的女儿带孩子，妈妈就还是在老家，每隔三、五、十天的跟外婆吵吵闹闹，当她有不舒服了第一时间能够发现送去医院。我结婚的那年，在临近婚期前2个月，外婆突然病重，妈妈一个人请车把她送到医院，医生看到孱弱的外婆，不肯收治入院，最后找了人才愿意接收，建议保守治疗，说估计活个半年好吃好喝伺候上，大片肺叶已经萎缩了，大家都做好了会失去她的准备，她居然奇迹般的好了，活过了半年，1年，当大家都以为她会继续这样活下去的时候，突然就要去死了，真是个任性的女子。
小姨也匆忙回来了，看到一个个的孩子都到家了，感觉她的状态好些了，偶尔清醒的回答小姨的问询，我想，老顽童一定又是在跟大家开玩笑，任性如年轻的时候，只是想孩子们了，想看看他们呢，很快又会好起来的。
我对外婆的年轻时代都是从妈妈口中得知，妈妈是个典型的传统国人，嘴狠心软，成天跟外婆吵吵却比任何人更关心她是否吃饱穿暖。妈妈说，她讨厌自己还小的时时候的我外婆，成天听别人瞎撺掇不管孩子跟外公打架，动不动以死相逼，吓死当时还是孩子的她，因为外婆的“不靠谱”和“矫情”，作为家里第一个孩子的她小小年纪就成了弟弟妹妹们的依靠，家里的“主内”人，对于童年充满玩性的她来说，不得不承担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在自己妈妈威胁要自杀被吓的要死的时候还要照顾三个弟弟妹妹，为他们遮风挡雨，也着实会有留下这些阴影。现在听着故事的我，反而觉得外婆不就是现代遍地都是的矫情的“文艺女青年”嘛，不失可爱。
小舅舅说，某某给看了，如果撑过了某天就能过，这种话我很小就听外婆说，比如，“谁谁说我69岁是个坎，过了就能再搞几年，见重孙呢”。每次都“过”的，这次应该也一样的，尤其小姨回来后糊涂了大半个月的她居然清醒了不少，那颗悬着的心安稳了不少，就准备返程。
小舅舅说的很关键的那天其实是我生日，我们到家见到外婆的那天是妈妈的生日，好像真有一番天意的味道。清早五点多，在楼上睡觉迷迷糊糊听到小舅舅跟大舅舅的声音，其实什么都没听清但心里却一沉，怕是外婆走了吧，就在我二十九岁生日这天。
几天前一直不停的翻动伸直胳膊和腿掀开被子的外婆安安静静的趟在那块木板上，还没有入棺木，穿着青色新衣，脸上盖着那种专门的纸，显得更长了，外公坐在一旁的火炉边，我轻轻问他，我可以掀开看看吗？得到失神落寞的外公的确认，我最后一次看了看外婆的容颜，从头到尾我没有哭，看着小姨和妈妈那几天哭得红肿的眼，我负责劝慰。
丧事操办由小舅舅主导，来来往往的人谈论着外婆的过往，同年龄段的老太太说，前不久外婆还没卧床的时候去看了两处分坟地，砍了里面的杂草，跟一群老太太说，那里是最优和其次的选择，当时还笑话她，真死了他们给你埋哪儿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不想相信外婆真的去世了，只想当自己在外地生活，一年能够回家看到她一次，就够了，小时候许诺她等我长大了赚钱买车，带她去县城看看的，她一直记着的，经常跟妈妈说起这些事，说起她的等待，却又遭到妈妈反驳，说孩子忙，离的远，来回一趟时间和路费都多呢，她赚钱不容易，哪那么多时间在家陪你。我逐渐觉得，孩子对父母的爱，是远不及父母对孩子的。现在长大了，也有钱买车了，但我一直没有买，所以这个许诺也还没有实现，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