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充满绝望的母亲,将屠刀举向了亲生的孩子和自己。
一个受人瞩目的明星,用塑料袋永远蒙住了自己看世界的眼晴。
生活在此时显出巨大的虚幻与悲哀,围观者的感同身受,也许更多的是出于对自身的不安全感。
乔任梁消息发布时,是中秋的十六日晚,天上好大一轮明月。当时我就在想,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上海的高楼能看到月亮吗?这倾泻如水的月光可曾给他这世间最后一丝慰藉。后来发现,他逝于下午,月亮还没来得及出来呢。真令人遗憾,有时候,不经意的一些美好或许就留住了一条生命呢。
生活如巨大的旋涡、黑洞,身处其中,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成年人的世界,无论贫富贵贱,直面黑暗,就是人生的一部份。所不同者,可能穷人的黑暗要更多更难跨越一些。
幸运者,身边有很多很多的爱,帮你分担一部份,但那生命最尖锐的痛、最难走的路,必将只能孤身一人走过。女作家黄佟佟说:每个成年人的生活,都是劫后余生,生命的大旗在风中猎猎飞扬,哪有什么捷径:挺住意味着一切。
中秋节的晚上,我在祝福短信里认认真真的写:祝花好月圆人长久。不要笑它庸常,这才是人生莫大的祝福。
谁愿意人生无常呢?虽然无常是无处不在的。
1
人对痛的忍耐能力到底能有多高?想象不出来。直到我生了一个孩子。
当初决定要顺产,并非出于什么伟大的母爱,只是不能忍受在肚子上划一刀。生产条件并不好,临产前体重才120斤而胎儿的估重是七斤半。瘦,骨盆窄,首次生产,胎儿又大,而我出生时据说就属难产,足生了三天两夜,所以理论上,也会有一定遗传概率。
最开始是宫缩,以前天真不知世事,生怕发作了自己感觉不到,结果,我觉得已经痛到极限,医生冷冷的说:还没开始呢,好好等着吧!
接着是肠胃。人说生产前要多吃东西,补充力气,但巨大的疼痛刺激到肠胃,人处于痉挛状态就开始呕吐。最开始是不能吃东西,吃什么吐什么,到后来,掏心掏肺的呕吐,连喝水都喝不下去,整个生产过程,胃里没有一滴水米,嗓子和胃火烧火燎,但喝下去的水还是会全吐出来。
进了产房,人已经痛到神智不清,只模糊记得同一待产房有个女的一直在尖叫、怒骂、哀求医生让她去剖腹,我倒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因为医生一直在跟她说:你看你旁边的这位,她坚持得多好……倒生出一丝奇异的喜感来。没有大喊大叫的作风,也没有那个力气,最后只能紧紧的揪住自己头发,狠狠的拧床边的铁栏杆,用外界的痛对冲一部份体内的痛,才有不去寻短见的勇气。每一阵疼痛袭来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还不死?”
人生有许多瞬间,真的被死更难。
真正到生产,人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待产时,是惊异于为什么没有被痛死,生产时,是想死,但死不了。那哭喊着要剖的产妇几十分钟就生完了,我的两个小时还没看见希望。心电图监测,胎儿的心率降到了60,整个产房的人都吓坏了,凌晨打电话给产科主任,产科主任穿着拖鞋就赶过来救命。紧接着,儿科医生也赶到产房待命,时刻等着胎儿出来抢救。产房外,Z先森签了一张又一知手术告知单:心率急剧降低,胎儿可能缺氧窒息,产妇可能大出血……
再没有比这更黑暗的时光了,筋疲力尽到连母子俱损这样的后果当时都没感觉到害怕,只有对命运的愤怒:有本事你就让我死在这!生出来的一瞬间,那像小猫一样的胎儿,仅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啊”!医生把他放在我身上,根本就没有喜悦的意识。
黑夜再长,天也总会亮的。生完小虞儿,我整个下巴、脖子都是如蚁群般密集的红点,那是忍到极限,无数被生生迸裂的毛细血管。不是为母则刚,是那样的黑暗,那样的痛疼,那样的煎熬都能挺过来,再看世间坎坷,太多只是笑谈。
小虞儿两岁多一点的时候,我和他爸爸带着他散步,无意间讲起当时生他的这一段,小小的小朋友突然插话了:“妈妈好辛苦的,我啊的一下,然后就活了!”谁教他的呢,没有任何人教,这是生命在历劫后给你的馈赠。
是谁说的: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
2
我有一个美丽的女朋友,是那种美到可以随时上电视,拿起话筒就当主持人的美貌。
不但美,还特别有才气,瑜伽是做导师的水平,画作曾用于品牌商标,写作常发表,是省作家协会成员。不但有才,性格还特别好,永远是笑嘻嘻的,从不曾见她发脾气,朋友要帮忙,热情呼应,受伤了想得到安慰,找她,永不教人失望。不但有才,还生活优裕,人家住的是蜗居,她给我看家里有院子和狗的休闲木屋,简直是我毕生向往。运气也不错,父母皆是公职,从小家教严格却慈爱和乐,嫁的好,自己本身还能干,不骄不躁,什么事交给她举重若轻,绝对放心。这样宛若开挂的人生,幸福几乎可以一眼看到终老。
然后,世界就变了。
一次出差,工作已做完,订的返程机票还有半天时间等候,便顺道去医院做个体验。再出来时,人间已世事皆非。
手里轻飘飘的纸,像一个易醒的梦,理不清哪些是狰狞的现实,哪些是可怕的梦魇。“必须尽快手术,否则危及生命。”脑子里回荡着医生的话,她却还记得,先不让父母亲人着急,一个人静静的回家。
“为什么是我?”反复的查证与最初的恐惧过后,无法不想这个问题。
一夕之间,工作、朋友、爱好都被隔离,父母只得一个独生女儿,几乎一夜白头。
紧急手术,往日美好时光,一切对生活的憧憬似乎都随着那一头及腰秀发被生生剃尽。
那曾劈叉下腰无所不能的柔软身段变得走一步,动一下都需人搀扶。刚做完手术的那段时间,人是失忆的,眼晴也看不见。那一刻才知道,人生所拥有的,原来那么虚幻,即使是脑子里的记忆都不定能守住。
真正的炼狱才刚刚开始,首都之大,并非家园,却有中国最好的医院,生活变成寄居异乡,困在租来的公寓里,一趟趟往医院跑。手术过后,是漫长的化疗期,化疗的药有各种反应,有的令人恶心呕吐,有的可致人狂躁。更难受的心魔,父母年迈,丈夫焦灼,对亲情之爱的压力,温和坚定如她也有无数豁出去要一了百了的时候。
就这样吧,我就是这么倒霉,就这样吧,这么痛苦,放弃倒干净,就这样吧,不要再给父母添麻烦……
那是北方的冬天,我去看她时,漫天飞雪,她依然在笑。要对这个世界怀着多么大的善意,多么难舍的牵挂,才一路坚持下来。
“幸能有难能炼骨”这是她病中画作的题词。黑暗之中长出的花别人只看到绚灿,但种植者方知背后血汗。
如今的她挺过一次又一次化疗,安慰父母,甚至,因为自已的苦,开始更能感受到这个社会的苦。治疗经济花费巨大,她仍参与公益捐赠,希望世界的温暖能辐射到更多人。稍微好一点,开始戴着口罩画画,画作全用于慈善拍卖捐给公益机构。
痛苦是听到,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样的话,想骂说风凉话的人。但历劫重重,终于愿意接爱它,让苦难再开出花朵。
哈利波特说:决定我们成为什么样人的,不是我们的能力,而是我们的选择。
3
我从没有看到这这么乐观的求助者。总共见面不到半小时,一直听到的都是他的笑声,对周围人的感恩,炫耀自己的各种生活技能,满怀快乐的展示自己的书画作品,羞涩的表达想开个人画展的梦想。
是一次公益慰问活动,受助人的心愿是想要一个电动轮椅车,发来的图片上,他立在一个残破的手工木制轮椅上画画。问题的关键是:这是一个没有四肢的求助者。我找遍长沙几个销售店,卖轮椅的无一例外都表示,没有手,怎么能操纵得了电动轮椅。太不安全了。
后来,断断续续听到他的人生。
曾经也是远近知名的手艺人,有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对可爱的儿女,作得一手好木工,谁家建房子打家具也少不了他帮忙。噩运的到来总令人猝不及防,99年他帮一户村民在房顶上做木工,被刚好横在屋顶上的高压电线电磁波吸附上去。
从昏迷中醒过来已经是20多天后,他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全被切除,整个背部重度烧伤。年迈的父母为他能捡回一条命而欣喜,他的反应是为什么自己还不死?末了无不心酸加一句:“那时我是连自杀都没有能力。”
从一个拥有美满家庭的健全人到四肢全无的残疾人,他又在床上躺了6年,做过数十次背部的修复手术,才终于能起身。在绝望的打击里挣扎,在心如死灰的悲观里度日,父母的眼泪与幼女的期盼让他终于还是挺了过来。从此,嘴成了他唯一可以使用的工具。丧失劳动力的他开始用画画寄托。没有经过任何的学习,也没有人指点。他用嘴叨着一支笔画画、写字,炎夏、寒冬。
家是被清水洗过的贫困,连轮椅都是自己画了设计图再请人制作的。近二十年他只能坐着木制的轮椅用身体使劲前倾才能让轮椅缓慢的走几步或者靠古稀之年的老母亲手推着在方圆不到一亩地范围里活动。
全身唯一能倚仗的只有嘴,竟被他生生炼得能基本应对他生活的日常,甚至,用嘴叨着一根小棍子,能用手机打字发短信。
有一次看到有人用电动轮椅,他羡慕的请求别人给他试用一下,嘴巴咬着一根小棍子竟能代替手操控,那是从未有过的自由,才萌发了想拥有一台电动轮椅的梦想。
但80多岁的老父亲已经中风偏瘫,母亲也已垂垂老矣,那常人唾手可得的,于他而得是一个遥远的梦。
用上电动轮椅的那天,他高兴的像个孩子,那份发自内心的感恩,让我觉得无比心酸。
星星在哪里都是很亮的,就看你有没有抬头去看他们。
4
在炼狱的痛苦里生下一个孩子,今日,你只记得他的小胳膊小手抱你的温柔,那漫漫长夜的痛呢?记不清了。
从云端被恶狠狠的摔到泥里,万念俱灰。可是终有一天,你会再次稳稳的站立于大地之上,笃定的迈出每一步。拿起的画笔,每一笔描摹的都是世间的爱与希望。
从能人变成废人,从家里的顶梁柱变成最大的负累,可是,年迈的父母,稚龄的儿女守在床前,看着你睁开双眼,哭着,也笑着说:还活着,真好,真好!
世界之大,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有多少伤口在汩汩流血?
可我们仍然活着,真的或假的坚强地挺立着。有时候,我们低估了自己,又高估了苦难。
朱德庸有一幅著名的漫画《当我从十一楼跳下》:绝望的人从十一楼跳下,看见人前恩爱的夫妻在互殴、坚强的人在偷哭、有人目睹至爱与好友偷情、有人饱受抑绪症折麿……
最后他借漫画说:在跳下之前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现在我才知道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困境,看完他们后深深觉得自己过得还不错。
最艰难的那一刻,我们想死,恨自己为什么还不死。但天空乍亮,新一轮的太阳礴升起。夜风轻吹,天上有明月,空气里有花香,也许就是再挺一下的理由。
每一个成年人都是劫后余生,细数伤口之后,盼你能熬过去。这之后,每一天,都是馈赠,再不必追问活下来的意义。
生命就如同一盒朱古力,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将得到什么。《阿甘正传》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乱世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