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辰
李清照的文才历来为人们所推崇,她与丈夫赵明诚的姻缘更是被传颂成文人幸福婚姻的典范。四十三岁之前的李清照生活得美好而富足,可是在时局的动乱中李清照不仅陷入了颠沛流离、凄风苦雨的悲惨境地,后来更因识人不明择人不善的错误,将自己推入了家暴与阴谋构织的险境。
1
李清照生于书香门第,在家庭的熏陶下,她聪颖过人,小小年纪便文采出众,生活更是甜美快乐。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入。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在夕阳西下的黄昏,一群活泼欢乐的少女急急朝回赶,结果醉酒微醺误入藕塘深处,惊起无数鸥鹭拍翅高飞。这样的画面是何等的温馨浪漫,它明媚了近千年的时光,又充盈了多少女子的青春之梦啊!
回首嗅青梅的李清照浮现出单纯快乐的笑靥,在和赵明诚结为伉俪之后更是情投意合,如胶似漆。赌书、斗茶、饮酒、踏雪、赏花、作词,笛声三弄,梅心惊破,恩爱缠绵,琴瑟相和的婚姻让李清照拥有了温润熨帖的情感归属!
生活似乎特别厚爱李清照,幸福一直呵护着她。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姻,他们更是一对志趣相投的佳偶。
有一次,赵明诚好友邢有嘉拿出唐代白居易手书的《楞严经》给其观赏,对古人字画迷恋成癖的赵明诚得之大喜过望。狂喜之下,赵明诚骑马急驰回家,拿与李清照共同欣赏。两人饮酒品茶,相对观赏,蜡烛燃尽了两根,还不愿意入睡。
“红藕香残玉簟秋”七个字,被评家认为精秀特绝,如不食人间烟火者。确实,生活优渥的李清照,凭借丈夫的宠爱敬慕,生活里除了诗词歌赋,便是闲情逸致,她何曾识得人间烟火的残酷真相。
如果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李清照或许能一直与赵明诚相知相惜、相守相成,赵明诚也将永远是李清照心里那个值得敬重仰慕的夫。可时局动荡,诗人的命运也因此波诡云谲,从此如一叶孤舟在生活的汪洋里漂泊不定。
2
1127年,金兵入侵中原,身为建康知府的赵明诚因属下叛乱,没有恪尽职守指挥戡乱,反倒趁夜悄悄爬墙而逃。叛乱平定后,赵明诚被朝廷革职。
从前,赵明诚以其儒雅博学,细腻体贴的文人特质赢得了李清照的青睐。两人相互推重、相濡以沫已经二十五年,赵明诚是李清照的文学知己,佳偶良伴,李清照爱他爱得深沉浓烈。可临到民族大义、国家利益时,赵明诚的文人气节尽失,那种藏匿在骨子里的胆小懦弱、贪生怕死一下子展露无遗,这样的品性如何能与李清照比肩?李清照一下心寒到了骨子里,聪慧过人的她只能深深压抑着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心痛不甘,愤懑不平。
李清照是这样的女子,对爱苛刻,对爱人的品格更为苛刻。她一生好胜,在柔弱的外表下,藏敛着大鹏振翅九天的羽翼。
在闺阁的方寸间,李清照爱的男人得风神俊朗、才华横溢,在她精神的天地里,她爱的男人更应该是侠肝义胆,正气凛然。当初,在她遇到赵明诚之后,她对他断然是这样以为的。如今,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她想像中的以为而已。
李清照虽身为女子,却有着男子横槊赋诗的气概,其浩然之气直冲云天。“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借诗言志,傲然天地,豪情激荡,虽男子,犹不及也!豪迈激昂的壮阔气势,掷地有声的铿锵风范,让赵明诚闻听后,汗如雨下,羞愧难当。
李清照深为丈夫的临阵脱逃感到羞愧,虽无争吵,但往昔的鱼水和谐已经一去不返。对赵明诚深深失望的李清照在心里和曾经举案齐眉的丈夫形同陌路,从此,她将孑然一身行走在世间。
所谓珠联璧合,神仙眷侣,也禁不住战乱兵祸的冲击,道义德行的拷问!
李清照饱读诗书,深明大义,知书达礼,明辨曲直,但这并不表示这样的女子具备识别男人本质的能力。爱有多深,恨有多切,失望就有多猛烈。赵明诚没有骗她,但他终究伤害了她的灵魂。
只要留心观察,一个人,没有担当精神,他一定可以从生活的细枝末节中表现出来,何以李清照与之生活多年竟毫不知情?除了诗人常年与诗书为伴,生活圈子狭窄,于己于人都理想主义外,更源于诗人生活经验匮乏,缺乏洞穿对方底色的眼力吧!
3
1129年,赵明诚病卒于建康,一段将近三十年的美满姻缘就此落幕。
“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虽然赵明诚病逝了,但生活还得继续。
赵明诚给李清照留下了南下逃难时携带的十五车金石古籍。望着堆积如山的收藏品,李清照百感交集,这些东西是赵明诚和她半生心血的凝结。
这些令他们引以为傲的藏品,战乱中却变成了极大的负担,不仅搬运困难,时刻还要担心兵匪水火的侵扰,李清照受尽了苦楚,自北方携来的金石文物在逃亡中也流失大半。
辗转流离中,备受打击几乎麻木的李清照带着随身的最后一点珍藏品来到绍兴,租赁了一位钟姓士子的房屋居住,暂时地安定下来。李清照把所剩的几箱书画古玩置于卧榻之下,闲时开箱把玩。
但剩下来的藏品,还是足够让人觊觎。她一个寡妇守着这些,便有了许多来自陌生男性的骚扰:无事献殷勤的,直接敲竹杠的。每天应付不迭,心力交瘁。
忽然,一天夜里,窃贼挖墙而入,盗走了五个箱子,李清照痛心疾首。为了找回这些承载她心血和记忆的箱子,李清照公开悬赏寻物。谁料想没几天,钟姓房东拿着十八轴画卷领赏来了,真相至此已经大白。李清照悲愤莫名,可是,作为独在异乡的寡妇,她又能怎么样呢?!只好花钱赎回画卷,其他的物品,却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4
“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李清照真正感到了孤苦无依的悲怆和痛苦,这种孤苦伶仃、担惊受怕的生活,她何曾受过?她才46 岁,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难道自己就要在这种生活中走向人生终点吗?
痛苦迷茫中,一个男人出现了,他就是时任右承奉郎的张汝舟。此人进士出身,斯文有礼,李清照刚刚接触张汝舟的时候,觉得此人也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加之其对李清照百般呵护,柔情有加,表现得如此良好,连清照的家人都感到满意。
婚姻摆脱不了烟火尘事的侵袭、复杂人性的浸染,坦然承认这一点,不去强求完美,反而可能走得长远。读了那么多诗书典籍,是用来成全人生,而不是拧巴成人生的障碍。
一个人生活的艰辛,再加上丈夫赵明诚的《金石录》尚未完成,于是在权衡再三之后,李清照有了自己的打算——她要嫁给张汝舟。
自始至终,她都有着赌徒般强悍的决心。她要为自己赌一把,让自己再次获得一份甜蜜、温馨的家庭生活。
然而,自从命运向李清照露出了残忍的面貌后,便一直在给她制造接连不断的噩梦。
婚后不久,张汝舟便不再伪装掩饰,将自己浅薄、暴虐、恶俗的本性暴露无遗。这是个好吹嘘好酗酒,彻彻底底的无赖恶棍,李清照成了他向旁人证明自己本事的物品。
有一次,张汝舟喝多了,他的一番话让李清照大惊失色。原来,张汝舟娶到了李清照之后非常得意,一不小心就说出了自己的进士身份是在科考的时候,作弊得来的,这厮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觉得骄傲,向李清照炫耀。
至此,李清照悔不当初,欲哭无泪。
张汝舟追求、迎娶一位49岁的寡妇,显然不是为了她的容貌,更不是李清照以为的——他看中了她无与伦比的才华,而是抱着最赤裸龌龊的目的——得到她的收藏品。
张汝舟认为:你既嫁我,连你的人都是我的,你所拥有的东西当然也就是我的了。而这些沉重的文物曾在乱世之中,始终被李清照携带着,自然将其与自己的生命等同,断不肯轻易失去。
李清照的不愿相让,让张汝舟大为失望,彼此间的裂缝也越来越大。但他们都还存着一丝幻想,李清照希望自己的忍让能够维持这个家,了此残生。张汝舟以为哄骗、欺诈,可以诱使李清照将藏品相让。
结果一无所获。最后,张汝舟恼羞成怒,开始对李清照拳脚相加,甚至想将她打死,除去这个年老色衰的包袱,得到她的财物。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自救。哪怕玉石俱焚化为齑粉,她也不会把独立的灵魂和飞扬的心性输出去。拼尽一腔不肯包羞忍耻委曲求全的决绝,宁愿赌上自己的一切,也要捍卫灵魂的尊严——这是才女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关键时刻,李清照就是李清照,一个智慧、刚毅、顽强、独立的女子。她看透了张汝舟肮脏的灵魂,觉得自己也被玷污了。终于,李清照抛弃了幻想,将张汝舟科举作弊一事检举上告。
按宋律,女子出嫁从夫,妻子如果告发丈夫,无论最后谁对谁错,妻子都要承受两年的牢狱之灾。为了摆脱这个恶棍,这个巾帼英雄展现出所向无惧的大气魄,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宁愿忍受牢狱之灾,也不愿忍辱偷生。况且,只有张汝舟被处罚之后她才能脱离苦海。最后,张汝舟被证实作弊,被发配到了柳州,李清照也锒铛入狱。
所幸当时,李清照声名鼎盛,加之李家和赵家还有很多人在朝为官,在他们的帮助下,李清照仅仅坐牢九天就被放了出来。她终于达到目的,离异成功。
在宋朝所有的离婚案例中,最著名的有两例,一例是李清照与其再婚丈夫张汝舟,另一例则是后来的陆游与唐婉——陆游与唐婉的分开是陆母的强势干预,纯属迫不得已。
拥有一腔深沉家国情怀的诗人,凭借过人胆识与才华跳出婚姻囚牢的诗人,为何被张汝舟这个宵小之辈迷惑?其中很大的原因恐怕在于李清照胸襟宽大常以己度人,却不知世间险恶人心奸诈,这种单纯的善良近乎迂阔无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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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怀落寞的李清照,从此再没有展开欢颜的一刻,此后的漫漫岁月里,兀自在人海中飘荡沉浮。无数次的向北望,诉不尽的家仇国恨中,她再也没有能够回到日夜怀想、万分留恋的京都汴梁。
在历尽悲欢、荣辱之后,满怀对丈夫赵明诚的绵长思念,对家园故土的无限眷恋,对文学的永恒钟爱,在凄凉寂寞中,李清照无声无息地结束了她愁苦的生命。没有子嗣传承,没有亲人在侧,以至于,她卒于何时何地,竟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