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是母亲去世第四十二个月,在农村生活了将近三十三年了,见惯了农村人的生死离别。
从最初的痛哭流涕,到如今坦然面对,然后若干年后麻木不仁。死亡,对于任何人都是公平的,不管你在人世间繁华如奢;
不管你在生活中恶贯满盈;不管你在人生的旅途是善始善终;都无法逃脱死亡的追逐。
所谓好人一生平安,尽是一些鲁迅笔下说假大空话的祝福。
二舅妈就是那样善良,在村里活出了一个妇女最好的榜样,可惜这样善良、漂亮和知性的女人;
依然逃脱不了死神的降临,夺走了刚走过人生半个世纪的性命。
转眼之间,已经去世了三年。
这个月二十号(7月20日)是二舅妈去世三周年,回想这三年了,我对于二舅妈的印象开始慢慢变得模糊了,唯独她身上那种善良的影子,一直在我的心里深深落下了烙印。
关中平原,这是一片神奇而又充满历史故事的土地,这里的农耕文明就是中国农耕历史的全部代表。
农民在骨子里依然将土地视为生存的最终依托,将土葬视为生命的最后归宿。
走遍乡下每个乡村,在村口或者村的后院偏僻的地方,都会有聚集成群的公坟。
从战争或者疾病大面积死人的时代走过,如今慢性死亡的人,已经引不起人的恐慌;毕竟死亡和活着都是转瞬即逝的事情;
母亲的公坟和二舅妈的公坟相视而望,距离也是最近的村与村之间的公坟。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如何写表妹,表妹刚生了孩子,孩子是幸福的,因为他受到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也是可怜的,因为从他出生开始,就永远不知道他的外婆长什么样子;
表妹是我所有亲戚中,关系最亲密的一个,因为不知不觉,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哥们。表妹性格豪爽,和二舅妈的性格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并不影响母女之间那种贴心小棉袄的温度;
人在没有经历生死的,不足以体现亲情的伟大。二舅妈和表妹就是深刻演绎了母女之间的感情。
为什么我一直羡慕二舅妈比母亲幸福呢,这不是虚情假意的话,也不是二舅妈比母亲获得者久,而是二舅妈比母亲,有一个贴心的好女儿;
儿子虽然可以孝顺,但是无法代替女儿的角色。
从参加工作开始,表妹的生活始终是二舅妈心目中头等大事,她的哥哥已经成家立业,所以二舅妈也不再牵挂,二舅妈在世时,一直强迫表妹赶紧结婚。
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因为每个人对于自身的生命,非常敏感,或许不能说的太过直白;
表妹虽然很孝顺,但是在感情上还是比较固执的。宁可宁缺毋滥,也不愿意随便将就一个男人。
说实话,表妹并不是长得最好看的女生,微胖的和不高的身材,始终是自己相亲最大的短板;
但是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总会有喜欢表妹的男孩出现;
这个男孩就是和表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伴侣,可惜这样的爱情,需要磨合,至于磨合多久,没有人,甚至包括表妹,也无法预测。
但是肯定的是,在二舅妈去世之前,这样开花结果的爱情,是无法实现了。
二舅妈始终拧不过表妹,也知道儿女的婚姻大事,不是家长所能决定,再说强扭的瓜不甜,索性也就放弃了。
但是这样,依然牵挂表妹的一切,所以在去世之前,已经嘱托表弟,一定要风风光光把表妹嫁出去。
因为二舅妈深知,自己在有生之年,是无法见到自己最爱的女儿结婚那一天,无法分享女儿结婚的喜悦。
将所能为表妹做的一切,都做到极致,这样自己闭上眼睛,才不会有更多的遗憾。
二舅妈为了看病,可以说是把周围所有的医院都转了遍,在三原的医院里;
因为二舅还要照顾家里卫生室的看病,表弟忙于照顾自己的孩子和上班,所以照顾二舅妈的重任就交给表妹了。
或许没有提前规划好,表妹身上钱不多,好在二舅已经给医院提前交了饭前,母女俩不至于尴尬的没有饭吃。
可让表妹万万没有想到,二舅妈已经病入膏肓,可还没有忘记自己宝贝女儿的生日;
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她深知女儿的婚事她是无法参加了,所以二舅妈一定要给女儿过一个好好生日;
这个生日,是二舅妈给表妹准备的最细心的,也是最后陪伴女儿一个生日;
可二舅妈已经无法轻松的起床,更为纠结的是,自己身上还没有钱来买蛋糕。表妹因为刚开始参加工作,工资也不是很高。
况且还一直请假照顾二舅妈,所以也没有钱来买蛋糕。
表妹很孝顺,告诉二舅妈,她不过生日了,她最大的生日愿望是希望妈妈早点身体健康。
和原来一样漂亮。二舅妈却很“固执”,一定要给自己的宝贝女儿过一个生日,自己强忍着病痛,下了床,在表妹的搀扶下;
走出病房,出了医院大门,缓缓的汇入大街上,让表妹看周围有没有蛋糕店。
时间已经是深夜了,蛋糕店已经关门了,而且母女俩身上的钱,根本不够买一个蛋糕的。
所以二舅妈出门想要买一个东西,弥补不能买蛋糕的缺憾。此刻的街道上,只剩下夜摊还在营业着;
老板的生意非常好,顾客也坐满了位置,没有人会有多余的时间,看这一对母女俩。
表妹很懂事,说自己过不过生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和一个健康的妈妈生活在一起,就是最大的生日礼物。
母女俩眼睛有些湿润了,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窘境,任何时候的身无分文,都没有这时的无奈和心酸。
但并不是没有任何的收获,二舅妈的母爱对于表妹的感动,是任何生日礼物所不能代替的。
表妹在二舅妈去世的当天(2014年7月23日21:51分)在朋友圈写下这段话:瞬间让我泪奔:希望您的世界没有痛苦和疾病,那里有您所向往的一切美好东西,母亲,你在天堂可好!
不知不觉写了月祭母亲的文章,已经写了第四十二篇了,记得在二舅妈一周年时,我写了一篇文章《换一个地方,续姐妹情》;
梁文道曾经说过一件事,有两个九十多岁的姐妹,在1949年时,两人因为国共战事分离了近五十多年;
在两岸关系缓和的时候,两位已经时白发苍苍的九十多岁的老人,在家里和两岸的共同努力下,姐妹在分别了近半个世纪之后,终于可以见面了。
从亭亭玉立的少女到坐着轮椅的老人,姐妹两个貌似有很多话要说,可惜口齿不在那么伶俐,直到马上分别时,妹妹说了一句话,让现场的人都落泪了。
说道:“姐姐,我们这一见面,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姐姐貌似也没有听清,但是她看着妹妹的言语和表情,她似乎明白了,只见两眼留下了老泪,费很大劲举起手,想拉着妹妹的手。
两个充满皱纹布满沧桑的手,仅仅握着一起。
仿佛是对于生命的渴望,又或许是握住时间的流失,这样的情景让人潸然泪下。
这样的姐妹情更适合母亲和二舅妈。
两个姐妹在去世前,瞒着我们这些家人,进行了一个非常大的事情,买保险,后来我才知道,二舅妈兼职卖保险,
或许是因为卖保险的缘故,就先从自己的亲戚下手。所以就家境殷实的母亲开始。母亲虽然经营着楼板厂,但是对于保险和投资确一窍不通,这一点我随母亲。
二舅妈这样给母亲推荐了保险,后来证明这样的举动是非常正确的。母亲去世后,给我留下了五万块钱的保险;
虽然这份钱,让我硬生生让给了父亲。成为我终生的遗憾。
母亲去世之后,二舅妈也非常伤心,她执意要来送母亲最后一程,可是考虑到身体和情绪,就没有同意她的要求。
当年母亲因为乱吃药,导致糖尿病病重昏迷,母亲躺在人民医院抢救室,二舅妈当时的身体还非常好,姐妹俩一见面,只听见二舅妈喊了一声:姐姐!母亲眼泪就流了下来。
母亲的记忆力非常好,所有人的手机号码都能记住,所以就把那个卖药的人叫了过来,平时温文尔雅的二舅妈,也发了脾气。
说道:“要是我姐姐出现啥问题,我和你没完!”
那个小伙子被骂的一声不吭,平时流利介绍产品的神态,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母亲出殡结束后,二舅妈坐着表弟的车回阎良时,专程过来看一看,母亲的遗像放在最南边的墙上;
二舅妈被我们强制带到后面的房间里。
很久没有见二舅妈,出现在我面前的样子,让我有些心疼,二舅妈已经消瘦了不少,被病痛折麽的已经少了红润的面部,裹着围巾,更加沧桑。
仿佛只有留下的眼泪,让我还有些熟悉。落寞的表情,让我真的很是心疼。
二舅妈在我家也没有呆多长时间,就走了。直到后来二舅妈的眼睛也看不见了,她去世所遭受的病痛要比母亲严重的多,最后口吐黑色液体,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唯一比母亲“幸运”的是,在去世之前,已经给表妹和表弟安排好了一切,都给他们留下了保险。
这一点让我对于二舅妈的做事风格很敬佩。
健康的二舅妈,可以为母亲的事情仗义出手,没有经历生死离别,两个姐妹没有那么多生活交际,但是去世后的姐妹,终究得出一个道理:生命的枯竭只剩彼此可以依靠。
“我先走了,你怎么办?”是每一对白头夫妻都终将面临的问题。年少时看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里面有一段讲三毛身体不好,便逼着荷西答应如果自己死了,一定要再娶。
荷西说:“要是你死了,我一把火把家烧掉,然后上船去飘到老死。”三毛却说:“放火也可以,只要你再娶。”
后来,荷西死了,独留三毛一人活在世上。她却说:“感谢上天,今日活着的是我,痛着的也是我,如果叫荷西来忍受这一分又一分钟的长夜,那我是万万不肯的。
幸好这些都没有轮到他,要是他像我这样的活下去,那么我拼了命也要跟上帝争了回来换他。”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没有什么比这更凄怆。
我如今回头再看二舅妈的人生,渐渐明白了三毛那番话。不是二舅妈和二舅的婚姻有多么感人,是因为二舅妈自身所散发的优雅气质,是在农村妇女中不多见的。
二舅妈是一个长相非常朴素漂亮的妇女,要不是二舅妈执意嫁给二舅,或许她的命运和她的姐妹一样,成为大学生,在国有企业干一份稳定的工作,或许她的生命就不是完全这样的结果。
我和二舅妈的交际不多,但是二舅妈对于我们兄弟两人称呼非常亲切,叫我二青或者二选。
我听的非常舒服呵高兴。外婆是二舅照顾的,外婆到了晚年得了老年痴呆症,照顾起来非常麻烦;
但是二舅妈依然任劳任怨,没有半句怨言,从来不和村里的妇女嚼舌头,也不会向二舅抱怨外婆的房间有多脏。
我到二舅村里,根本就听不到二舅妈对于生活又半句的怨言,以及对于村里的闲言碎语的评价。
一个人人品怎么样,可能在职场最容易展现出来,可是一个农村妇女的人品怎么样?
很难通过一件事和别人的评价的出来。但是二舅妈的在村里人品怎么样,在出殡那天,我真正见识了一个人死后人品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标准。
二舅妈的棺材被抬出门那天,二舅家对面的老中少的村里女人斗哭天动地,一股涌朝二舅妈的棺材跑去,恨不得阻止二舅妈被抬出村去。
出殡的场景,我见过不少,可是这样人群窜动,确实我很少见。
那是一个炎热的白天,天气很热,三年后的七月二十号也是一个炎热的天气,二舅家里进了一个女人,我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二舅也没有明确的称呼的定义。
我和这个女人在去年暑假一块补过课,彼此的有过磨合,但是总的来说各方面比我父亲办的这个女人好过千万倍。
但是再见过世面,会处理人事世故的女人,终究抵不过二舅妈善良和知性,更比不过叫我一声二选或二青那样温暖如春的感觉。
分别是什么?没有经过生死离别的人,很难真正理解这种血亲却又互相矛盾的联系。
父母是共同的父母,亲人是共同的亲人,二舅妈和母亲是共同的姐妹。如今我和表妹都是当了父亲和母亲的人,开始一起养大子女,一起准备送走双方的父亲,接受重组家庭带来的负面影响;
再一起接受终将到来的衰老和离别降临。
平凡,而庄重。因为每一段亲情走到最后,都是生命对生命的托付。
二舅妈是我印象中最善良的长辈,现世因你而去,岁月终究会留下你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