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鱼第一次遇见柯一凡是在第一次年级大会上。
学院三百多新生几乎填满了阶梯教室,作为一名大一新生,陈鱼确实被震撼到了,去得晚了些,就只剩下后排角落三五个零星空位,陈鱼和周青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教室里吵吵嚷嚷,一个个新鲜面孔,兴致勃勃地和周围的同学说说笑笑。
“同学,可以坐你旁边吗?”一个男生在旁边问道。
陈鱼扭过脸,看见一个穿着白体恤牛仔裤的男孩,微笑着看着她。
“可、可以,没人。”陈鱼结结巴巴地回答,哎,好丢人,陈鱼扭过头,辅导员来了。
“同学们,今天是我们08级第一次年级大会,首先,欢迎大家的到来……”
“你好,我叫柯一凡,基地班的。”柯一凡转过身对着陈鱼,笑着说道。
“我叫陈鱼,也是基地班的。”陈鱼坐直身体,看着前面说到,心里莫名地忐忑。
“同学呀,我家C市,你呢?”
“我也是C市的。”
“有缘呐,同学老乡啊,我高考616,你多少?”柯一凡越说越兴奋。
“比你高1分。”陈鱼突然觉得有点尴尬,不知为何。
柯一凡有点泄气,说道:“我看了招生,我们专业就在C市招4个人,我好像是最低分。”
“高考都过去了,现在才是开始呢。”陈鱼边说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听说最近要进行英语摸底考,分快慢班,你英语多少,看咱俩水平能不能到一个班。”柯一凡继续说道。
“安静,安静”,辅导员的声音突然升高,“最后排的那个穿白衣服的男生,有什么话下课再说。”
顿时,陈鱼感觉到三百多双眼睛“刷”地一下全看了过来,柯一凡还看着她,嘴巴刚刚闭上。第一次年级大会,被全年级行注目礼,柯一凡,你也是够厉害!陈鱼觉得自己被害惨了,低着头,都快趴桌子上了。
年级大会结束后,陈鱼准备回宿舍,刚起身,就被旁边的柯一凡叫住,“你明天早上第一节课是不是现代汉语,综合楼304?”
陈鱼翻出笔记本上的课本,瞧了一眼,“嗯,是”。
“那你明天可以帮我占个座位吗?课太早,我可能会迟到。”
“这,你让你们室友帮忙吧,我……。”
“室友?那么早,谁起得来?。”柯一凡央求道,“帮个帮吧,我争取不迟到”。
“那,那好吧。”
陈鱼转身跟室友一起走了,留下笑嘻嘻的柯一凡。
陈鱼快步向前挽上室友的手,走出教室。室友周青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这么快就找到老乡啦?还是同学,有缘千里来相会呀。”周青是本市的,学校离家也不远,父母本想让她天天回家,她死活要住校,说是从小到大都没有体验过集体宿舍,一定要体验一把,于是,开学那天,她自己扛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就搬到学校住了。周青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开学前三天就把学校混得门儿清,拜访了不少本学院的学长学姐,这也“传授”了她不少新生指南,现在俨然一副老生样。
“告诉你,新生入学呢,有大把大把的师兄等着你去‘偶遇’,不要被一个同班同学迷了眼。”周青一本正经地说道。
被周青一说,陈鱼只觉脸上发烫,轻轻拧了她胳膊一下,说道:“你嘴怎么那么损呢?”
“哎,看来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变成孤家寡人,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厕所了,哈哈哈。”
周青笑得没心没肺,陈鱼脸更红了,不搭理她,只挽着她往前走。
高中的学习忙碌且紧张,学校和老师们更是对早恋谈虎色变,像陈鱼这样的乖学生自然是没有时间精力,更没有胆量去谈恋爱,甚至为了表示自己“身家清白”,陈鱼和男生都走得很远,也不大说话。第一次年级大会,居然跟陌生人聊起天,还差点被点名批评,一想到这个,陈鱼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第二天,陈鱼依照约定,帮柯一凡占座位。陈鱼以为会被别人笑话,后来发现,大家都有更有意思的事情做,根本没心思关注这些小事。
大学的生活新鲜而充实,每天辗转在不同的教室上课,每天跟不同的人同桌,老师们不会耳提面命、时时提醒,看似放松了很多,直到一次现代汉语点名。
现代汉语安排在早上八点十五,对于刚经历过两个半月暑假的大一新生来说,确实有点早。周青告诉陈鱼,现代汉语老师人称“周姑姑”,本院“四大名捕”之一,每次期末考试总会有几个人挂科,而且平时成绩计入期末,点名也算入平时成绩。
“你看,今天就这点人,周姑姑脸色那么难看,后果很严重,估计下节课会点名。”周青手里转着笔,扭过头对陈鱼说道,语气中充满着幸灾乐祸。“诶,没看到前两天让你占座的柯一凡,同学今天怕是难逃一劫咯。”
陈鱼用余光瞥了一下四周,确实没有。要不要告诉他一声,陈鱼心里打着鼓,偷偷翻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离下节课上课还有十五分钟。
周青瞥了一眼陈鱼,立马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应该来得及吧。”
嗯,应该来得及,陈鱼心里想着,手指快速地编辑了一条短信:上课人少,可能会点名。
周青看在眼里,歪着头看着陈鱼,眼里藏着笑意。陈鱼发完短信,抬头看着周青,有一种被人抓包的感觉,顿时,脸腾地烧了起来。
果不其然,第二节课就点名了,点完名之后的周姑姑神清气爽,上起课来神采飞扬。当叫到柯一凡时,陈鱼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听到熟悉的一声“到”,她松了口气。一会儿,陈鱼收到一条短信:多谢,走得急,忘回了。
下课后,周青并没有说什么,陈鱼也没有解释什么。
后来,周青说她上课看不见板书,要坐第一排去,而柯一凡,不知从何时起,总是坐在她旁边。
二、
大学氛围更自由活跃,大家都开始尝试新鲜的东西,陈鱼刚开学那会儿还挺局促挺胆小,慢慢地受周围人影响,整个人也明朗起来。
新生入学,每个学院都会操办迎新晚会,大一新生自然是主力军,开学没多久,学院就发起倡议,希望大家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多多参与。周青开学没多久就进了学生会,学生会又主要负责操办迎新晚会,作为新晋的干事,就是干事情的,所以最近除了睡觉上课,陈鱼都见不到周青。
自从周青上课坐到第一排后,只要是专业课,柯一凡几乎都会坐她旁边,说自己记笔记慢,方便抄笔记,旁边还顺带了一枚室友杨林,杨林个子很高,有些胖,大家开玩笑叫他胖子,他自己倒也不介意,乐呵呵地接受了。有一次大家一起玩扑克牌,陈鱼连着洗了好几次牌,回回大家前两张牌里都能摸到2,于是胖子送了陈鱼外号“二姐”。
陈鱼刚开始还羞愧于自己的字不好看,充其量只能算笔画规范,而柯一凡,字迹娟秀,更像是女孩子的字,胖子的字就很随性了,他自己形容叫做“狂草乱舞”。慢慢地,大家互相熟悉之后,陈鱼也不觉得羞愧了,毕竟好多课程笔记都很多,能尽可能完整地记录已是不易,甚至到后来,陈鱼写得太急,字迹凌乱的时候,抄笔记的两人竟然也能猜出来写的是什么。
这天,下课临近饭点,没见到周青,陈鱼落单了,准备一个人去吃饭,柯一凡叫住她,邀请她一起去吃烤鱼。
正值饭点,商业街三楼的万州烤鱼人满为患,三个人好不容易才抢到一张桌子,等上菜的时候,大家聊了起来。
“我听说学院这次要办迎新晚会,好多班已经开始操练起来了,咋样,二姐,你也去试试?”胖子先说了起来。
陈鱼朝他翻了个白眼,“谢谢您看得起呢。”
胖子不罢休,接着说:“你看你,一米六几吧,虽然算不上凹凸有致,也算是细胳膊细腿,挺匀称的,不去表演个节目有点浪费。”
坐一旁的柯一凡听了,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连忙咽下,还咳了两下,他瞥了一眼陈鱼,笑着说道:“对,胖子说得有道理。”
陈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竟然语塞了,只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柯一凡见陈鱼不说话,想来是胖子说话不着调,陈鱼生气了,话锋一转,道:“你看,你没参加社团,也没参加学生会,每天上课自习泡图书馆,不无聊吗?去参加个节目,说不定能碰到帅哥,万一拜倒在你石榴裙群下呢。”
陈鱼听了,看了一眼柯一凡,说道:“哎,这么说也对,得看谁能请得了我出山了。”
上菜了,土豆、青笋、魔芋盖在烤过的鱼肉上面,鱼肉的焦香夹着花椒辣椒的辛辣香气扑面而来,聊天再也进行不下去了,跟男生吃饭,最好是不要说话,话越多,菜越少。
过了几天,陈鱼和周青一起吃饭,碰到陈鱼认识的一个新闻系同学,叫石越,正在写一部三国题材的话剧,正愁找不到演员。
“咱们学院,两个系,中文系新闻系,女生比男生多,你写三国题材,全是男的,你上哪儿去找那么多愿意上台表演的男生啊?”周青听石越说了后忍不住吐槽。
石越诡异一笑,说道:“所以我准备反串,这样,我就好找人了。”
周青竖起大拇指,“厉害!”说完,拉着陈鱼的胳膊说,“你看,这个姑娘眉清目秀,身材苗条,不知能否安排个角色?”
陈鱼正吃着饭,听到后,抬起头立马拒绝:“不行不行,我从来没演过话剧。”
石越笑着赶忙摆手说:“没事没事,大家都是外行,不怕不怕,来吧来吧,我们缺人啊……”
“真不行,真没演过……”
“真没事,你是我拉到的第一个演员,角色随便你挑,周瑜吧,大帅哥!”石越越说越兴奋。
陈鱼感觉被拉上了贼船,不过想想那天柯一凡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反正没太忙,可以试试,于是问道:“有没有台词少一点的,我不太会背。”
“那就关二爷,台词不多,但戏份很重要哦!”石越眉飞色舞地说道。
“好吧。”
周青看石越一顿饭不到的功夫就搞定陈鱼,让她去演话剧,拍了拍陈鱼,说道:”你肯定是有史以来最漂亮的关二爷了。”
“哈哈哈”,石越笑得差点把饭喷出来。
三、
十一月,天气渐凉,S大的银杏树叶渐渐变黄,随着一阵阵秋风,像金色的蝴蝶翻飞起舞,最后飘散坠落,灌木丛、草地上、马路上,全是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湖边的草坪变黄了,变成一了块厚实柔软的地毯,一到这个时节,草坪上全是晒太阳的人,或坐或卧,好不恣意。
陈鱼最近很忙,好几门课程都有期中论文要写,迎新晚会下个月就要举行的。他们的节目还在排练,因为参演人员较多,大家课程安排不一样,能一起排练的时间不算多,好在大家都比较积极,陈鱼也乐在其中。
今天的课程安排很满,从早上到下午,四节大课排得满满当当。下午上完课,陈鱼满脑子都是浆糊,各种名词在脑袋里打转,瘫坐在座位上,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这时,柯一凡从一边探过头来问道:“今天晚上有安排吗?”
“干嘛?”陈鱼有气无力地回答。
“今天笔记太多了,没记全,晚上笔记借我呗。”
“给。”陈鱼从包里拖出三四本笔记,递给柯一凡。
“额,这么多,”柯一凡掂了掂,“要不晚上一起去图书馆吧,我抄完就还给你。”
陈鱼白了柯一凡一眼,哼,不就是嫌沉嘛,说得那么委婉,反正今天还要去借书,就去吧,陈鱼点点头回应他,准备先去吃饭,“我先去吃饭,一会儿图书馆见吧。”
吃过饭,陈鱼从长桥往图书馆慢慢走去,长桥坐落在明远湖上,湖边的柳树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细软的枝条,芙蕖塘里也只剩下破败的荷叶,一轮明月倒影在湖中,倒也别有一番景致,难怪林黛玉说,“留得残荷听雨声”,此时,若真下起雨,倒还真有几分萧索枯寂的美。
来到图书馆,找到柯一凡时,只有他一个人,胖子晚上有事儿,没一起来。陈鱼放下包,找出笔记递给柯一凡,然后自己找书去了。
每次上课,只要是老师推荐的书,一般第二天都会被人借完,陈鱼好几次都没借到,今天赶个早,看能不能借到。
陈鱼在架子上找了半天,终于在两排书的中间找到了想找的书,一看就是有人提前藏起来的,太气人了,自己不看还不让别人看,陈鱼一边心里暗暗骂道,一边走回桌子。
“你怎么找到这本书的?”柯一凡看陈鱼手里拿着书,一脸吃惊地问。
“被人藏起来了”,陈鱼得意地说,“不过还是被我找到了,我在两排书之间找到的。”
柯一凡听了,竟然笑了,“你知道谁藏的吗?”
“不会是你吧?这种行为很可耻的。”陈鱼故意说道。
“我跟胖子一起藏的,我说藏最上面那层架子,胖子说不用,好多人直接去上面找,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们真是‘狼狈为奸’。”
“要是知道你要借,我们就不会藏啦。”
陈鱼本来还准备怼他几句,听到这话莫名地脸一红,也不做声了,忙低下头看书。
图书管人不算少,还有不少情侣到图书馆约会的,真是学习恋爱两不误。陈鱼前面那一桌上就是一对情侣,男生埋头写写画画,像是在计算什么,女生像是在看小说,时而蹙眉,时而展眉笑笑,过了一会儿,女生打了个哈欠,便趴在桌子上看书,又过了一会儿,女生好像睡着了,男生抬头,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旁边,便从椅背上取下外套,轻轻盖在女生身上,然后接着埋头写了起来。
年少时最好爱情莫过于此,彼此相互陪伴,相互鼓励,一起成长。
柯一凡抬头看了看陈鱼,又扭头看了看背后,笑了笑,说道:“你是来看书还是看人家谈恋爱的呀?”
陈鱼说道:“上课还课间休息呢,这叫观察生活,积累丰富素材。”
柯一凡整理完笔记,已经九点多了。“我们回去吧,今天上了一整天的课。”俩人收拾好了书包,一起起身离开。
一走出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深秋在用这冷风警告世人自己不可小觑,哎,真冷。
柯一凡牵来自行车,提议载陈鱼回去,陈鱼摇摇头,她觉得自行车后座太具有象征意义了。柯一凡却说他技术很好,载人没问题,让她放心,绝不会摔她。陈鱼一想,他都这么说了,不坐岂不是很不给面子,再说,天真的好冷。
陈鱼第一次被别人载,她侧身坐在后座上,抓住柯一凡两侧的衣服,柯一凡用力一蹬,自行车向前滑去,陈鱼有点紧张,紧紧地抓住柯一凡的衣服,车子走得有点歪,还没走五米,车身一歪,陈鱼一把没抓稳,摔在了地上。
柯一凡赶紧放下车,扶起陈鱼,“没事吧?伤到哪儿没?”
“没事儿,就是没抓紧,一下没站稳。”陈鱼拍拍衣服。
“你千万不要跟胖子说”,柯一凡尴尬地笑了笑,“要是他知道我载你把你摔倒了,他得笑死我。”
好奇怪的想法,陈鱼心里想着,却说道:“放心吧,我不说就是了。”
“刚才失误,这次不会了,你放心。”
“好吧,我会抓紧的。”
“其实,你抱着我腰会好点。”
陈鱼腾地一下脸烧了起来,心跳有点快,抓紧柯一凡的衣服,说道,“好了,可以走了。”
路灯明亮,他们俩都没说话。
一阵风吹过,银杏树叶簌簌地落下,自行车驶过那一阵阵飘落的银杏叶雨,树叶在身后打着旋儿落下。草丛里有零星的蛐蛐叫,湖面上有黑影飞过,也许是鹭鸶。教学楼的灯光倒影在湖面上,光影随着水波荡漾。
今夜,月色真美。
四、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迎新晚会过去后,就迎来了期末,各种期末论作业、考试纷至沓来。天气越来越冷,大家都抵挡不了图书馆空调的舒适,宁愿起很早去图书馆排队占座,于是,每天早上八点前图书馆门口的长队成了校区一景。
不知是什么动力驱使,胖子居然能天天起早去占座,于是,陈鱼也跟着沾了光享受了一把空调的温暖。图书馆暖气开太足,总有人占着座位睡觉,真是罪过。
邻近中午饭点,胖子上选修课去了,陈鱼本来打算让柯一凡先去吃饭,等他回来,再换她去,柯一凡却让陈鱼先去吃,给他带点吃的就行。他说还是老样子,你知道我喜欢吃啥。
走在长桥上,中午的暖阳驱散了浓雾,阳光温暖而明媚,长桥横跨明远湖,湖心时而有野鸭浮出水面,惊扰了波心,瞬时又没入水下。
柯一凡最近经常让陈鱼带吃的,他最近在学日语,是有日语选修课吧。他最近总让带玉米加酸奶,吃得真健康,陈鱼想着。吃完饭,陈鱼买好东西就去了图书馆。
到图书馆时,柯一凡匆匆忙忙接过吃食就走了,连东西都没收拾,胖子在一旁看漫画,什么事这么急,连东西都不收拾,陈鱼心里纳闷着。
饭后无聊,陈鱼随后拿了本杂志翻看着,越想越好奇,便问胖子:“唉,他干嘛去了,这么急。”
胖子头也不抬地说道:“练琴去了,每天雷打不动的事情。”
“练琴?钢琴吗?”
胖子放下漫画书,一脸诧异地看着陈鱼,“小提琴呀,你不知道啊,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哦”,陈鱼木木地回答,想了想又问道,“他是要去日本吗?”
“之前听他说,他想去日本读研,先学着日语。”
陈鱼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堵。她知道自己待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就像一束阳光,温暖舒适,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追逐。她以为他待她也是不一样的,他们之间有那么多默契的小细节。可是,也许,他只待她是一个比较要好的朋友,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谈天说地,是多么正常的事。她甚至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以前经历过什么,未来想去做什么。
陈鱼想着想着,书也看不进去了。
临近期末,最让人心痒痒的莫过于宿舍楼下行李箱滑过地面的声音,看着还没复习完的书,心里最是煎熬。
考试一门接着一门,感觉书上的内容都还是陌生的,期末考试就已经结束了,考完试更忐忑,因为没有人知道标准答案,中文系的考试就这样,不像数理化,只有一个标准答案。
陈鱼回家的火车票定在考试完第三天,她揣着一副“不管了,就这样吧”的心态,扛着电脑到图书馆看电影,她能感觉到四周时不时飘来的道道刀子似的目光。就像去澡堂排队洗澡一样,最让人心情愉悦的不是前面的人越来越少,而是后面排队的人越来越多,想到这里,陈鱼的心情不厚道地好了起来。
除了陈鱼,宿舍的人都走了,周青更厉害,考完最后一门背着包就走了。晚上,陈鱼一个人在宿舍有点无聊,电话响了,是胖子,说咱班好几个还没走的同学约着一起看电影,叫她一起,陈鱼想着反正没事做,就去了。
陈鱼到电影院的时候,大家都到了,大约七八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柯一凡也来了,坐在靠外面,旁边还有个空位,陈鱼本来想挤到里面去跟女生坐一块儿,柯一凡转身看见她,笑着招呼道:“给你留了个座位。”
陈鱼本想拒绝,但一想这也太明显了,倒让旁人觉得做作了,就坐了下来。
“看什么电影呢?”
“咒怨。”胖子从柯一凡旁边伸过头来,很诡异地笑了。
“额,那还是算了吧,我胆子小,怕被吓死。”陈鱼听了胖子的话,吓得准备起身走了。
“没事,这么多人呢。”柯一凡安慰道。
“我们宿舍就我一个人了。”
“怕啥,李子琦她也是一个人在宿舍,你俩晚上可以作伴。”胖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电影开始了,日本恐怖片真的事很变态,没有血腥暴力,恐怖造型,却凭着诡异的配乐,阴森的环境,用人性的阴暗面演绎出骇人的故事,最恐怖的莫过于人心。
陈鱼刚开始还能端坐着看,一会儿就开始用手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一个画面闪过,吓得陈鱼一哆嗦,再一个画面闪过,陈鱼吓得头都扭到了一边。
坐在陈鱼左边的柯一凡,伸出了右手握了握陈鱼的手腕,试图安慰他。电影才演一半,这个点溜走肯定会被胖子嘲笑,捂着眼也要看完。陈鱼也不管了,双手狠狠地抓着柯一凡的手,挡在眼前,电影院里时不时传来被吓到的尖叫声,但大部分都是女生的。
他的手干燥温暖,手指修长,有淡淡的烟草味,还夹杂着一丝丝若有若无薄荷气息。
电影放映完,灯光亮起,陈鱼放下柯一凡的手,好像被捏红了,柯一凡憋着笑,一副故作冷静的样子,连陈鱼都看出来了。
下了楼,胖子跟旁边的人聊起天来,这恐怖片呀,最适合小情侣了,一个吓坏了,一个就可以牵着小手好好安慰咯,说着,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柯一凡,其他人不明所以,只当胖子插科打诨。
柯一凡走到陈鱼旁边,说道:“我最近在重温《老友记》,推荐哦,晚上睡觉开着灯吧。”说完,大家都各自回宿舍了。
晚风凉凉,陈鱼心里暖暖的,这算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吗?
五、
以前,陈鱼总觉得假期很短,一两个月转眼就过去了,而这一个月的寒假,怎么过得那么慢呢。柯一凡差不多每天都会给陈鱼发短信,说今天去了哪里,说这几天看了什么书,说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说班里的八卦。
过完年,买好回学校的票后,陈鱼一天天盼着,时间啊,快点跑。
柯一凡比陈鱼先回学校,陈鱼到的那天,他找她一起吃饭,见面第一句话居然是,嗯,你们家伙食挺好的,陈鱼反应过来后,居然心里挺开心的,回了句,你也胖了。
周青是最晚到学校的,开学第一天到,直接去教室上课了,离家近就是任性。文艺理论是大课,两个班一起上,阶梯教室密密压压做了一百来号人。课程有些枯燥,周青坐在陈鱼旁边,敲了敲陈鱼胳膊,聊了起来。
“寒假我听到一些八卦,关于你的,要不要听?”周青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关于我,我有什么八卦。”陈鱼嘴上淡定,一听关于自己的八卦,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
“你跟柯一凡,走得挺近呐”,周青顿了顿,接着说道,“大家在猜,你们是不是咱班第一对班对。”
“怎么可能?!”陈鱼紧张地极力否认,“我们,我们只是走得近一些,他经常抄我笔记,再说,还有胖子一块儿呢。”
“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周青笑得不怀好意,“你这只兔子,怎么就爱吃窝边草呢。”
陈鱼被说得脸都红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吧,谁先表的白?”周青一副“捉奸在床”的样子。
“还没表白呢。”
“哈,那就是说你有那个意思咯,算是被我诈出来了!”周青得意地笑了。
陈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周青这个老奸巨猾,真是可恶。
“喜欢呢,就去追,主动点,别让人捷足先登了,我可是听说人家有个练琴的搭档,女生,好多年了。”
陈鱼听了,心里很失落,在别人看来,他们走得很近,远胜于朋友,却又不是恋人,这种关系,真让人猜不透。
陈鱼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干脆的人,好几次,下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借着夜色,陈鱼都想问:我喜欢你,你呢?可是,这句话终究是没说出口,要是不喜欢,是不是连朋友的没得做了?
陈鱼在等,等有一天,他说,我喜欢你,你呢?
六、
三月,明远湖岸边的柳树吐出嫩黄的新芽,一天变换一个样子,没过几天,便应了那句“万条垂下绿丝绦”,湖畔的海棠和白玉兰,红白相应,煞是可爱,湖畔的草坪也开始萌芽,一天比一天多一点绿色,万物争春,大抵如此。
早上第一节课是英语课,下课后走出教学楼,遇见了刚下课的柯一凡,两人都没课,就一同去了图书馆。放下包,柯一凡就去找书了,说是古代文学要用的。
陈鱼坐的位置,在落地窗边,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桌上,真是个打瞌睡的好地方。陈鱼趴在桌上,想先眯上一会儿,早上起太早,这会儿实在是困。歪着头,看到一个书架后一个身影,柯一凡,他不算高,不胖不瘦,暑假新烫了头发。陈鱼记得第一次见他,他笑着跟他打招呼,一副阳光少年的模样,熟识了以后,发现了他的更多面,时而腹黑,时而搞笑,时而嘴贱,还发现他的字很漂亮,文章写得也不错,小提琴过了十级,还很会顾及别人的感受,是个不折不扣的多才多艺好少年。
更重要的是,陈鱼喜欢他,悄悄地喜欢着。
周青说,喜欢一个人要让他知道,万一他也喜欢你呢。陈鱼也知道,总得有一个人先迈出一步,但也有可能迈出这一步后,连朋友都做不了。
陈鱼抬起头,柯一凡拿着两本书走了过来,四目相对,他朝陈鱼灿烂地一笑,陈鱼愣了一秒,回以同样灿烂的笑,那时,阳光洒在他身上,连空气中的尘埃都变成了金色。
那一刻,她决定试一试。
她取出一张书签,誊写了那首《越人歌》,走之前偷偷夹在他的书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自那书签送出后,陈鱼一直在等,等一个回应,三天过去了,柯一凡和往常一样,他是不是没有看到?一个星期过去了,陈鱼还在等,他或许没有看到吧。
两个星期过去后的一个周末,吃过晚饭,陈鱼窝在寝室看美剧,周青回家了,另外两个室友出去玩,还没有回来。陈鱼手机响了,是胖子的短信,说艺术学小院剧场今天有话剧演出,柯一凡开场表演,一起去捧场。陈鱼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来小剧场看话剧的人不少,已经没有座位了,陈鱼跟胖子站在最后面。
过了一会儿,灯光熄灭,追光灯打在舞台的一边,柯一凡一身黑色西服立在灯光中,他微闭着眼,神情专注,音乐从他指尖流淌出。这是她第一次看他拉琴,此时的他,浑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台下已有人尖叫起来,陈鱼前面那排的两个女生已经开始向四周的人询问着姓名学院了。这样的他,自己配得上吗?
胖子说,这次是话剧社找到他,请他暖场,他本来不想来,觉得没意思,后来不知道为啥又答应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跟我说,让我们来给他捧场。陈鱼想着,两个人怎么捧场,太搞笑了吧。
一曲终了,柯一凡鞠躬下场,帷幕拉开,话剧开始了。柯一凡从后门进来,找到了胖子和陈鱼。胖子接了个电话,说有事就走了,留下陈鱼和柯一凡,一时无话。今天的话剧有点无聊,有个男演员台词还不太熟,好几次都说得磕磕巴巴,陈鱼看看时间,才半个小时,离结束还有一个小时。柯一凡对陈鱼说,要是不想看了,就一起偷偷溜走,反正在后面,没人注意。陈鱼点点头,俩人溜了出来。
艺术学院外面的法国梧桐长得十分茂盛,路灯昏暗,好在今晚月亮又大又圆,都说人约黄昏后,路上还真有很多手牵手散步去情侣。
“今天月亮好圆,要不要一起走一走?”
“好啊。”陈鱼答应了,自从那天那张书签送出去后,陈鱼一直避着柯一凡,几乎没有两个人一起单独相处,她想着,是不是没看见,要不直接问他?
两个人沿着环湖路一直走,谁也没说话。
“昨天的现代汉语,笔记你整理好了吗?整理好了借我一下呗。”柯一凡找了个话题,问起陈鱼。
“还差一点,明天给你吧。”
“王老师要求写一首古风,你想好写什么了吗?”
“还没想好。”
“之前我有借一本中华书局的《诗经》,我用完了,你要不要用?”
陈鱼一听《诗经》,那天她就是把书签夹在《诗经》里的,他都看过了,怎么可能没看见,难道是掉了?“哦,好啊,改天你给我吧,我还了再借。”陈鱼想着,一遍回答道。
“不过,那本书里有个书签,是你的吗?”柯一凡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鱼听了,心顿时咚咚咚地跳了起来,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他认得自己的字迹,所以陈鱼并没有署名,她知道,他一定知道这是她的书签。他的言语间除了疑惑,没有其他情绪,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承认,这件事也许可以就这样被翻过去,他们可以一直做朋友,很好的朋友,然而,在未来的某一天,看着他牵着另外一个人的手,言笑晏晏时,得憋着眼泪笑着大声祝福。
一阵慌乱的思想斗争后,陈鱼深吸了一口气,停住脚步,转头望向柯一凡,“是,是我的书签,那首诗也是我写给你的”,终于说出来来了,长出一口气后,陈鱼轻轻地笑着说,“那是我问你的话,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陈鱼笑着,等着柯一凡给一个答案,柯一凡看着陈鱼,眼里的神情很复杂,有一丝得意,一丝愧疚,最多的却是不忍,唯独没有一丝庆幸。
夜静悄悄的,起风了,法国梧桐的树叶沙沙作响,月色那么美,这几分钟,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慢得像是静止了,陈鱼望着他,似乎看懂了。
“我们可以试试。”他看着陈鱼,许久,试探着说道。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对我,你可曾心动过?”
柯一凡看着陈鱼,有点无奈,没有说话,他不能骗自己,也不能骗陈鱼。
陈鱼笑了,她彻底明白了。她看着柯一凡,以前,她总是带着仰视的目光,现在,她终于可以平视他了。
“我们还是做朋友吧。”陈鱼笑着说完,转身,两行泪划过脸颊,吹散在风中。
喜欢一个人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但绝对不能是怜悯和同情。柯一凡还想说什么,看着背过身去的陈鱼,欲言又止。
七、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陈鱼总是躲着柯一凡,她需要时间去放下这段暗恋,即使偶尔碰上,她也会笑着打招呼,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目光总是追随着他。
再后来,听说他交女朋友了,那个一起练琴的女孩儿,听到这个消息时,陈鱼心里像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平静。过了很久,陈鱼也遇上了喜欢的人,很在意她的一个人。
再见,那个曾经会发光的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