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学生很伤心，我也很惭愧。岁月这把杀猪刀，我恨死你了，更恨自己……”

前几天，偶然看到一位好友发的朋友圈，大意是自己没有认出从前教过的一位学生，事后还收到了该学生的一纸感慨，身为教师的好友遂难过至极，在朋友圈里自责如上，痛心如上。

好友在朋友圈还附上了学生的书信，自嘲说是自己的“罪证”。于是我仔细研读了一番，想看看这个孩子到底能生发出多大的“冤屈”。

这位已经参加工作的学生，在名为“杂谈”的书信里罗列了三点感触:

一、自己是班里成绩比较突出的学生，老师却记住了别的学生，忘记了自己，由此深思自己以往是否高估了自己。

二、学生心中，老师是唯一；老师心中，学生只是千分之一，沧海一粟。所以，老师忘记学生是人之常情。同时，老师为了保证形象，做事更应谨慎一些。

三、他觉得岁月摧残了老师的容颜，于是渐渐觉得教师也只是一份职业，一份养家糊口的工具罢了。

看了这位学生的“杂谈”，我不得不为这位孩子理性客观的表达叫好。同时，他的文字用我们语文老师的话来说，也是条理清晰，观点鲜明。而且，我也终于明白，正是他过于冷静的剖析击中了我的好友的痛处，才让她难过至此的。

此时此刻，我最想对好友说一句话:亲爱的，你真的不必难过。

你不必因为我们踩着岁月的风火轮，转眼就由青春飞扬来到了油腻的中年而难过，你更不必因为没有认出这个毕业已久的孩子而内疚。

02

对于这位学生杂谈的第一点，他认为自己当时学习好，老师其实应该说“××和我一个班才对”“如今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我想谈谈我的看法。

我们做老师的，都发现一个共同的现象。在自己教过的学生中，毕业后还能想起自己并和自己主动保持联系的，大多是当年批评过教育过的孩子，有的，甚至是动手打过的孩子。这些孩子往往成绩还不太好。但最后，感情却最深。

而那些成绩优秀的孩子，大多一毕业后就杳无音信。有的，甚至在路上偶遇，都不一定主动过来和老师打个招呼。为什么会这样？老师们后来也慢慢揣摩出原因了，不外是这些孩子甚至包括这些孩子的家长，都普遍认为孩子学得好是因为孩子天生聪明，勤奋，是孩子自己的功劳罢了。那么，毕业后想不起老师也是很正常的了。

就拿文中这位孩子来说，你从初中毕业到上高中上大学到参加工作，这么一路走来，几乎十多年过去了，有没有一次想起过这位老师？有没有一次试着联系过这位老师？更不要说，有没有主动在假期里回去看望过这位老师？如果没有，说明你也没有把老师看得有多重要罢了。这样情况下的相忘，也就怪不得老师了。

更何况，老师没有记住你的名字，却记住了其他同学的名字，可不可以恰恰说明，在老师的心中，记住某个学生不是以成绩高低决定的？可不可以由此猜测，这个老师在教学时，在管理时，可能还是非常公平的一位老师？因此，你“高估”的只是你的成绩，并不代表你的全部，也不代表是你不优秀老师才忘记了你。

所以，我的亲爱的好友，你这样一想也就不必因为没有认出这位学生而难过内疚自责了。感情的付出是对等的，如此相忘于江湖，也就不存在亏欠与不亏欠。

03

对于这位学生“杂谈”的第二点，说“老师是学生的唯一，学生是老师的千分之一，沧海一粟”，所以，老师更应注意自己的言行。因为你是唯一的，所以你要把那个伟岸英雄的形象，靠你的言传身教维护好。

说实话，这点说得很对，我非常认同。而且，据我所知，这位老师确实为师为人都做得非常好。

我依然记得，她在教学上的成绩有目共睹，最辉煌的一次莫过于中考创造奇迹，当时学校校长开玩笑说还要把新修的教学楼给了她，或者以她的名字命名呢！

而且，这位教师为人温和，对同事对学生向来耐心宽容，口碑很好。这一点，可以从这位学生这么多年后见到老师还能认出来还愿意喜出望外地打招呼可以看出。如果老师当初言行出格，你一定不会是这个态度。因为，我也曾见过有的学生，刚刚毕业就在QQ里说偶遇了某个老师，另一位同学立马留言，拍她一砖头。如此对比，你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学生。

所以，我的亲爱的好友，在为人师表这一点上你也问心无愧，你已经做得很不错，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所以，真没有必要难过。

04

对于这位学生“杂谈”的第三点，赤裸裸直白白地告诉老师，你“青春不在，容颜已老，而且，你的职业不过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具罢了”，我觉得，话说得很对。只是，你不知道，也正是这极对的一句话，击中了老师心中最脆弱的地方，让老师的情感防线彻底崩塌了。

是的，岁月这把杀猪刀从来不曾饶过谁，它追着赶着把多年前理想浪漫意气风发的年轻教师，逼成了奔四的发福的拖着孩子要过日子的中年妇女和谢顶男子。可是，那又怎样？哪一个人又能躲过岁月，偷走青春？

何况，老师这份养家糊口的工具，还实在不是一个好工具。它糟蹋一个老师青春的残忍程度，远胜于其他职业。

自古以来，只见过由老师转行，跳出苦海的。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事业单位的朋友，愿意转行到教师系统里来的。

当我们听着这个转行的朋友工资已经好几大千时，当我们听着转行的那个朋友年底补助万把块时，放我们听着早就转行的朋友抱怨在单位无事可做无聊至极时，我们的脸上，其实，笑着比哭着还难看。

在这样的小城，拿着每月扣除各种保险和绩效之后两千多点的工资，就要摆平一家人柴米油盐用度花销，其实是真不容易的。

推销化妆品的美女说，“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可是，女老师真的是懒吗？

第一，动辄上千的化妆品，不是每一个普通老师想消费就能消费得起的。有那钱，还不如给孩子买条好点的保暖裤，给家里添置一个差不多的微波炉呢。钱，是算着花的，先得用到紧要处才对。再说，买化妆品还不如买件羽绒衣呢，好歹天冷了，得先顾了温度再顾风度吧！不过，上街看看，品牌的羽绒衣动辄也是一两千，算了，还是穿旧衣服吧，反正在学校又没人看，只有一群孩子们而已。这样来回一犹豫，还是素面朝天去上班了，哪里还顾得上容颜这回事。

第二，退一步说，就算买上了好的化妆品，每天学校家里各种事务排着队滚滚而来，又怎能留出足够的时间给自己梳妆打扮？

开学了，你要交各种计划。好，不过分！

开学一周了，你要排查班里的贫困生。住宿的，不住宿的，一个一个信息都得统计清楚，不得有错。好，不过分！

开学一月了，你要给学生布置安全平台的作业，还得在群里催着学生其实是家长一课一课完成。好，不过分！

开学两个月了，好，你可以赶快安排学生复习了。考差了，又是一顿自我批评自我反省，顿时觉得出门难以见人，甚至生不如死的念头都会骤然萌发。

每天就这样子在备课上课之外还得在各种杂乱的事务里忙着，老师们哪里还有留给自己的美美打扮自己的时间？容颜衰老就让她衰老去吧，活在当下，忙完当下，才是正事。至于诗啊远方啊理想啊保养啊，都是文字里或者梦里才有的事，睁开眼，各种事操心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去思考这些？有时，老师是连病都生不起的群体，因为一个萝卜一个坑，自己误了的课还得自己补，也就只能拖着透支的疲乏的身体勉强支撑。如此情况下，岁月催人老，也是预料之中的，无需惊诧感慨。

总之，老师的脑子里，指挥着千军万马，在向一个又一个城堡冲锋。当你攻下了一个堡垒，还有下一个堡垒等着你。只是，你永远没有休息喘气的时候。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的亲爱的好友，你还没有缴械投降，你还在认真坚持着自己的教育梦想，你还一如既往地爱着并遗忘着一茬又一茬教过的和正在教的学生，真心不容易！所以，你真的不必难过？

更不要说，这一路走来，你在人生中经历讲台下教室之外的痛苦时，你从来没有在面对学生时抱怨过。岁月给过你太多无情的打击，你却柔韧地默默消化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你的容颜反而更加温暖，你的心态反而更加平和，这样的衰老，又何尝不是一种岁月的馈赠？

生活以痛不断吻你，你依然报之以歌。这样宁静平和的心态，已经是岁月带给你最好的嘉奖。所以，亲爱的，你没有必要因此而难过。

05

后来，与好友聊天时，我才知道，这位同学那页名为“杂谈”的书信的背面，洋洋洒洒还写了一页，大多是在批判师不为师，生难为生。教师在沦陷，是教师的变态和家长的变态残害了太多学生幼小的心灵。这些“杂谈”语之重，心之长，很是让人动容，更是让人惊悚。再看下去，就有教师要“吃人”的嫌疑了，愣是让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位同学文后还给出了一系列改革措施，我不得不佩服这位孩子的冷静与长远了。

不过，为什么，在字里行间，我觉得唯独少了一样东西？

那应该是一种温暖。

虽然老师在当时没有认出你，但并不能代表她曾经没有好好教过你。可是，孩子，为什么满满的两页纸里，我却找不到一句你对老师的感谢呢？难道她百分之九十的好就被那百分之十的遗忘一笔勾销了吗？而且，你还附赠了老师一通本不该由她背负的说教，那伤人的分量可是足足的啊！

所以，看到这里，想到这里，我体察到了为师者的悲凉。

所以，刚刚我在劝慰我的朋友不要难过之后，我开始认真难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