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认可比喻是最重要的修辞方法,很多人会说比喻有什么难的,取两个相似的东西类比就行了。刘勰在《文心雕龙》说:“比之为义,取类不常:或喻于声,或视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哲学家黑格尔谈比喻时说:“为着避免平凡,尽量在貌似不伦不类的事物中找出相关连的特征,从而把相隔很远的东西出人意外地结合在一起”。朱自清先生更是提出过“远取譬”的思想,就是用不是很像的东西进行类比,用陌生的东西进行类比,比喻越新奇,效果就越出彩。
能在寻找陌生意象方面有出类拔萃之功效的作家中,有三位大师是公认的绝顶高手:张爱玲,钱钟书,村上春树。舒明月老师就很喜欢张爱玲和钱钟书,认为他们的比喻能力是种基因突变。村上的比喻:“我喜欢你就像喜欢春天的熊”一亮相就惊为天人。那他们的比喻到底好在哪里呢?
一.张爱玲:远距离比喻的大师
张爱玲能够用许多远距离的比喻。在这些比喻中,相去甚远的本体和喻体的组配,蕴含了作者的匠心独运和巧钞搭配的机智、造成了一种新鲜的陌生化的比喻修辞效果、撞击着人们思维的惯性与惰性。
1.地板正中躺着一双绣花鞋,微带八字式,一只前些,一只后些,像有一个不敢现形的鬼怯怯地向他走过来,央求着。(《红玫瑰与白玫瑰》)
鬼而鞋子,鞋子而鬼。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比喻,惊叹还能用鬼来比喻鞋子,但是结合上下文语境,又觉得非常合适,突出了房间的幽秘和人物的神秘。
2.南美洲的曲子,如火如荼,是灿烂的春天的吵嚷声。(《谈音乐》)
以春天的吵嚷声喻曲子,是说出了那曲子的什么呢?好呢?还是不好?但不管好与不好,你听到这句话却不愿意就当耳旁风,你已经被吸引了。因为你根本不道春天的吵嚷是什么,但你却也好似知道它是什么。或许好与不好本身就是狭隘的。
3.日光像个黄蜂在头上转,营营扰扰的,竟使人痒刺刺地除出了汗。《中国的日夜》
触觉,听觉,视觉一下子全都联系了起来,张爱玲似乎总能将感觉全都打通,给人身临其境的“3D”描写。
二.钱钟书:用抽象比喻具体,用具体比喻抽象的大师
钱钟书先生用比喻之妙就多体现在他对传统比喻模式的突破,转变语境来拟寓事物、事理。比如说,他就常常借用一些抽象无形的事物去比喻具体可感的事物。同样的,他也常常借用一些具体可感的事物去比喻抽象无形的事物,比如感觉等。且看下面例子:
1.褚哲学家害谗疹地看着苏小姐,大眼睛仿佛哲学家谢林的`绝对观念’。——《围城》
“绝对观念“是哲学的一个概念,简单说就是指绝对精神中的最后的和最高的概念”,也就是最崇高的范畴。用这种最高范畴比喻哲学家的目光,体现了苏小姐在哲学家心中的崇高地位。作者借用他们形式上的相合把两种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联系在一起,使语言活泼幽默。把哲学家面对女色时贪婪的目光描写得形象逼真。
2.写方鸿渐的妻子:身材将来准会跟她老太爷那洋行的资本一样雄厚”。
身材的高大、肥胖是可视可感的,而洋行的资本却是无形的难以估量的,作者用资木的雄厚比身材的发展,以模糊性的事物比具体的事物,给人留下想象、回味的余地。
3.她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讲的大话,大而无当
用政治家的大话比喻许多女人空洞的大眼睛,形象传神,又带着浓浓的诙谐滋味。令人不觉拍手称妙。
4.“把方鸿渐忘了算了,可是心理忘不了他,好比牙齿嵌去了,齿腔空着痛,更好比花盆里种的小树,要连根拔它,这花盆就得碰碎。”
两个比喻,用拔牙和拔树根把人物欲望不能的痛苦的抽象心理表现得具体可感。想忘吧,如拔牙的疼痛刺激着没法忘;不想忘吧,如拔树盆碎的心抓着揪着忘不了。
三.村上春树:本体和喻体差异极大,却和谐统一的大师
“村上式比喻”的特点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本体与喻体间的相异度极大,形成巨大的落差;第二,本体与喻体间多为隐性相似性,实际上是一种超感官的相似性;第三,喻体往往是不常见的、生疏的、抽象的、深奥的。
看几个例子:
*新月之夜如瞎眼的海豚一般悄然而至。
*海驴这种动物,总的说来颇像早些年的中国人。
*袋鼠爸爸以才华枯竭的作曲家般的神情定定地看着食料箱里的绿叶。
*后脑麻酥酥的,就像帽檐朝后扣了一顶小号棒球帽。
*计程表起跳时的“咔嚓”声如火药枪筒射出的散弹一样直捅我的脑门。
*所谓人生便是这么个东西,好如植物种子被不期而至的风吹走,我们在偶然的大地上彷徨。
是不是感觉很奇妙,村上属于那种能有奇特的比喻绝对不随便比喻的作家。他最有名的的比喻是《挪威的森林》中下面这段话:
你有多么喜欢我?”绿问。
“全世界森林的老虎都溶化成黄油那么喜欢。”我说。
“特喜欢你吔,绿。”
“有多么喜欢?”
“春天的熊那般喜欢呀。”
“春天的熊?”绿又仰起脸。“那是什么呀,春天的熊?”
“你一个人走在春天的原野上,对面来了一只毛像天鹅绒的眼睛圆圆的可爱的小熊,这么对你说啦,说:你好,小姐,和我一起打滚吧。然后你和小熊抱在一块儿,在长满三叶草的斜坡上骨碌碌打滚,玩了一整天。不错吧?”
“真不错。”
“就这么喜欢你。”
初看这段比喻,什么老虎融化成奶油啦,和春天的熊在草地上打滚啊,你觉得莫名其妙,可是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贴切感。细细想来,村上绝对是运用同感的大师,“我喜欢你,像喜欢春天的熊”就是牢牢把握了恋爱那种“毛茸茸”的可爱感觉,并在寻觅表述这种感觉时,准确找到了“春天的熊”这个意象。运用这个方法,你还可以这么写“我喜欢你,像喜欢融化冬雪的第一缕阳光。”怎么样,比直接写“我对你的爱像阳光”这种老套的比喻要好很多吧?
综上所述,写出好的比喻不仅需要天赋,更需要后天大量的练习。舒明月老师在《善用比喻是一种基因突变》种告诫我们:“不是要刻奇地模仿,穿个棉布裙、披个长直发去树顶上一脸淡然地破坏绿化,而是要功利地学她,目光灼灼地看她是怎么做到的。艺术修为是个系统工程,大家勉力吧!”
写出好比喻是写出好文章的重要一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我们一起向大师们学习,多多写出令人惊艳的比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