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回忆往事的时候我们在回忆什么。由节日里不熟的老同学群发来的问候简讯联想到当年的江城一中,然后又想起废弃生锈的工业城市里穿梭的年轻的我们。就像是一巴掌拍死了墙上的蚊子一样却还是留下一摊血。可是手脏了总需要洗掉的,记忆不具备这个功能,可是时间是有的。
我的青春期和别人有很大的不同,甚至能让人联想到街头小商铺半价出售的老碟片里的一个个街头故事。
很无奈吧,我哥哥是黑社会的大哥。是在我们江城的东北角说一不二的街头帮派的老大。而作为一个黑社会老大的妹妹走在街上经常会遇到他的小弟向我打招呼,倒让我的姐妹们很引以为傲。
一般日子里除了在我哥哥帮派的控制下的各种店铺里买东西不付钱,把自己打扮的像色情产业发达的城南区站街小姐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有时候也会有很大的不同的。那天下午我一出江城一中的校门,文娟就气冲冲地冲过来说「青怡,你一定要帮我,那些人太过分了。」
我不由地无奈地说「又怎么了,这次是为了社会的稳定还是为了人类的进步啊?」
「是少年团的人,他们抢了我的手机,还要我亲一下他们才还我。」文娟哭丧着脸,甚至还带着一些骄傲。
少年团是最近江城的一些游手好闲的退学的中学生模仿黑社会组织的团体。我假装很无奈的样子「我能怎么办,你总不能让我一个女孩子去和他们打吧?」
「你哥哥不是很厉害嘛,问他随便借几个手下用用呗。」
文娟是我很好的姐妹,本来就想好帮她的,我翻开手机盖熟练地按到傻大个的号码。
傻大个是我哥哥的一个贴身手下,因为很高又有一些憨憨的样子,我就给他取了这个备注。他经常为了各种帮派里的店铺收支进进出出我家。他对我像亲妹妹一样,比我哥哥都对我还要好,那时候我哥哥还只是一个帮派分社的小混混,我小学时候哥哥没空陪我玩都是他陪我的。他那时候虽然也只有我现在这么大,但他的个子就已经很高了。
我和文娟先到了少年团那帮人所在的那个废工厂,他们还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应该是刚加入不久的新成员,看到我们走过来,嚣张地对我们笑笑。
「怎么,怕我们人太多伺候不过来,又领来一个?」这个戴着帽子的人应该是他们几个的老大。
文娟气的脸通红「呸,你们还是把我的手机还回来比较好。」
我看了他一眼,有点帅。我晃晃脑袋,真是够了。
这个时候傻大个开了那辆凯迪拉克停在了工厂口,下来三个人,傻大个留下两个人在外面守着,一进来傻大个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走向对面的五个人,随手抓起靠在废油桶的边上的棍子。
那五个人也是刚出来混啥也不怕,看到高出他们整整一个头的傻大个直接就冲上来。
果然那时候都是年轻人,什么也不懂,就知道用拳头解决问题。不知道那天是怎么了,傻大个也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冷酷得像一头狼,完全不是平时在校门口接我放学坐在车前盖点烟都会呛到,一见到我出来就会露出憨厚的笑容。
那天啊,我头一次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也对,从我小时候开始他就跟在我哥身边混,我哥能有今天他有很大功劳。不过也是把我给吓了一跳呢。既然他有这么一面,那我那个温柔的哥哥呢。
最后那几个少年团的人被打的头破血流,最后直接被绑在一起蹲在地上。要不是我拉住他,他差点让那两个手下把他们五个直接按他们的方法处理掉了。
然后傻大个带我去咖啡厅吃饭时,我才知道他手机里没听清,以为我被他们怎么了,就急匆匆地放下手头的事情带上人就赶来。
说的时候他脸红着摸摸他硬朗的板寸。又回到那个熟悉的憨憨的傻大个。
我以为后来的日子会是像热恋中的早熟普通高中情侣眼中的样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
怎么可能呢。平路上走的多了总会被冷不丁绊上一脚。
可是我当初怎么也没想到这块绊脚的石头竟然是傻大个扔出来的。
那天下午是个大晴天。我走出校门,看到傻大个抽着烟在等我。我坐进车里,「好饿,快带我去吃饭。」
傻大个带我来到另一家不是我家帮派的法国餐厅。我正奇怪,不过太饿了,就算拉一头马过来我都能不奇怪地生吞了它。
他叫我闭上眼睛,然后领我进去。我在想,搞什么鬼,难道要和我一个惊喜不成,不过吃顿饭而已啊。
偷偷提前睁开眼睛,看到几个服务员快速往桌上摆盘,「什么啊,不就是吃顿法餐嘛,干嘛这么神神秘秘的噢……」我走过去坐下开始大口吃了起来。
他没趣地摸摸脑袋,「哎,你怎么睁开眼睛了。」
这时突然响起小提琴演奏的生日快乐歌,我正莫名其妙,他一本正经地说「青怡,前几天你哥跟我提起说今天是你来到这个家的日子,我不知道你的生日,你哥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谁也都不知道,那就把这天当作生日吧。」他喝了红酒憨憨的脸上在烛火下有些欲言又止。
从小记忆中除了哥哥就是他了,那时他还是个敢拼命不怕死的毛头小子,我成天背着个小书包跟在他身后。
记忆重叠,小提琴纤细的声线中我有些发呆了。突然傻大个趁着酒劲站起来伸过头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我突然被从虚空中拉了回来,「那个……你……怎么,哎……」我有些不知所措,脸红变得比红酒还红,再厚的粉底液也遮不住了。
他更是手忙脚乱了,看到这个大块头这个样子竟然有些好笑。
从出餐厅门到他把我送回家我们一直没有说话,我有些心烦。
一进家门,看到哥哥和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围坐在客厅的茶几上,表情严肃。其中有几个人我也认识,是一些分部的部长,从他们的表情,帮派中好像出了一些事。
看到我进来,哥哥解散了会议。
「要不要也来一杯?」哥哥一如既往的轻柔的声音从书房传来,拿出一瓶香槟,即使帮派中的工作多重他总会把最温柔的一面留给我。不过倒是头一次这么主动让我陪他喝酒。
那天晚上我和哥哥喝到了半夜,哥哥例外地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聊了他和傻大个当年凭一己之力平定江城西部的另一个帮派械斗的故事。直到聊到傻大个这个人,
「今天是大个送你回来的吗?」
「没……没啊」我怕他会追问,我不想和哥哥提起今晚那件事,心情很复杂,不像睡觉起床这些事情都是生来就会的,我从没处理这个方面事的经验。
「好了,你早点睡吧。明天早上哥哥送你去学校。」哥哥温柔地搂搂我的头发。不过正好,我正烦恼明天该怎么面对傻大个呢。
第二天果然一早上都没见到傻大个。下午放学,也没见到傻大个来接我,是哥哥帮派中我认识另一个中年人部长,他晃了晃手里的几张门票说哥哥让他带我和我的几个小姐妹们去看演唱会,听说好像是个很火的外国人的全球巡回演唱会。
他把我们载到演唱会的江城体育馆门口就急匆匆地走了,说结束后再过来接我。
在等待开场检票的时候文娟说这么好的演唱会不拍几张照片留念真是太可惜了。人类真是愚蠢……为什么不是全身心来享受现在这个时刻,偏要等到以后靠着照片回忆才好。
我无奈地看了一下表,从这里打的回家拿相机还来得及。
从出租车下来后,发现楼下的空地都被车停满了,我小心翼翼地往家门口靠近,从侧门的窗户往里看。
看到里面围了一群人……中间是哥哥和傻大个,哥哥正用钢丝勒住傻大个的脖子,傻大个的脸涨得通红,手脚被绑住,拼命地挣扎着,他看到窗口的我时,挣扎更加剧烈了。那个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却变的渐渐黯淡下来,又好像回到第一次哥哥把我带到他们出租屋里时他拿玩具手忙脚乱逗我笑的那个眼神。
我到现在还是记不清当时我到底是什么感受了,只是拼命的用手敲打着窗户,嘴巴张大,想大声喊出来,可是却发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周围的声音都变得扭曲了,有一股浓浓的铁锈的味道从胃里传出来,想吐,突然身后来了一个人,是那个接我的中年人部长,他把我拉回车里关起来。
傻大个就这么死在了我面前。
死在了我哥哥的手里。
后来我听说是傻大个给我过生日的那个晚上哥哥手下的好几个部门和其他组织之间的交易被另一个帮派给吞了,手下的人死伤无数,闹得连警察都终于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们那天在我家开会怀疑是傻大个告的密,因为那天他没和我出现在我家帮派的酒店里吃晚饭。
哥哥说他其实还是抱有一点感觉傻大个是不会高密的。可是帮派里死伤了这么多人,又让帮内的各个产业开始都被警察监视了,总要给部长们一个交代。
后来我也和哥哥闹过,说宁愿什么也不要只想让傻大个活过来,说他是个恶魔恨他一辈子,这一类的幼稚的话。可终究他对我来说还是温柔的。我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了。
时间果然是除净一切杂草的农药。真正告密的人最终没有被找出来,我却爱上了那个少年团里抢过文娟手机的那个男孩子。
后来就是青春期的各种爱恨情仇,各种莺莺燕燕。我终于像是过上了正常青春期少女的生活。
文娟有一次跟我说龟兔赛跑中的乌龟真可怜,兔子虽然没到终点可是它跑过的路程是轻盈的,而乌龟却背负着沉重的包袱走完了全程。瞎说!在你看来乌龟的是沉重缓慢的前行,而乌龟看来的却是不顾一切地冲刺了。而生活的美好从来都是留给活人的。
像是一部电影里的主人公失恋后说的一句话,我要忘却悲伤,过完剩下的一生。但难道不是时间太长,在路上走的太久,每一步都是呼吸到的从未有过的空气,早把身后的风景忘得一干二净。净是借口罢了,是你根本没功夫搭理那段日子了。
我曾经绝望之至时发誓他那个眼神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可是,算了,我发的誓从来没算数过,像我这种人哪有资格活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