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哎！老陈，快起来吃面上班了！”
老陈还未起身，老婆大庆的声音就穿透墙壁，从厨房直接传到了卧室，震醒了老陈。
老陈摇摇头，连忙起身，有这样一个大嗓门的妻子也是没办法，家里有个啥事，这一吼邻里邻居都知道了。不过每天如此，他也习惯了。
老陈起身顺手就拿起床头柜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穿好，走进洗手间，拿起牙刷刷起牙来。只几分钟时间老陈就洗漱完毕出来了。
此时餐厅已经摆好了早餐，两碗面条，两杯豆浆。
而大庆正在厨房收拾卫生，等老陈坐好，大庆才解了围裙坐到位置上去。
早餐是惯例，一碗面条，一杯豆浆。老陈常常笑话大庆，“别人家都是牛奶配三明治，豆浆配油条、面包，大蒜配拉面。我们家却是豆浆配面条，偶尔还来牛奶配面条。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啊。”
有这样一个不擅长料理的老婆也是别无他法，总之什么菜式简单，就做什么。
大庆也被老陈调侃的话逗笑得前俯后仰。
看着碗中的面条，老陈用筷子搅拌了一下，吃了一口，故作高深地说:“嗯，今天这面条有些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今天的面条更劲道，更不容易咬断。煎蛋从一个变成了两个。竟然还放了一点鸡精和酱油。
大庆哧溜的吸了一口面，大大咧咧地说:“今儿你就五十岁了嘞，给你个特殊待遇。准你吃一点佐料。”
老陈年轻的时候生过一场病，医生说要少吃鸡精和酱油，自此以后，大庆都不让他碰这些调料了，哪怕他已经痊愈，也不让他碰，说是怕复发。
老陈的五十岁生日，就在这样一碗多荷包蛋多佐料的面条中解决了了。
吃完早餐后两人就赶着出门去上班了，每年的生日都是如此简单潦草度过的。忙于赚钱的他们觉得每一天都没有太大区别，也幸亏三个子女都比较争气。他们的好生活还得退休之后好好过。
02
“老头，快来吃面啦！快点儿，吃了还得去儿子家呢！”
大庆的声音依然几十年如一日的大嗓门，尽管老陈已经习惯了，尽管房子比以前隔音了。
老陈还是忍不住叨叨，“我说大庆哎，你声音还是小一点嘛，一会儿吵醒邻居，多不好意思啊。”
“哟，你看我这嘴巴，养成习惯了，收不住啊！我下次注意一点。”大庆一边笑，一边用手捂着嘴，低声说道。
她笑起来的时候，褶子已经堆满了脸，年轻时的大眼睛也被皱纹遮盖住了。可老陈觉得她虽然不像年轻时那么漂亮，但也比一般的老太婆好看多了。
老陈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背着手慢慢踱步到餐桌边。刚刚晨练回来，满腹的馋虫也被面条的香味勾引出来了。大庆和往常一样自然的把面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开吃，自己则拿起调羹慢慢喝着碗里的粥。
“哟！今儿个改善生活啊！糙米粥改麦面了？”老陈看着碗里亮晶晶的面条明知故问的说。碗上面还搭着几颗蔬菜，一个煎蛋，撒着几缕葱丝儿，他挑了挑面，又问道，“咋没有肉丝儿？”
大庆瞪了一眼老陈，笑骂道:“你个老头儿，尽知道说笑。要不是你今儿个满七十，要吃长寿面，你才甭想吃到煎蛋，更别说肉丝儿了，自个儿喝粥去。”
大庆瞪人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她年轻时候娇嗔的模样，也是这样眼睛一瞪，腮帮子一鼓，自己就败下阵来。
老陈也在大庆暖暖的责备声中憨笑起来。医生嘱咐了他饮食上要禁什么，他自己完全没有记住。而大庆却完全遵照医嘱来安排一日三餐。
“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老婆子赶紧吃了打扮打扮，一会儿去儿子家还是不能给他丢了面儿。”老陈眯缝着眼睛把大庆上下扫视了一圈，一本正经的说。
大庆被老陈的话噎着了，半晌才说，:“老都老了，脸上全是褶子了，还要怎么打扮。我哪里就给儿子丢脸了。”
“年轻的时候吧，看着挺胖的。老了老了，水桶腰反而没了，这是咋回事？你长倒回去了？你这哪像六十多的老太婆嘛。”老陈取下眼镜，伸长脖子好奇地问。
大庆一听，也忍不住乐呵起来，“照你这么说，我是越长越年轻了？你越长越老了？”
今天全家人都要在儿子家给老陈庆贺七十大寿，寿宴由儿子儿媳一手操办，老陈两口子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到场和亲戚朋友唠嗑就行了。两人也乐得轻松，在家里慢慢拾掇拾掇，才溜达着过去。
大庆特意穿上了孙女儿前两天买的一件暗红色夹衣，把已经稀疏花白的头发盘起来，戴上新帽子，打扮得精精神神的。老陈穿着大庆特意准备的暗红中山服，洗净刚换的假牙，在大庆满意的眼神中互相挽着往隔壁单元的儿子家走去。
03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广播体操的声音吵醒了熟睡中的老陈。自从隔壁建了老年社区，每天早晨叫他起床的都是广播，而不是大庆的河东狮吼了。
往常他都会早早起来，踏着广播体操的音乐去晨练一会儿，再回来吃早饭。
今儿个不知咋的，他却觉得冷冷清清的，不想晨练了。他伸手摸向床头柜，触手之处一片冰凉，再也没有熨好的衣服了。他叹了一口气，颤颤巍巍的爬起来找出衣服穿上。又急忙去卫生间洗漱，一会儿孩子们该过来了。
水龙头放出来的冷水冰凉刺骨，他慢悠悠地打开热水器，等水烧热。洗手间再也没有挤好的牙膏，接好的热水。
老陈走进厨房，似乎看见了大庆曾经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模样，年轻时的样子，佝偻着腰的样子在他眼前不停浮现。他忍不住说了一句:“老婆子，能吃了吗？面咋还没好？”
回应老陈的是钥匙插进锁孔咔嗒的声音和空旷整洁的厨房，这里并没有他看见的那个人。
他伸手抹了抹眼边沁出的泪水，摇摇头朝门口走去，听声音是孩子们来了。
“爸，我们来了！快来吃早饭。”
门一打开，蜂拥进来的先是一群孩儿，还有他的子女们。
“外祖(曾祖)生日快乐，我们来陪你吃早餐了！”
老陈无视了摆早餐的儿子和孙子们，一个劲的搂着重孙叫乖乖，刚刚的伤感也随着热闹散去了。
今天是老陈的八十大寿，孩子们本来说这是喜事，要大办的，让老陈给拒绝了。虽然他知道孩子们是一片孝心，但是他还是说，“你们来陪我吃顿饭就可以了，寿宴就不必办了。这寿宴没有你妈，我也没心思热闹。”
才五岁的重孙抱着送给他的礼物，甜甜的对老陈说，“太爷爷，生日快乐，长命百岁！”
老陈乐开了怀，蹲下身子摸着重孙的脸笑着回道:“谢谢乖乖。太爷爷不想长命百岁，活到八十就够多咯。再活二十年你太奶奶得生气了，她一个人在地下没人陪寂寞啊。她那人，最爱热闹，要是看见你，指不定多开心呢。”
老陈苍凉的话语和长长的叹息，让一干晚辈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都说人老了老了，就怕寂寞了，就喜欢热闹。可老陈恰恰相反，大庆已经病逝了好几年了，不管儿子孙子怎么劝，他还是坚持要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
孩子们拗不过他，只得允了他，也幸好他年轻时候保养得好，身体硬朗，自理生活不成问题。他也不让孩子们隔三差五来陪他，他说别来打扰他和老婆子的二人世界，年轻的时候没有好好浪漫过，老了老了反倒浪漫了，可这还没浪漫够呢，人就没了。
老陈每次出去晨练的时候，都不会超过四十分钟，时间一到就要赶紧回家。其他老头儿留他，他都会不耐烦的推辞，“我家老婆子做好早饭等我回家吃呢。吃完再来下棋。”
实际上他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
他常常散步到马路对面的超市去买菜，一个人慢慢把蔬菜装满小推车。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忍不住拿起来，念叨两句，“大庆不让吃这菜”又放回去。最后只捡了两三样回去。
过马路的时候，忍不住就往右手边看，可右边再也没有那个搀扶着他，让他小心点儿的老太婆了。
写在后面的话:第一次听完陈小熊的八十岁的歌，浮现在眼前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可以和你白头偕老，牵手散步，那才是真正的幸福吧！
